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圣人之心
白苏踏进甘泉宫，见到在院子里默立的父皇与母后。
他愣了下，在熹微的火光中，看到两个人苍老了许多的脸。
他有些恍惚，心想自己离宫不过几年，对圣人们来说是弹指的时间，可怎么就老去这么多？
让人不敢去相信。
白春和、苏景明见到走进来的人，定神一看，发现是自己的儿子白苏，都有些惊喜。
他们这个儿子厌倦宫中的生活，从来都是游迹大陆，很少回来的时候，都让他们感到开心，而后一家人会摆宴，一起吃一餐饭。
院落石桌上放着盛好的粥，和一些小菜。
白苏看了看，没有什么表情。
他不是嫌弃这样的饭菜不好，但今日他回来，想必父亲和母亲知道他来做什么。
而这件事，会让他们没有什么心情吃饭。
“父皇，为何让霜儿去魔族为质？”白苏开门见山。
见到儿子淡漠的神情，苏景明心中微微一痛，刚要说什么，却被白春和拦住。
“你如何得知这件事。”白春和看着自己的儿子，问出这个问题。
他向来没有向什么人透露过与魔族之事，知道的只有寥寥无几的人，甚至他找到杨拂花去接从冷原而来的魔族公主，也只是拿妖族做了借口。
他这么谨慎，是因为魔族与人类的仇恨很深。
曾经不论朝廷还是百姓，都有很多人被魔族杀害了亲人和爱人，而战争结束才不过百年，两族之间还有摩擦，仇恨更不是那么容易释怀的。
“我与杨拂花是朋友，我也知道父皇这些年的想法……”白苏说，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我还收到了霜儿的信，说想见一见我。”他低垂着眼神，握信的手微微颤抖，“结合起来就不难猜了，虽然很难以相信，但像是父皇能做出的事。”
白春和点点头：“是我的儿子，思政学习得很不错。”他忽地一笑，“不过怎么想的？想我会做这样的事。”
“只是觉得父皇治理这天下以来，没有什么不敢做，只要是为了大靖朝的百姓……”白苏话锋一转，“不过儿臣还是想不明白，为何要与魔族结盟？”他的话语高昂起来，“人族如今是野花盛开的年代，兰亭的乡长、渊温、韩不席……这些都是有望解天结的修者，更别说我们还有父皇和母后您这样的五圣人，更还有十丈红尘……只要父皇决心，挥军北上，征伐魔族不是不能的事！”
他的神色愈发有些激动，迈步上前：“父皇您知不知道，这些年不论朝廷还是军界，都在私下议论为何不北上魔族，反而缩减了边疆军力，武库里的刀剑都锈了，粮食都要霉了！纵然北伐会有很大的牺牲，但南梁百姓没有不愿意的，父皇您不明白么？”
白春和默然，听着白苏的话。
静了片刻。
“北伐，会死很多人。”白春和容色淡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其实世界上的仇恨，什么时候能了结呢？所以我想我们与魔族结盟，为后代的子孙消解仇恨。”
“不对！”白苏眉眼一横，“父皇久在庙堂之高，或许不知。但儿臣这些年远走八方，见到了太平盛世下令人心寒的仇恨，父皇您也说世界上的仇恨没有了结的时候……人和人一辈子不过百年，都不敢保证太平，两个种族之间的和平，又怎么去保证？”
“最近儿臣走在南陵，学习了一些道理。说这个世界是‘阴阳相生’，儿臣如今也没有一定战争的愿望，可能有人会认为我冷血，但眼下不就是很好的平衡？人类纵然强悍，魔族也并不弱，妖族则是我们都想结盟的对象……三足鼎立于大陆，很不错的风景啊！”
白春和与苏景明看着自己儿子为国担忧的容色，听着他凿凿言之，心中都有欣慰。
可是……
“苏儿，你说得或许有理，但你要听我这一次。”白春和低低地说。
“以父皇的名义？”
白春和摇摇头：“是父亲的名义。我希望你能理解一件事，那便是我与你的母亲，永远是为你与霜儿好。”
白苏笑了笑：“倒是父母的常言。”他的笑容很快收敛，“为了霜儿好，送她去魔族？”
“魔君也送来了他唯一的女儿，你要我怎么办？”
又是一阵沉默，夜空中浮云缓缓飘过，月光洒落下来，照得这座不大的庭院很是清冷。
“既然是父皇的决断，我作为臣子，不好说什么了。”
白苏淡淡地说，情绪衰减下去，却不知为何，某种更锋锐的物体好似刺进两个人的心，白春和与苏景明心思一动，觉得就这么一瞬，面前的儿子变得有些陌生了。
白苏幽幽叹了声气，道：“其实我这次回来，只有一件事真正希望父皇答应。”
“但说无妨。”
“我替霜儿为质，去魔族。”
“你……”白春和立刻想要说什么，但仅止于此。
“父皇，不必再说了。”白苏平静地说。
白春和许久后摇了摇头：“这件事于昭帝而言，很好抉择，谁也不会让朝廷的太子前去魔族为质……但我现在是一个父亲，过往天大的事，都要我来决断，但这件事，我做不出选择……”
他叹了一声很长的气，摆了摆手：“要留下来与我和母后一起用餐么？只是粥已经凉了，不知道你回来，也没有准备好。”
白苏自然地想要点头，可忽然明白过来，摇了摇头：“是想趁机制服我？”他笑了笑，“父皇，儿子已经不是过去那样幼稚了。”
白春和并不说话了，坐下在石凳，招了招手：“景明，送一送苏儿，我先吃饭了。”
他埋头喝起粥，并不再看任何人一眼，仿佛眼里只有粥。
苏景明抿了抿唇，上前抱了抱白苏，悄声耳语：“你既然决定了，母后不好说什么，快走吧，你回来的事很快会被霜儿知道，你也知道她的倔强。”
白苏点点头，看着自己的母亲：“您和父皇也保重。”他转身，踏出门扉。
“苏儿！”苏景明忽地叫住他，也不避讳白春和还在，“你此番去魔族安全为重，告诉魔君，若是你有一丝意外，母后与你的父皇势必挥军北上，荡平魔族……在所不惜。”
白苏愣怔了下，笑了笑，离开了甘泉宫。
苏景明感知着白苏的气息消失在宫城内，又站立了许久，望着白苏离开的方向，她坐下到石桌旁。
她捧着凉掉的粥，慢慢地喝起来。
白春和这时候放下瓷碗，苏景明才看到碗中的白粥其实哪里有少，还满满当当的盛在那里，几乎要溢出来，像是父母对孩子的担心。
“吃不下？”苏景明问。
白春和点点头。
“我也是。”苏景明苦涩地笑了笑，放下瓷碗。
“吃颗糖吧。”白春和从袖中拿出橘子糖，为自己的妻子剥起来，然后递给她。
两个人对着月夜，吃着糖果，心中却有说不出的酸楚。
“这辈子怕是苏儿与霜儿不会理解我们了吧。”白春和说。
“是吧，毕竟有些事，我们不能说。”苏景明点头。
“太祖与剑夫千年前的过往，是我们与魔族结盟的决心。人人称颂剑夫的成就，可大陆真正的强者知道，剑夫活着的时候杀了很多人，是个残暴而被记恨的人，他最后说的话纵然是仁慈的提醒，但没人信的。”白春和说着这番话，对着空阒的夜空，来排解心中的不吐不快。
苏景明起身，扶着他的肩膀。大陆的两个圣人互相依偎在一起，孤独得仿佛天地间依偎的浮云与清风。
他们要说的事，大陆没有人会信，但他们的孩子会信。
也正因如此，他们不说。
他们作为父母，要帮自己的孩子遮风挡雨，挡下未来所有可能的仇恨与谩骂。
圣人的心里，更多的是父母的心。
……
……
他愣了下，在熹微的火光中，看到两个人苍老了许多的脸。
他有些恍惚，心想自己离宫不过几年，对圣人们来说是弹指的时间，可怎么就老去这么多？
让人不敢去相信。
白春和、苏景明见到走进来的人，定神一看，发现是自己的儿子白苏，都有些惊喜。
他们这个儿子厌倦宫中的生活，从来都是游迹大陆，很少回来的时候，都让他们感到开心，而后一家人会摆宴，一起吃一餐饭。
院落石桌上放着盛好的粥，和一些小菜。
白苏看了看，没有什么表情。
他不是嫌弃这样的饭菜不好，但今日他回来，想必父亲和母亲知道他来做什么。
而这件事，会让他们没有什么心情吃饭。
“父皇，为何让霜儿去魔族为质？”白苏开门见山。
见到儿子淡漠的神情，苏景明心中微微一痛，刚要说什么，却被白春和拦住。
“你如何得知这件事。”白春和看着自己的儿子，问出这个问题。
他向来没有向什么人透露过与魔族之事，知道的只有寥寥无几的人，甚至他找到杨拂花去接从冷原而来的魔族公主，也只是拿妖族做了借口。
他这么谨慎，是因为魔族与人类的仇恨很深。
曾经不论朝廷还是百姓，都有很多人被魔族杀害了亲人和爱人，而战争结束才不过百年，两族之间还有摩擦，仇恨更不是那么容易释怀的。
“我与杨拂花是朋友，我也知道父皇这些年的想法……”白苏说，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我还收到了霜儿的信，说想见一见我。”他低垂着眼神，握信的手微微颤抖，“结合起来就不难猜了，虽然很难以相信，但像是父皇能做出的事。”
白春和点点头：“是我的儿子，思政学习得很不错。”他忽地一笑，“不过怎么想的？想我会做这样的事。”
“只是觉得父皇治理这天下以来，没有什么不敢做，只要是为了大靖朝的百姓……”白苏话锋一转，“不过儿臣还是想不明白，为何要与魔族结盟？”他的话语高昂起来，“人族如今是野花盛开的年代，兰亭的乡长、渊温、韩不席……这些都是有望解天结的修者，更别说我们还有父皇和母后您这样的五圣人，更还有十丈红尘……只要父皇决心，挥军北上，征伐魔族不是不能的事！”
他的神色愈发有些激动，迈步上前：“父皇您知不知道，这些年不论朝廷还是军界，都在私下议论为何不北上魔族，反而缩减了边疆军力，武库里的刀剑都锈了，粮食都要霉了！纵然北伐会有很大的牺牲，但南梁百姓没有不愿意的，父皇您不明白么？”
白春和默然，听着白苏的话。
静了片刻。
“北伐，会死很多人。”白春和容色淡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其实世界上的仇恨，什么时候能了结呢？所以我想我们与魔族结盟，为后代的子孙消解仇恨。”
“不对！”白苏眉眼一横，“父皇久在庙堂之高，或许不知。但儿臣这些年远走八方，见到了太平盛世下令人心寒的仇恨，父皇您也说世界上的仇恨没有了结的时候……人和人一辈子不过百年，都不敢保证太平，两个种族之间的和平，又怎么去保证？”
“最近儿臣走在南陵，学习了一些道理。说这个世界是‘阴阳相生’，儿臣如今也没有一定战争的愿望，可能有人会认为我冷血，但眼下不就是很好的平衡？人类纵然强悍，魔族也并不弱，妖族则是我们都想结盟的对象……三足鼎立于大陆，很不错的风景啊！”
白春和与苏景明看着自己儿子为国担忧的容色，听着他凿凿言之，心中都有欣慰。
可是……
“苏儿，你说得或许有理，但你要听我这一次。”白春和低低地说。
“以父皇的名义？”
白春和摇摇头：“是父亲的名义。我希望你能理解一件事，那便是我与你的母亲，永远是为你与霜儿好。”
白苏笑了笑：“倒是父母的常言。”他的笑容很快收敛，“为了霜儿好，送她去魔族？”
“魔君也送来了他唯一的女儿，你要我怎么办？”
又是一阵沉默，夜空中浮云缓缓飘过，月光洒落下来，照得这座不大的庭院很是清冷。
“既然是父皇的决断，我作为臣子，不好说什么了。”
白苏淡淡地说，情绪衰减下去，却不知为何，某种更锋锐的物体好似刺进两个人的心，白春和与苏景明心思一动，觉得就这么一瞬，面前的儿子变得有些陌生了。
白苏幽幽叹了声气，道：“其实我这次回来，只有一件事真正希望父皇答应。”
“但说无妨。”
“我替霜儿为质，去魔族。”
“你……”白春和立刻想要说什么，但仅止于此。
“父皇，不必再说了。”白苏平静地说。
白春和许久后摇了摇头：“这件事于昭帝而言，很好抉择，谁也不会让朝廷的太子前去魔族为质……但我现在是一个父亲，过往天大的事，都要我来决断，但这件事，我做不出选择……”
他叹了一声很长的气，摆了摆手：“要留下来与我和母后一起用餐么？只是粥已经凉了，不知道你回来，也没有准备好。”
白苏自然地想要点头，可忽然明白过来，摇了摇头：“是想趁机制服我？”他笑了笑，“父皇，儿子已经不是过去那样幼稚了。”
白春和并不说话了，坐下在石凳，招了招手：“景明，送一送苏儿，我先吃饭了。”
他埋头喝起粥，并不再看任何人一眼，仿佛眼里只有粥。
苏景明抿了抿唇，上前抱了抱白苏，悄声耳语：“你既然决定了，母后不好说什么，快走吧，你回来的事很快会被霜儿知道，你也知道她的倔强。”
白苏点点头，看着自己的母亲：“您和父皇也保重。”他转身，踏出门扉。
“苏儿！”苏景明忽地叫住他，也不避讳白春和还在，“你此番去魔族安全为重，告诉魔君，若是你有一丝意外，母后与你的父皇势必挥军北上，荡平魔族……在所不惜。”
白苏愣怔了下，笑了笑，离开了甘泉宫。
苏景明感知着白苏的气息消失在宫城内，又站立了许久，望着白苏离开的方向，她坐下到石桌旁。
她捧着凉掉的粥，慢慢地喝起来。
白春和这时候放下瓷碗，苏景明才看到碗中的白粥其实哪里有少，还满满当当的盛在那里，几乎要溢出来，像是父母对孩子的担心。
“吃不下？”苏景明问。
白春和点点头。
“我也是。”苏景明苦涩地笑了笑，放下瓷碗。
“吃颗糖吧。”白春和从袖中拿出橘子糖，为自己的妻子剥起来，然后递给她。
两个人对着月夜，吃着糖果，心中却有说不出的酸楚。
“这辈子怕是苏儿与霜儿不会理解我们了吧。”白春和说。
“是吧，毕竟有些事，我们不能说。”苏景明点头。
“太祖与剑夫千年前的过往，是我们与魔族结盟的决心。人人称颂剑夫的成就，可大陆真正的强者知道，剑夫活着的时候杀了很多人，是个残暴而被记恨的人，他最后说的话纵然是仁慈的提醒，但没人信的。”白春和说着这番话，对着空阒的夜空，来排解心中的不吐不快。
苏景明起身，扶着他的肩膀。大陆的两个圣人互相依偎在一起，孤独得仿佛天地间依偎的浮云与清风。
他们要说的事，大陆没有人会信，但他们的孩子会信。
也正因如此，他们不说。
他们作为父母，要帮自己的孩子遮风挡雨，挡下未来所有可能的仇恨与谩骂。
圣人的心里，更多的是父母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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