第二十四章

    宋工，您好！龚唯的笑容与声音就像中秋节的月饼一样令人赏心悦目：好久不见，您在哪儿发财哪？

    宋工一见龚唯，舒心了半边，若是营销员都是女孩子，他的工作不晓得多舒心。应该我问你才对，人都有一月不见了吧，还要我主动打电话。说你去长沙了，签了几个单呀？瞧您，打趣我，若签单跟旅行一样简单，我请您去叫大餐。您今儿怎么这样心情好，请我来维护机组啊。真被你说着了，越是临近中秋，那台老机器老是出问题，冬季是极其重要的供暖季节，若是如此，生意还是别做了，我们刘总总算抽出时间，大骂我一通，说我办事不利，那么长的采购时间，还在这拖着呢。

    是啊，若是冬季要用，最迟下月就得定下来。虽是周日，刘总恰好在办公室处理事情，我就约你来，不耽误你休息吧。说哪里话，求之不得！幸好，龚唯去孟工家时依然穿了工作裙装，不违背方圆的拜访要求：见客户一定穿正规公司统一工作服。

    龚唯一脸职业式的微笑，得体地坐在刘总对面，双腿并拢侧向右面，眼睛看似盯着刘总，其实早把办公室里的布局打量个完完全全。虽然，微笑依然，但疑问在心里生成：这是老总办公室吗？这是一把手吗？刘总穿的西装似乎经年累月没有清洗过，也不舍得熨烫，皱皱巴巴，肩膀周围落滿了头屑，也没时间拍打，头发乍一看上去，像烫过一样，仔细一看是因为不常打理，乱蓬蓬的，像鸟窝一样，为了便于鸟儿住得舒服一点，既蓬松、又冗长还向脑袋上方的四周扩散，使得主人的原本不短的脸显得更长。露在西装外面的白色衬衫领子只翻了半边，另半边窝在领子里面，龚唯盯了五分钟，才辨认出衬衫的本色是白色，而非被刘总演绎之后的土黄色。办公桌上杂乱无章，该有的都没有，不该放的都放在上面，桌子下面摆着二双懒汉鞋，他的脚上还穿着一双懒汉鞋。他的脚总是在桌子底下晃来荡去，脚上的那双像是被千人踩、万人踏过一般。

    龚唯相当民主而公正，对待刘总及对待市长，都是同样的态度与微笑。一直想拜访刘总，只是您日理万机的，实在不得闲。

    刘总张嘴说话了，声音像从鸡窝里传来一样：不用整那没用的客套。你们方圆，我是了解的，一直在用，而且，你们售后的田经理为人、服务都不错。技术、造型方面，宋工都跟我讲过了。我虽然上任才二年多，要为村民们的每一分投资负责。想来，这十年，你们公司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我决定带领公司二位副总和宋工到贵公司亲自考察一下，我才放心。

    是的，非常有必要，买的过程实在就是考察的过程，过程愉悦，结果更好。您打算什么时候考察，就这月中旬吧。考察费用……刘总用他的小眼睛在龚唯身上转来转去。龚唯马上会意：当然由方圆来负责，您放心，所有的一切我都会安排好的。我只需要四位先生的身份证号码——订机票时用。其他一切您都不必操心。

    好。我还有事情……他话还没说完，龚唯已经站起身，亭亭玉立地微微一点头：您忙，我不多打扰了。我准备好了，通知宋工。另外，湖南属人杰地灵之地，风景优美，您还顺道去考察下其它地方吗？龚唯小心翼翼地问。恩，还有什么？张家界、韶山冲……韶山冲……是***故居，几十里外是***故居。就去看看领袖生活过的地方吧。时间不能长，来回最多三天。好的，三天时间，一天来回路上，一天参观总部，一天瞻仰领袖风采，刚好！回见！

    出了刘总办公室，龚唯礼貌性地又到宋工办公室里小坐，还没落坐，宋工就开始抱怨了：昨晚，我们家又发生战争了……我的亲戚来看我们，打算留下来住，我老婆不高兴了，说‘已经辛辛苦苦累了一天，做好了晚饭招待他们，却还不走，要不，你到宝珠宾馆给他们安排一个房间么好勒！’我尴尬地说‘好老婆，今天是周末，房间肯定全满，再说，要找刘总签字的，这么晚了，恐怕不好。’我老婆立即发脾气了：‘你一个工程部经理，连这点权力都没有？也好意思的？这些年在村子里白混了。’把我骂了一通。您受委屈了。那后来呢？我哄了大半天，她才同意我的老家人在客厅打地铺。今天一早，我赶紧把他们送走了，我老婆到现在还埋怨我呢。过几天就没事了，女人嘛，总是小心眼儿。不过，家里来亲戚，不是什么坏事啊，又热闹又联络了亲情。你不知道，我们南方人和你们北方人不一样，大家都很独立，喜好清静，无论谁到谁家做客，都是打扰了对方的平静生活，因而，我们一般都到外面去玩，很少请人到家里来。吃饭到茶室，打牌到棋牌室，娱乐到KTV，可是少了亲情的味道。就是这么说么。我老婆要是这样知书达理就好了。亲戚家如果不常走动，会生疏的。就是。况且亲戚来都会带些许多礼物。哪有什么礼物，不过是超市里到处可以买到的笋干、山核桃，还只有一袋，你们北方人走亲戚会带很多礼物么？是的，礼尚往来嘛，你到别人家的确打扰了别人――不过，我们生性热情好客，不觉得打扰――得带上厚礼。就像世人都知道徐志摩是梁启超的得意门生，以为他只是靠才华得到了这个机会，岂不知，是他的父亲携厚礼到BJ求拜的，礼厚到是穷人家一家的家当。白眉赤眼的，他一个人干巴巴的跑过去能成么？巴掌不打送礼人嘛。到底是读过大学、见过世面的，比我们村里人讲话就是深刻。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帮你，为什么会选择方圆么？宋工语重心长地说：你从不邀请我喝酒、吃饭，只是每一次来都带一个小礼物，礼物也不贵重，但我看着很温暖。你又勤奋、又专业、又特别，不像来我们酒店推销酒的小姐们，没命地陪我们刘总喝酒，末了，还……开房间……我顶看不起这种女人。龚唯听起来难以置信，是男人运用权力和手段使女人堕落，还是女人自甘堕落、习惯以色侍君？究竟是谁引诱了谁？以至于最终双方一起堕落？谁动了谁的尊严？

    不可思议。龚唯说道。是啊。你放心，我会真心支持方圆的，天善也派人来找过我，没来两次就要请我喝酒，还问我要多少回扣，我是那种缺钱不上档次的人吗？我就一个女儿，在村儿里每月都有福利和分红，女儿上学的全部费用村里报销，宝珠大厦是全村人集资建设的，我不仅拥有股份还在这里有固定薪水，加起来，月收入一万多，谁在乎那点黑钱。人活一口气，靠的是尊严。你说得太好了。大周日的，劳您费心，叨扰了二个小时了，这是印有方圆图案的名片夹和小书签儿，很可爱的。给您女儿赏玩吧。宋工一边赏玩着小书签，一边不经意说到：二位副总，一位姓黄，是刘总的小舅子，一位姓马，是刘总的外甥。这不只是村办企业，还是家族制的呢。这次考察更要小心安排。感谢您！我先走了，无论何时，您有事打电话。中秋节快乐。中秋节，您看，您太太喜欢什么口味的月饼……不要，不要，村儿里分的、厂家送的，吃不了，连送都送不了，千万别破费。我们刘总好一口，听说你们的湖南的酒鬼酒……明白。这样，我送一箱过来。是送到您这儿，您代为转达，还是……宋工想了想：我代转吧，你直接送过去，有巴结的嫌疑，过节嘛，像你说的，礼尚往来，原本没什么的。被好事者见到，就不成样子了。明白，谢谢您为我考虑周全。再见。慢走。每个节日，宋工都要挖空心思给上头送礼。代转也免去了他的那份。

    回宿舍的路上，龚唯一直在琢磨，找谁呢？

    颜华从小荔枝身上下来，躺在她身边，点燃一枝烟。小荔枝娇嗔地靠过来，躺在他肩膀上，在他的颈上吻了几下：你越来越威猛了。你是在给抽油烟机去污剂做广告吗？讨厌啦。那我私下里就叫你威猛先生吧。刚才是像，现在就是去污剂了。恩摁，亲爱的，我在银泰百货看中一个包包……又来了，女人啊，你只会要东西吗？颜华在心里厌恶地想。但有一个客观真理凭他的智商和档次是想不通的：他这种男人只会吸引这种拿身体更换身外之物的女人。你上次不是刚买一个吗？小荔枝又撒了一会儿娇：上次是在龙翔桥买的地摊货，我们店里的一个小姐妹的男朋友给她在杭州大厦里买了一只品牌包包，一下子就把我那个的档次比下去了。档次？你是个有档次的人吗？颜华想。好了，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才九点。小荔枝叫道。

    这不是几点的问题，而是已经办完要办的事情的问题。如果她能够不那么愚蠢，也懂得在事前索要财物，当男人欲火中烧、欲罢不能而不让他得到时，你要月亮，他也会到天上去摘。不过，之后，摘是不摘要因人而易。还记得摘的人绝对极品。

    再陪人家呆一会儿嘛。长夜漫漫，无聊得很。后天，我有个重要项目要招标，本来今晚要加班做标书的。颜华掐了烟，边穿衣服边说。小荔枝嘟着嘴说：好吧，那你中标了之后给我买包包。颜华都懒得理她，除了要包包、衣服、首饰，她想不出别的东西来。他的电话响了。喂，你好。噢，是龚唯啊，这么晚了，有事。龚唯很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加班做了个方案，没注意时间，打扰你了。没事，你说。是这样，茶都宾馆这个项目万事俱备，只欠设计图了，设计师第一次跟我们合作，对于设计燃气空调没有经验，想我们去帮她看看图纸，摆放下机组。我思考了下，决定请你帮忙。你又有经验，又有实力。你肯帮我吗？颜华用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说话间已经穿好衣服，他把手机拿在手里。可以，不过，你着急吗？有点着急。可是，我有个项目后天招标。噢……这……龚唯停顿了一下：你看这样行吗？明天一早我们就去设计师那里，估计10点左右就能赶回办公室，我帮你一起做标书，好吗？如果开标时，需要帮手，我随时恭候。颜华笑笑：都说你一根筋，我看不是，蛮挺灵光的，这么快就让我无法拒绝了。成交。龚唯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极少求人，也不愿意欠人人情，请你吃饭也行的。讲啥子话嘛，都是同事，明天吃过早餐，直接去设计院。哎。

    对你的女同事那么客气，她很漂亮吗？小荔枝撒娇道。颜华撇撇嘴：你懂什么？除了洗头发。我们是同事，跟漂不漂亮无关。颜华出了小荔枝的宿舍，本想打个的士，突然想一个人走走，凉风习习，吹在脸上，很是舒服。此时的重庆已经在高温当中了。看着地摊上煎得正红火的葱包桧，他突然思念起重庆来，想念那满城的火锅及麻辣小面的味道，想念那路边的烧烤摊儿及串串儿香，烧烤完的蔬菜及肉串儿再剪成段儿用自家腌的酸萝卜拌了，撒上各种调料，尤其是椒及花辣椒，真是香极了，还有那到处可见的黔江鸡杂、万州烤鱼、干锅鸡杂及10块钱一位随便吃的片片鱼，这些都是家乡的味道。虽然，杭州从各个方面都优于重庆，但是，故乡的味道是一生也无法消除的深印灵魂的记忆，即使身在天堂，也念念不忘。在杭州已有三年了吧，大概是，他也记不清了，家里催着回去结婚、生子，他在等，等待合适的机会，他得在杭州捞取满满一桶金子，回重庆可以全款买套房子，那时的日子就舒服得很喽。每天喝个小酒，吃着老汤火锅，打打成麻，娶个漂亮老婆，日子真是美好！这种美好的日子距离他有多远呢？

    他的计划是今年成为事务所的销售冠军，然后向房总提交回调申请，这样才有说服力，也有了资本。但是，似乎，龚唯这个小丫头大有后来居上的趋势，她简单、勤奋，除了工作没有什么牵挂，这是让他最担忧的。现在，她竟然求到他头上来了，那么，她一定成不了今年的销售冠军。这么想着，心里宽慰了许多，就像从浓烈如血的老汤里夹出一片鲜嫩的鱼片，相当麻辣，爽极了整个口腔。他刚要挥手打的，电话又响了。他拿出手机瞄了一眼，立即接了电话：主管！这么晚有何吩咐？既然这么晚，你又是吃麻辣火锅长大的，我就不跟你绕圈子了。明天，你去帮龚唯看图纸，其结果是必须让我们机组能够放得进甲方的机房。颜华吃了一惊，主管似乎话外有音，但……主管，这不是由我来决定的……是由你来决定的。齐炎亮不容他分辨：你这样不直率，不像重庆人的性格，咱们都是吃辣子的人，说话不必拐弯抹角，你以为我不知道王小勇如何被开除的吗？

    齐炎亮没在说话，是留给颜华回忆的空间。前年，他为了争夺事务所营销冠军，当王小勇像龚唯一样求到他头上，让他帮忙看图纸时，他故意弄错了几个数据，致使机组到货时无法就位安装调试，整整弄了一个星期，才调整好机房的基础的距离以及烟道的位置，给公司造成了很大的损失，也让王小勇丢了工作。他以为这件事情人不知，鬼不觉，齐炎亮如何知晓的？齐炎亮又加了一句：我知道，你是凭借与房总老乡的关系有恃无恐，但我不是上任主管，你胆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搞明堂，我有办法让房总不仅不会顾念老乡情分，而且，你在公司的所有提成永远别想拿到。颜华知道齐炎亮做得到。他既然能够知道这件事情的存在，就有许多手段是他料想不到的。主管放心，这是公司的利益，不是龚唯个人的事情，我与她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不会陷害她。你与王小勇也没有仇恨，但他却会剥夺你的荣誉及年终奖。

    颜华所有的防备松懈了：您放心，您的要求一定会实现。您……怎么这么快知道这件事情？齐炎亮也觉得有必要解释，不然会让他心里有疙瘩，认为自己偏袒女员工，给他留下口实，这不是个善茬。我在客厅里看电视，龚唯从公司加班回来打水，我就问她去哪儿玩了，她说去公司加班，并把她在茶都宾馆中遇到的瓶颈问题及向你的求助告诉了我。您没有……自然不会跟她说。她不会明白。我明白，你明白？明白！齐炎亮挂了电话。

    颜华长吐一口气，他必须加快调回重庆的进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