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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黄泉

    再回到黄泉海,恍如隔世。黄泉海破败了。

    黄泉海虽然位于地下,不见曦月,但是随处都飘着红色的灵光,明媚艳丽。高屋大殿鳞次栉比,鬼师们在各个宫殿中进进出出地忙碌。绵延数十里的彼岸花夹岸而生,整个黄泉海都飘散着悠悠的香气。而如今黄泉海暗极了,只有红凝宫上空笼罩着一层青光,失去神志的鬼师们应该都被关在殿中,曾经的繁荣仿佛不曾存在过。

    时间紧迫顾不得伤感,二人一路疾行来到了黄泉畔,这里只剩下一片焦土了。

    霜女:“我去前面看着,你尽快。”说完她便离开了。

    朝露浓凝望着无尽的黑暗,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将鲜血滴入土壤中,一阵风如水上的涟漪一般,从血滴下落的地方蔓延开来,黄泉畔似乎感应到了她曾经的主人,点点红光从荒芜的土地上升起,竟然在空中结成了一朵彼岸花,还未看清,那朵彼岸花又化作一缕红色,飘向了红凝宫,那缕红色并不像雾那般缥缈,也不像法力那般灵动,更像是液体,像是……血!既然像红凝宫飘去,那肯定是朝云的血。

    眼下情况更为紧迫了,朝露浓赶紧双手结印,召出自己百年来吸收的执念,双指并拢,将执念注入土壤。

    瞬间,她黑色的衣装灼烧起来,变回了前世的大红外袍,眼尾一点点变得殷红,慢慢蔓延成一朵彼岸花的形状,时隔百年,黄泉畔终于再次盛开了彼岸花,当她再睁眼时,双眼已经变为猩红色,连样貌变为了前世的样子。

    她终于——回来了。

    朝云果然来得很快,远方传来了激烈打斗的声音,地面上有寒霜一点点袭来,是霜女拦住了朝云!

    她赶紧飞身前往,霜女又变成了白瞳白睫的样子,一个青雾缭绕的身影一掌击中霜女,虽然看不清脸,但一定是堕仙朝云。朝露浓飞身一跃,接住了霜女。霜女看见眼前的朝露浓又变回了前世彼岸花的样子,隐忍良久,终于一把抱住了她:“花主,你终于回来了!”

    “我回来了。”

    霜女松开手:“你小心,他似乎,没有神志。”

    “没有神志?难怪黄泉海解封,他却没有一点反应。刚才重生的彼岸花并不多,我们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霜女蹭掉嘴边的鲜血,目视前方咧嘴一笑:“和花主大人死在一起,也不错。”

    说完,二人一齐朝流云袭去,朝露浓没有武器,便再次放血,鲜血裹着红色的法力向前刺去,而霜女寒剑一挥,数十道霜刃汇成一道白色寒流也像朝云袭来,朝云立于原地,双手置于胸前,一道青色的屏障向外扩散开来,僵持了一会,朝露浓和霜女被逼得连连退后。霜女百年没有化念,法力大损;而她也刚刚恢复了一点法力,现在实在不是与人缠斗的好时机。

    朝云再次发力,二人不敌,被袭来的青雾震倒在地。来没来得及反应,朝云伸出两只手只手,五指微微一缩,一道青雾便裹着朝露浓和霜女的脖子,将她们送进朝云的手心里,朝云掐着她的喉咙,将她拎在半空中。

    这么近的距离,她一边挣扎一边竭力去看朝云的脸。

    朝云,竟然不是朝云?

    朝云的样子她死都不会忘的,虽然只能隐约看见他的眉眼,但她确定,这绝不是朝云,而且她越看越觉得眼熟,他身上的青雾时而浓,时而淡,她隐约又看清了他的鼻子,把眉眼和鼻子拼凑起来,这是——无恙!

    辨清样貌之后,朝露浓的嗓子里断断续续地挤出这两个字:“无恙……”,她不明白,这怎么会是无恙,但接下来的事更出乎她的意料,簪中金光一闪,无恙被她唤了出来,竟然有两个无恙?

    无恙看见眼前情形大惊,周身金光爆裂,化出千支羽箭,疾风骤雨般向朝云袭去,朝云回身格挡,霜女和朝露浓被重重地抛了出去。

    朝露浓知道无恙绝不是她的对手,大喊:“无恙!回来!”而无恙这次却没有听她的。朝云捏住无恙的脖子,往地上狠狠一摔,无恙的身形就这样化作了点点金光,这些金光竟然汇进了朝云的体内。

    一瞬间,朝云发出天崩地裂般的嚎叫,响彻整个黄泉海。他周身的灵光来回闪烁,时而是金色,时而又变成青色,像是无恙正在他的体内与他搏斗。朝露浓和霜女趁此良机再次攻上,红色与白色的法力相互交缠,重重地击伤了朝云的胸膛,朝云倒地,眼神也渐渐聚焦。

    “姐姐……姐姐……”

    朝露浓赶紧握住他的手,“我在,我在……无恙,我在。”

    “彼岸……姐姐。”

    朝露浓感觉如同五雷轰顶,动作一滞。

    彼岸姐姐……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叫她,那就是朝云。这个身体里醒来的,不是无恙,是朝云。她四肢都僵硬了,表情凝固在脸上。

    “彼岸姐姐……”朝云又呢喃了一声,然后便昏倒了。

    朝云醒了,那无恙呢?无恙去哪了?那可是被她从小带到大的无恙啊!想到这里,她便觉得一阵窒息,她要去找无恙!

    霜女赶紧扶住她:“别急,他恢复神智了,看样子不会再对你动手,我们可以暂时留在黄泉海,等他醒来,我们问他便是。”

    “是……对……没错,而且朝云明明以前不长这个样子,他和无恙为什么会一模一样。这些……这些都要问他……对……都要问。”说完,她就踉踉跄跄地起身,背起了朝云,往红凝宫走去。

    霜女要上前帮她,她却道:“不必了,你那么讨厌男人,还是我自己来吧。”

    她背着朝云,一觉踹开红凝宫的大门,再回到这里,她的心里还是控制不住地抽动。

    她将朝云放到床上,在红凝宫里走了起来,这里还和前世一模一样,一定是朝云刻意维护的。她走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修炼邪术”的痕迹,只在大大小小的柱子上发现了一些抓痕和凹陷,而且还有修复过的迹象。走到大堂正中的座椅前,朝露浓看见了八根粗大的铁链,上面垂下四根,剩余的四根则牢牢镶嵌在地底。

    既然不修炼邪术,弄这些铁链干什么?要锁谁?

    朝露浓想起朝云那神志尽失的样子,想起霜女说朝云喊他的名字,还有朝云百年前突然封锁了黄泉海,一个让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想法冒了出来:

    难道朝云锁的,是他自己?

    她心中说不出的烦闷,一个人走到黄泉畔枯坐,那朵用血凝成的彼岸花,面目全非的朝云都让她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

    霜女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坐在了她的身边:“哎,花主大人又在为男人伤心了。”

    她手中拎着两坛酒,是朝露浓前世最喜欢的浮生白。“我在你宫里挖出来的,时过百年,一定更有风味。”

    朝露浓一笑:“那这算我请你,还是你请我?”

    霜女将一坛酒递给她:“当然是我请你,能从你宫里偷酒是我的本事,既然偷到了,那就是我的,你现在喝的是我的酒。”

    朝露浓知道霜女是来安慰自己的,但是她太了解霜女了,肉麻的话她是说不出口的,自己若是做出感动的样子,她反而还会无所适从,于是她也戏谑地开口:“霜女大人这番高论,实在让我受益良多,我以后也会多请霜女大人喝酒的。”

    霜女展颜一笑,侧过头看着她:“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朝露浓捧着酒坛发呆,上一世她身死之前,甚至都没机会和黄泉海的故人们好好道个别,最后一次见霜女,是她和碧落天帝君凌云成亲的前一晚,霜女来到红凝宫,给她扔下两坛浮生白当作贺礼,那时她以为,她们很快就能再见了。没想到爱恨一剑,生死两别。

    如今又见浮生白,她一时间感慨万千,轻声说道:“浮云一别后,流水百年间。”

    霜女看她失神,拿起酒坛,轻轻地和朝露浓的酒坛一碰,她却道:“流水百年人未改,幸得人世又逢卿。”

    朝露浓愣住了,她坚信,这是霜女口中能说出的最柔软的话了,她也不再矫情,用酒坛回碰了一下霜女,举头便饮。故人相逢,多么值得庆幸。

    黄泉海无月可赏,二人便对着那一小片彼岸花聊了起来。

    朝露浓道:“我们如今处于阴谋的漩涡,以后必定会和碧落天的人官们多有牵扯,若再遇前世宿仇,你待如何?”

    霜女冷哼:“我可不是那种以德报怨的人,自然是让他们付出代价,亏欠我的,我让他们千百倍奉还。”

    朝露浓展颜一笑:“正合我意,宽容和顺的是朝露浓,睚眦必报的才是彼岸花啊。”

    霜女又开始不正经起来:“只怕你的老相好三言两语又把你哄了去。”

    “那怎么办?霜女大人,我这人耳根子甚软,最听不得甜言蜜语,不若你多多化念,修得法力无边,替我宰了那帝君凌云,如何?”

    霜女饮了一口酒,笑道:“如此甚好。”

    黄泉海不分日夜,二人醉倒后,再醒来也不知是何时。朝露浓睁开眼时,她和霜女已经分开了。她被人送回了红凝宫,正当她想起身去寻朝云时,她寝殿的们却被打开了,朝云已经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碗醒酒汤,这场景与前世自己被他囚禁的日子重叠了起来,让她觉得有点恶心。

    朝云道:“你昨晚喝醉了,把这个喝了吧。”

    朝露浓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不知心中是何滋味:“无恙在哪?”

    朝云却不答:“把醒酒汤喝了。”

    “我怕你下毒。”

    朝云转身盯住她的眼睛:“我若想杀你,无需下毒。”

    朝露浓干脆扭身坐在椅子上,懒懒地倚在桌旁:“下毒有很多好处,比如像前世那样,抽空我的法力,把我囚禁起来,这不是比杀了我有趣多了?”

    朝云一阵沉默,竟是微微低下了头“你的法力,我说不是我做的,你信吗?”

    “不信”

    “……”

    朝露浓耐心耗尽:“无恙在哪?”

    “你这么惦记他?”

    “不然呢,惦记你吗。”

    朝云一双眼红得像是淬了血,声音嘶哑:“你敢留下,不怕我对你做点什么?”

    “我当然怕,但我不能丢下无恙,他在哪?”

    朝云隐忍到极限,额头隐隐暴起青筋:“你再问他,我怕我真的会忍不住杀了你。”

    朝露浓却嗤笑道:“二殿下未免太自信,整个绝情殿的鬼师全都清醒了,只要霜女一声令下,随时能踏平红凝宫,二殿下如果想以一当千,尽可以杀了我试试。你纡尊降贵,来黄泉海苟活百年,难道就是为了跟我鱼死网破?”

    百年后再相逢,却是这样剑拔弩张,朝云的喉结上下滚动,声音中竟然带着一点哀求的意味:“姐姐,不要叫我二殿下。”

    朝露浓刻意忽视了朝云语调中的悲恸:“那叫什么?叫黄泉主?”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啊……我不知道。”

    “……”

    朝露浓又道:“看来二殿下不打算告诉我了,你现在想做什么呢?如果你不杀我,我可要走了。”

    “别走!”朝云几乎是脱口而出。“别走……别丢下我……你总是丢下我……每一次都是……红凝宫是你的,你哪都不许去!”

    朝露浓淡淡的说:“二殿下在这儿住了百年,想来很是喜欢这里,我有新房子了,这红凝宫,就送你了。”

    朝露浓起身要走,朝云一把拉住她的手:“彼岸姐姐,你的心还是这么狠。”

    朝露浓却想:你囚禁我,逼得我自杀,究竟是谁狠?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命赔给你,前尘种种一笔勾销,这声姐姐,不用再叫了。”说完,朝露浓竟用法力割破了手腕,滚滚鲜血涌上朝云的手,她是黄泉海的传人,她的血对碧落天的人来说是绝对的利器,只要碰到一点,皮肤就会有烈火灼烧之感,而朝云却忍着痛,怎么也不肯松手。

    她见状,作势要割破另一只手,狠狠地给朝云一掌,朝云却拦住了她。

    他声音嘶哑:“别再伤害自己了,我为你包扎,之后……我让你走。”

    朝露浓坐在椅子上,看着朝云小心翼翼地替她包扎伤口,这张脸和无恙一模一样,她竟然忍不住鼻子一酸,无恙……还活着么?

    朝云在她的手腕上一圈圈地缠着绷带,指尖总是隐隐约约地从她的细腻的皮肤上划过,无恙是从来不敢触碰她的,她厌烦极了,急忙将手腕往回抽,绷带又散落在桌上,朝云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往自己这边拉,一双眼盯着她,像是饿狼盯着自己的猎物:“彼岸姐姐,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朝露浓双眉紧皱:“什么想法?”

    “当然是留住你的想法。彼岸姐姐是聪明人,你恨死我大哥了吧?我也恨他,不如我们合作。”

    “为什么一定是和你?我也恨你啊。”

    朝云的脸上又浮现出了朝露浓最熟悉的那种笑容,看似温和无害,但下一秒一定会亮出他的毒牙。

    “忘了和姐姐说,你黄泉海的禁制,被我做了一些小改动,只要我想,随时能把禁制再打开,这样的话,姐姐就不能继续恢复法力了吧?你的下属们,也要继续混沌下去了。”

    “二殿下果真是二殿下,还是那么让人刮目相看。”

    “姐姐当年悉心教导我,我总得学会点什么,让姐姐放心。”

    “你这就是在威胁我了,我如今早已不是黄泉主,黄泉海的命运也不该由一个命如草芥的凡人来背负,二殿下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吧,我拉上霜女趁现在跑了就是。”

    “那姐姐也不想知道你的好弟弟在哪吗?”

    朝露浓心里一颤,但还是不动声色地笑道:“早这么说我不就有兴趣了。”

    “爽快,我只告诉你,他还活着,好好地活在这世上。只要彼岸姐姐听我的话,留在黄泉海,我便一点点告诉你他的下落。”朝云笑得人畜无害,如果不听他们在谈什么,一定会觉得这二人关系好极了。

    “我怎知你不是骗我?”

    “好说。”朝云突然把嘴贴到朝露浓的手腕上,伸出舌头在她的手腕上舔了一下,殷红的血停留在他的舌尖,他却仿佛没有痛觉般,享受着这一刻。而朝露浓却觉得眼前的朝云就像是一条毒蛇在朝她吐着信子。

    朝露浓仿佛浑身过电“你这混账,放手!”她用力挣脱,可朝云却牢牢禁锢着她的手,不让她与自己分离片刻。

    接着朝云继续附身,没有半分犹豫,将双唇贴在了朝露浓的伤口处,竟然吸了一口朝露浓的血。从始至终,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朝露浓,见朝露浓的脸果然微微涨红,他这才心满意足了,无论是因为羞恼还是愤怒,只要朝露浓的情绪会因为他而波动就足够了。

    朝云将口中的鲜血尽数吞入腹中,霎时间便疼得汗如雨下,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朝露浓赶紧起身想去扶他,但又觉得不合适,便直直地站在原地,她的语气已经恢复平静:“你这是做什么。”

    朝云挣扎一阵,躺在原地,声音虽然虚弱,但却是在笑:“血契已成,若我骗你,你可以随时驱动你的血,让我生不如死。”

    朝露浓震惊极了,一张嘴一开一合,还是只冷冰冰地说出几个字:“真是疯子。”

    她抬脚便要走,朝云却紧紧拉住了她的裙摆。

    她开口:“放心,你刚才说的对我来讲很是诱惑,无恙我要,你大哥凌云的狗命我也要,你死不了就站起来。”说完她一把扯出裙摆,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