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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图开天地(1)

    一转眼,到了要出发的日子。这天,隘口外谷水边站满送行的人。

    “我不在期间,你们都要听木杉的,认真读书,勤而好学,虚心请教,不仅因为他比你们年长,明白吗?”岸上,孟嬴严厉道。

    “学生明白!”

    “木杉,你是众人中最懂事的,你要好好照顾他们。学问上若有不懂的,可以向村子里的长辈们请教,于你大有裨益。”孟嬴满怀希冀地看着这个少年。

    “学生谨记夫子教诲,定不负夫子所望。”木杉向孟嬴一抱拳,行了个学生礼。

    “好。广明、周钰,你们和羊硕三人也要虚心求学,不可懈怠,知道吗?”孟嬴望向少年身边的另外两人,吩咐道。

    “是,夫子。”广明、周钰两人齐声道。

    听到孩子们的回答,林岳同感欣慰,他看向似是有所遗憾的林凡,郑重问道:“凡儿,你可还记得五尊之序?”

    “爹爹说过,好男儿做人要顶天立地,志在四方。上对得起君王,下对得起高堂,心怀感恩,投桃报李,故以‘天地君亲师’训示,凡儿不曾稍忘。”林凡知道林岳是希望自己在外不要惹麻烦。

    “好。”林岳走到他身旁,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吾儿生随天时,但根在残都,自当忠于明煌,孝于双亲,既启蒙于孟夫子,吾不在,你当视孟夫子如父,可知?”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凡儿谨记!”林凡认真地回答道。

    “好,去吧!”林岳轻轻地推了下林凡,向孟嬴抱拳道,“一切拜托了。”

    孟嬴向众人亦一抱拳,随即转身踏上木筏,就要撑杆而去,而就在这时——

    “等一下!夫子!请等一下!”一阵焦急从隘口传来。随着羊硕的叫喊声响起,林凡脸上的最后一丝忧郁也消了去。

    “老大,对不起,我来晚了!”羊硕气喘吁吁,他刚跑到船首,就立即将身负的包裹取下,递向船尾的林凡,道:“老大,这是我娘做得柿饼,她让我拿给你带在路上吃,饿的时候就嚼几块。”

    “好…你替我谢谢三婶。”听到二胖的话,林凡鼻子开始有些发酸,就在不久前他唆使对方…

    “老大,你要加油,我们看好你,你一定能考个好成绩!但是你也要早点回来,我们可都还在等你,等你回来,我们还一起折桃花,看桃花落!”似想到什么,羊硕也忍不住地抽了一下鼻子。

    “嗯,你们等我!我会很快回来的!”林凡拍着胸脯,保证道。

    ——

    时光荏苒,多年后,当林凡终于能够重返故地时,这才发现村口中的那片桃树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更加珍稀、象征富贵的金丝楠。而整个村子,也就林家小院内还有几棵不知是谁种下的桃苗,而且都已经开了枝,散了叶,郁郁葱葱…

    流水潺潺,船随水远。

    林凡拜别了众人。但当他目光里那条伟岸愈来愈远时,林凡再也没能压抑自己情感,他向着那条身影大声喊道:“爹——爹——保——重——”

    船尾,林凡挥舞着手臂,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就连他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可此刻,他心头确实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感觉,仿佛有一道声音,在提醒他若再不这样,很可能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岸上,林岳听到了林凡的声音,他静静地望着船只远去,一个人在岸边伫立了很久,很久…

    迄今为止,林凡只出过一次谷,而且还是两年前。

    当时,他方六岁,还是在他软磨硬泡下,林岳才答应带他一起出谷的。但那一次的经历并不好,以致今天他都记忆犹新。

    那次,他们是去楼宇新城采办生活必需品。当时两人正在楼宇新城的大街上采货,但走着走着,小林凡就被一股异香吸引住了。那是一股很特殊的香味,在此之前,林凡从未闻到过,他十分着迷。于是,就寻香而往,直至找到源头。

    只见那是一间小商铺,名为“刘记香飘”,铺前围了一大群人,似乎很热闹的样子,林凡挤了进去。但当他好不容易才挤进人群时,又赶忙窜了出来,捂着口鼻。

    “啊!什么东西啊,这么臭!熏死我啦!呼!呼!”林凡刚挤出人群,就连呼几口大气,“什么东西呀!”

    “哈哈哈!小朋友,话可不能乱说哦!告诉你,这叫臭豆腐!看你这样子,应该还没吃过吧?”人群外围的一个壮汉刚好看见林凡可爱的样子,向他嘿嘿一笑,道:“来,给你一块儿尝尝!”

    “什么?臭豆腐?可是刚才闻起来分明很香呀?为什么要叫臭豆腐呢?还有,怎么一靠近就突然真地变臭了啊?”小林凡接过对方手上那串被炸得金黄的豆腐块,也不知道究竟该不该下口。

    “那是!刘记臭豆腐在楼宇新城可是大招牌,十里飘香!那滋味,吃过的人都知道!”壮汉一边说,一边露出沉迷之色,得意地抖了抖肩膀,继续道:“小朋友,这臭豆腐要趁热吃才好吃!凉了可就不香咯!你快尝尝吧!”

    “是吗?”看着手里泛着金黄、油星直冒的豆腐串,小林凡咽了一大口唾沫,最终还是没能忍住,秉着气一口咬了过去——

    “呕…呕…”刚入口,林凡就受不了了,他跑到一旁直接呕吐起来,“呕…呕…这什么呀,这是?呕…”

    “哈哈哈…”看到林凡可爱的样子,壮汉咧嘴一笑,也不计较,当即又咬下一块,格叽格叽地嚼起来,不再理会他。

    “啊!受不了了,太难吃了,呕…怎会有人喜欢这种东西,真是搞不懂,这太难吃了!呕…我不行了,太恶心了!”余下的豆乳,林凡看都不看,不带一点可惜地果断丢掉了。林凡还是无法理解,天底下居然会有人发明这种东西,简直暴殄食材。

    自始至终,林岳就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当看到林凡丢豆乳,他眉头微触,但随即又摇摇头,无奈一笑。

    林凡至今都怀疑那家臭豆腐搞不好真的有问题,还有那壮汉,说不定也有问题,试问天下怎会有人愿意吃那种东西?除了老板自己。所以,说不定那壮汉就是老板故意找来的。其次,就是他爹。林凡觉得林岳肯定也知道那东西不好吃,所以故意不拦他——林岳太了解他了,知道越是不让他去,他就越想去,所以才…林凡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求来的第一次居然会这样。

    …

    出谷是顺水的,尽管河道蜿蜒曲折,但由于没有突变的河床,因此林凡很是惬意。他一会而从船头跑到船尾,一会儿又跑回船头,一会儿撑篙,一会儿欢呼,惹得两岸回声不断,时而惊得林鸟阵阵,甚是得意。

    此刻,他正坐在船尾,很是悠闲。而孟嬴则是静静地盘坐在船首,闭目养神,也不管他——毕竟是爱玩的年纪。不过,谷外的景色和谷内确实有很大的不同,造化之奇就连他都不得不惊叹。

    此处的山峦平地拔起,高耸入云,峰峦叠嶂,陡峭嶙峋,千姿百态,屹立一方。几乎所有的峭壁上都长满了葱郁的树木,有的低垂在水,有的昂扬直上,但全都在阳光的投射下,和青山一起倒映在了下方清澄如镜的谷水中。

    …

    从残谷到双阳城并非皆是水路,他们要先在杨柳峰上岸,之后还要从那里南下一段很长的陆路才能真正离开残都。是以,整个行程下来他们至少要在路上耗掉半个多月的时间。

    但当看到林凡的样子时,孟嬴又生一阵不忍,于是不再刻意赶路,也没有直接出谷,就只是任小船随波逐流,如此一来二人的行程再次慢下不少,以至于两人抵达双阳城就成了大半个月之后的事。

    夜色已浓,谷中月色依旧皎洁,两岸山兰也在晚风下暗送芬芳。

    林凡早已消停下来,此刻他正拖着疲惫的身子静坐船尾,一时兴起,便随手折下一片青叶放在嘴边,幽幽空谷霎时荡起一阵清脆、悦耳的叶笛之声。

    “好曲,没想到你还懂音律。”一曲尽时,林凡耳边响起孟嬴赞赏的声音。

    “雕虫小技,夫子赞谬了。”

    “哦?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没,是这片世界,它静谧得让我神游,由是感从心发。夫子,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也如这般吗?”林凡没有回头,他躺了下来,望着空中浩瀚星宇。

    “呵呵,你倒是会享受。这片世界与世隔绝,虽无人世喧嚣,倒也自成一格。只是这片风景再美,小凡儿又能品出几分?”孟嬴接着道:“宁静有宁静的雅致,但喧嚣也有喧嚣的格调。你若能在喧嚣的尘世走上一遭,或许那时你的体会和感受将更深。届时,你若回首,或许便能明白,现在的自己是多么的富足。既然不舍,那就珍惜,珍藏在心,明日咱们上岸。”

    “嗯。”林凡轻应了一声。行船多日,他已感受到一股深深的倦意,虽察觉夫子话语有异,似乎话中有话,但没去深想,还是闭上了眼睛。

    多年后,当林凡终于能够重归旧地时,他记起了这番对话。他对身边的人说道:“其实,那时我的想法是,若能选择,我更希望一辈子都留在谷中,和家人、朋友们一起…什么春秋战国,繁华旧梦,谁稀罕呢!”

    …

    清晨,当林凡醒来,孟嬴已经立在船头,注意到林凡醒来,他取出了一些干粮递给祥林凡,道:“你先洗洗,然后补充一下体力。”

    “谢夫子!”林凡接过干粮,感谢道。

    饼尚有余温,但船上并没有保温的炊具,两人似乎也没有携带火种,林凡不知道这老先生是怎么做到的。

    水路又行半日,直至接近正午时分。

    “夫子,我们到哪儿了,要上岸了吗?”林凡好奇地问道。

    驶行偌久水路,这还是林凡第一次在这里看到其他船只,虽然是只小渔船。林凡还是第一次在这儿附近见到其他人。同样的,这些人见孟嬴二人从上游而来,一样感到意外。但双方都没停下,只是点点头,简单示意一下。

    “杨柳峰。”孟嬴回答道,“前方就是出口了,我们从那里上岸。上岸后先稍休息,之后再乘车南下。”

    谈话间,林凡只感一阵凉风拂面,随即视野也逐渐开阔起来。二人缓缓驶出峡谷,孟嬴也开始撑篙,将木筏泊向渡口。

    官道旁,杨柳已经吐绿,虽然谷外已经回春了,但与谷中相比还是有些微冷,就连积雪都还依稀可见。林凡体感微凉,取出林岳给他的长裘披在身上。但刚一看到长裘,他就想起了林岳。

    “没想到已经过了这么久…真是太贪玩了…”林凡不禁自责。

    这是渡口边上的一家客栈。店中没有小二,只有一对年迈的老夫妻。孟嬴告诉林凡,这家店是方圆百里内唯一的一家客栈,只因地利之便,所以才未迁移,留下靠水吃山,已有数十年。

    林凡有注意,路经此地的行人终究还是少了点,大都是赶路的车夫。而且就算是他们,也只是偶尔停下吃点酒食,饮些茶水,歇脚之后依旧会继续赶路,就如他和孟嬴这般匆匆而来,匆匆而往,很少有谁会留宿。也因此,虽然这方店有着一些地利,但并不难看出也只是在勉强维持生计。

    片刻之后,孟嬴在路边雇了辆马车,两人便开始南下,开始了人生的另一段旅程,就像谷中流水再难折返,一别经年。

    …

    后来,我踏遍了那里的每一寸土地,但始终没能找到回家的路。来时的我,天真,幼稚,无邪,但现在的我,只有挣扎与困惑。

    如果我不曾出谷,是不是我就不会这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