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是谁
医院的院子里，树光秃秃的，叶子都被冻成琥珀。小广场的小喷泉，早已干涸，肮脏的雪水化成黑色的泥潭，在池底分外丑陋。
今年的冬天实在太冷了，顾盼都感觉自己等不到春暖花开的时候了。爸爸将她裹着毛毯，抱进了医院的椅子上。医生都已经联系好了，坐在诊室里，一个女大夫，手里拿着一堆测评的量表，坐在转椅上。
她推了推眼镜，向虚弱的顾盼提出了一个又一个问题，“最近有幻听幻视吗？”“最近有出现记忆力减退的症状吗？”“最近有轻生的念头吗？”
顾盼浑浑噩噩间，用点头和摇头回复着医生的问题。一段时间后，从医生嘴里说出了一个让顾盼父母都崩溃的诊断：“精神分裂症。”
顾盼妈妈手扶着椅子，眼泪簌簌的落下，又怕顾盼看到，转身用袖子擦干。医生说：“住院观察几天把。”顾盼父母只能同意。
什么洗漱用品都没带，只能先把顾盼送到病房。
去往病房的路，幽深漫长，爸爸搂着顾盼一点点走，拐了一个又一个弯，终于他们看到走廊的尽头，有一些穿着条纹病号服，走来走去的病人。他们目光呆滞宛如行尸走肉，他们自言自语不知所言何物。在他们的前面是一面监狱般的铁栅栏，门上挂着锁。
护士打开门，让他们先进去，然后就把门锁上了。
路过一个个精神病人，顾盼并没有多少意识，她不知道自己处于何种境地，所以，她并不难过。她微睁着眼，看着身边神采奕奕的病人，其中一个还兴高采烈的指着她爸爸喊，“李金斗来啦！”她脑海里突然浮现了小学时读的一首顺治皇帝写的诗：“来时糊涂去时迷，空在人间走一回。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后我是谁？”
对啊，我是谁？他们都是谁呢？
走进病房，还好是个单人间，只不过邻居是个喜欢敲墙的病人，一声声的咚咚声仿佛要击碎顾盼妈妈快要崩溃的神经。
顾盼爸爸生性乐观，他很坚强，也不是很相信医生的判断。“盼盼，你什么都不要想，我们在这儿调整一下就回家，爸爸在这儿一直陪着你。”顾盼点了点头，然后沉沉睡去。
“你回家吧，明天再过来，简单的洗漱用品楼下买就行了。医院有食堂，吃饭也不用担心了。你回家歇歇吧。”爸爸小声地说。
“嗯。”妈妈整理好背包，起身准备离开。她不敢抬头看顾盼，怕眼泪又奔涌而出。今天流了太多眼泪了。
妈妈出了病区的门，在外面看着里面的护士一点点关上铁门，上了锁，里面的病人依旧在游荡，她想有朝一日她的女儿会不会也变成这样，突然心绞着快要痛死了。只能捂着胸口，一点点往外走。
顾盼妈妈登上了回家的客车，下过雪的路，司机缓缓地开车，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头靠着冰冷的玻璃，看着外面的白雪皑皑，慢慢闭上了眼，眼睑里藏着的泪水瀑布般流出来，如果她能替女儿承担这一切痛苦该多好。
顾盼妈妈回到家，没开灯就躺下睡了。一切是场梦就好了。
第二天起床，一夜白头。她梳起了头发，用凉水洗洗了脸，捧起一捧凉水在桃子似的眼睛上停留一会儿，消消肿，用毛巾擦干，望了望镜子里的自己，不能倒为了孩子要努力活下去。她从柜子里找出个尼龙包，把顾盼和爸爸的换洗衣服放进去，又带了些日用品。出门前给花浇了浇水，把闸拉了，然后穿上羽绒服，戴上帽子，头也不回的推开门，冲进了寒风里。
顾盼和爸爸在医院，思绪被隔壁的撞击声召回来一点，她有力气吃饭了。路过他们病房的人还是有人叫她爸爸“李金斗”，顾盼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因为爸爸确实有点像。她哪儿知道这两天爸妈是什么心情啊。
老天爷可能看她太可怜，所以安排了绝处逢生。爸爸见她有劲了瞬间也来了能量，要给她洗头发。他借了洗发水，用盆打了温水，把盆放在凳子上，让顾盼躺在床沿，像在理发店那样一点点润湿她的头发。顾盼感觉爸爸的手指像萝卜那么粗，却灵活的在她发丝间游走，按摩着她的头皮，她有种回到真实生活的感觉。
等妈妈推门进来的时候，她坐在床上擦着她的长发，眼睛里恢复了光。妈妈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变化，“盼盼，你好了是吗？太好了，妈妈昨天看你那样心都碎了。”妈妈抱着顾盼哭起来，原本红肿的眼睛又开始开闸泄洪。
“好了就别哭了，乐观点。”顾盼爸爸提醒道。
“不哭了，不哭了，想吃啥妈妈给你买。”
“我想吃家里的麻辣烫，我想回家。”
“好好好，回家，妈妈这就去找大夫。”
顾盼妈妈一路小跑，跑到大夫办公室。
大夫们刚查完房，见到顾盼妈妈的时候正洗完手，招呼她坐在凳子上。
“吴大夫，我们顾盼是精神分裂吗？她今天意识恢复了，人也有力气了，还要回家呢。”
“顾盼妈妈，顾盼这个情况有点复杂，现在看还不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咱也不是排除啊。我建议还是住三天院，等她恢复正常状态，给她开点奥氮平回家吃一段时间，再观察看看。”
“我们也不是非要出院，就是咱们医院这个条件吧，啥病人都有，我怕给孩子吓着。”
“那这样，今天再住一天，看看明早啥状态，要是越来越好就放你们回去。”
顾盼妈妈连连点头。
其华落寞的走在上学的路上，平时和顾盼形影不离的，现在形单影只，最怕有认识的人问她顾盼什么时候上学。她也不知道。自从去看她之后，心里总有股不安的感觉，她怕失去她。正在上早自习，其华手机震了一下，她悄咪咪的在桌下打开手机，一条短信写着：其华，我好了，马上就上学了，你好好加油哦，等你给我补课【笑脸】。发件人一栏写着：顾盼。
其华眼泪模糊了视线，她笑了笑，这时张老师正在后门站着“咳咳”了两声，其华把眼泪咽到肚子里，立马把手机收好。
头一次，其华从后面窜出来，吓了于归和周颂俩人一跳。“咋了你是，买彩票了？这么高兴。”于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比中彩票还高兴，顾盼病好了，快来上学了。她给我发信息了。”
“真的啊！”周颂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
“当然真的，她还让我给她补课呢。回头你俩笔记我看看，应该比我记得全。”
“老师不一样，记得能一样吗？你可以参考一下。”于归总是很理性。
周颂傻呵呵的笑着，抬头望着月亮，心想老天爷终于让他的愿望成真了。
顾盼和妈妈坐上了爸爸的车，踏上了回家的路。来时和回去时都是他们一家三口，可是感觉不同了。她已经不记得是怎么离开家门坐上车来到这个地方的，但是想不起来的就不要记起了，趁着清醒还是要做些有意义的事。
“妈妈，你怎么头发都白了这么多呢？”顾盼小心地问。
“没事，回头染染就好了。”妈妈把头靠在顾盼的头上。
晚上顾盼吃过药就沉沉地睡了，妈妈走进她的房间，检查了她的被子，听听她的呼吸，闻闻她的手。终于放下心来，她坐在地板上，看着月光照耀在顾盼年轻的脸上，久久不愿离去。
这个世上有种人，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是谁。因为她们总在提醒自己，我是妈妈。
今年的冬天实在太冷了，顾盼都感觉自己等不到春暖花开的时候了。爸爸将她裹着毛毯，抱进了医院的椅子上。医生都已经联系好了，坐在诊室里，一个女大夫，手里拿着一堆测评的量表，坐在转椅上。
她推了推眼镜，向虚弱的顾盼提出了一个又一个问题，“最近有幻听幻视吗？”“最近有出现记忆力减退的症状吗？”“最近有轻生的念头吗？”
顾盼浑浑噩噩间，用点头和摇头回复着医生的问题。一段时间后，从医生嘴里说出了一个让顾盼父母都崩溃的诊断：“精神分裂症。”
顾盼妈妈手扶着椅子，眼泪簌簌的落下，又怕顾盼看到，转身用袖子擦干。医生说：“住院观察几天把。”顾盼父母只能同意。
什么洗漱用品都没带，只能先把顾盼送到病房。
去往病房的路，幽深漫长，爸爸搂着顾盼一点点走，拐了一个又一个弯，终于他们看到走廊的尽头，有一些穿着条纹病号服，走来走去的病人。他们目光呆滞宛如行尸走肉，他们自言自语不知所言何物。在他们的前面是一面监狱般的铁栅栏，门上挂着锁。
护士打开门，让他们先进去，然后就把门锁上了。
路过一个个精神病人，顾盼并没有多少意识，她不知道自己处于何种境地，所以，她并不难过。她微睁着眼，看着身边神采奕奕的病人，其中一个还兴高采烈的指着她爸爸喊，“李金斗来啦！”她脑海里突然浮现了小学时读的一首顺治皇帝写的诗：“来时糊涂去时迷，空在人间走一回。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后我是谁？”
对啊，我是谁？他们都是谁呢？
走进病房，还好是个单人间，只不过邻居是个喜欢敲墙的病人，一声声的咚咚声仿佛要击碎顾盼妈妈快要崩溃的神经。
顾盼爸爸生性乐观，他很坚强，也不是很相信医生的判断。“盼盼，你什么都不要想，我们在这儿调整一下就回家，爸爸在这儿一直陪着你。”顾盼点了点头，然后沉沉睡去。
“你回家吧，明天再过来，简单的洗漱用品楼下买就行了。医院有食堂，吃饭也不用担心了。你回家歇歇吧。”爸爸小声地说。
“嗯。”妈妈整理好背包，起身准备离开。她不敢抬头看顾盼，怕眼泪又奔涌而出。今天流了太多眼泪了。
妈妈出了病区的门，在外面看着里面的护士一点点关上铁门，上了锁，里面的病人依旧在游荡，她想有朝一日她的女儿会不会也变成这样，突然心绞着快要痛死了。只能捂着胸口，一点点往外走。
顾盼妈妈登上了回家的客车，下过雪的路，司机缓缓地开车，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头靠着冰冷的玻璃，看着外面的白雪皑皑，慢慢闭上了眼，眼睑里藏着的泪水瀑布般流出来，如果她能替女儿承担这一切痛苦该多好。
顾盼妈妈回到家，没开灯就躺下睡了。一切是场梦就好了。
第二天起床，一夜白头。她梳起了头发，用凉水洗洗了脸，捧起一捧凉水在桃子似的眼睛上停留一会儿，消消肿，用毛巾擦干，望了望镜子里的自己，不能倒为了孩子要努力活下去。她从柜子里找出个尼龙包，把顾盼和爸爸的换洗衣服放进去，又带了些日用品。出门前给花浇了浇水，把闸拉了，然后穿上羽绒服，戴上帽子，头也不回的推开门，冲进了寒风里。
顾盼和爸爸在医院，思绪被隔壁的撞击声召回来一点，她有力气吃饭了。路过他们病房的人还是有人叫她爸爸“李金斗”，顾盼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因为爸爸确实有点像。她哪儿知道这两天爸妈是什么心情啊。
老天爷可能看她太可怜，所以安排了绝处逢生。爸爸见她有劲了瞬间也来了能量，要给她洗头发。他借了洗发水，用盆打了温水，把盆放在凳子上，让顾盼躺在床沿，像在理发店那样一点点润湿她的头发。顾盼感觉爸爸的手指像萝卜那么粗，却灵活的在她发丝间游走，按摩着她的头皮，她有种回到真实生活的感觉。
等妈妈推门进来的时候，她坐在床上擦着她的长发，眼睛里恢复了光。妈妈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变化，“盼盼，你好了是吗？太好了，妈妈昨天看你那样心都碎了。”妈妈抱着顾盼哭起来，原本红肿的眼睛又开始开闸泄洪。
“好了就别哭了，乐观点。”顾盼爸爸提醒道。
“不哭了，不哭了，想吃啥妈妈给你买。”
“我想吃家里的麻辣烫，我想回家。”
“好好好，回家，妈妈这就去找大夫。”
顾盼妈妈一路小跑，跑到大夫办公室。
大夫们刚查完房，见到顾盼妈妈的时候正洗完手，招呼她坐在凳子上。
“吴大夫，我们顾盼是精神分裂吗？她今天意识恢复了，人也有力气了，还要回家呢。”
“顾盼妈妈，顾盼这个情况有点复杂，现在看还不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咱也不是排除啊。我建议还是住三天院，等她恢复正常状态，给她开点奥氮平回家吃一段时间，再观察看看。”
“我们也不是非要出院，就是咱们医院这个条件吧，啥病人都有，我怕给孩子吓着。”
“那这样，今天再住一天，看看明早啥状态，要是越来越好就放你们回去。”
顾盼妈妈连连点头。
其华落寞的走在上学的路上，平时和顾盼形影不离的，现在形单影只，最怕有认识的人问她顾盼什么时候上学。她也不知道。自从去看她之后，心里总有股不安的感觉，她怕失去她。正在上早自习，其华手机震了一下，她悄咪咪的在桌下打开手机，一条短信写着：其华，我好了，马上就上学了，你好好加油哦，等你给我补课【笑脸】。发件人一栏写着：顾盼。
其华眼泪模糊了视线，她笑了笑，这时张老师正在后门站着“咳咳”了两声，其华把眼泪咽到肚子里，立马把手机收好。
头一次，其华从后面窜出来，吓了于归和周颂俩人一跳。“咋了你是，买彩票了？这么高兴。”于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比中彩票还高兴，顾盼病好了，快来上学了。她给我发信息了。”
“真的啊！”周颂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
“当然真的，她还让我给她补课呢。回头你俩笔记我看看，应该比我记得全。”
“老师不一样，记得能一样吗？你可以参考一下。”于归总是很理性。
周颂傻呵呵的笑着，抬头望着月亮，心想老天爷终于让他的愿望成真了。
顾盼和妈妈坐上了爸爸的车，踏上了回家的路。来时和回去时都是他们一家三口，可是感觉不同了。她已经不记得是怎么离开家门坐上车来到这个地方的，但是想不起来的就不要记起了，趁着清醒还是要做些有意义的事。
“妈妈，你怎么头发都白了这么多呢？”顾盼小心地问。
“没事，回头染染就好了。”妈妈把头靠在顾盼的头上。
晚上顾盼吃过药就沉沉地睡了，妈妈走进她的房间，检查了她的被子，听听她的呼吸，闻闻她的手。终于放下心来，她坐在地板上，看着月光照耀在顾盼年轻的脸上，久久不愿离去。
这个世上有种人，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是谁。因为她们总在提醒自己，我是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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