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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风起

    朝露浓停在茅屋门口,没有再进一步。她曾千百次回到这间茅屋,永远都是冷冰冰的,今日却热闹了起来。

    流霄已经醒了,也收起了他的天材地宝,看起来还是那个俊俏的少年郎。而无恙则坐在水盆前给鸡褪毛。朝露浓心中一暖,无恙一定是猜到了自己会杀鸡待客,所以才主动做了这些事。

    流霄蹲在无恙旁边:“你今年多大了?”“你好厉害啊!”“没想到你法力这么强!”“你怎么不理我呀?”

    ……

    流霄围着无恙滔滔不绝地提问,而无恙则专心致志地干活,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哎呀,那你跟我说说朝露姐姐的事吧?我觉得她整个人都是个谜。”

    无恙薅了一把鸡毛,无情地拍在了流霄的脸上,鸡毛糊在流霄鼻子上,水则顺着脸往下淌。

    “不许叫她姐姐,她不是你姐!”

    “你这是干嘛!我诚心与你相交,你却这般不友好!”流霄一边扒掉脸上的鸡毛,一边吐那些被甩进嘴里的水,“你怎么那么霸道?难道就你一个人能叫她姐姐?”

    无恙恶狠狠地盯着他,一字一顿:“没错,只有我能!”

    “你不让我叫,我偏要叫,朝露姐姐~朝露姐姐~朝露姐姐!”

    无恙周身金光爆闪,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仿佛下一秒就要一支灵箭把流霄击穿,流霄吓得立马噤了声。

    “花主大人越活越能耐了,竟然还会听墙角。”霜女打量着眼前的小茅屋:“嗯,你新建的’红凝宫’还真是寒颤。”

    红凝宫是她曾经在黄泉海的寝殿,流光溢彩,极尽奢华,不等她给出反应,霜女就步入院中,朝露浓也跟了上去。

    “长生大人,薛宅的女鬼已除,你可以回到碧落天,给你殿中人立威了。”

    流霄却向后一跳:“她……你怎么把她给带回来了……”

    朝露浓回头看了看霜女:“呃……说来话长,这位霜女姐姐是好人,长生大人莫怕。”

    “说了,我不喜欢给人当姐姐!”霜女剜了她一眼,坐在了石凳上。

    “哎呀,你不要再叫我长生大人了,我既然认定你是我的姐姐,你便叫我流霄吧!朝露姐姐,这次多亏了你,我才能活着从薛宅里走出来,我决定了,回去就请辞,我确实做不了长生殿主,我太弱了……”

    无恙听流霄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切,而朝露浓竟然就这么由着他叫,心里没来由地生气,大手一把一把地扯着鸡毛,连鸡皮都扯掉了。

    “长生大……流霄公子,不用妄自菲薄,若不是你拿出了凌火珠,昨晚就不知是什么情形了。但你若是想历练自己,可以从长生殿的小人官做起。”

    “朝露姐姐,我们真是心有灵犀,我也是这样想的!”

    无恙一听到心有灵犀四个字,更加生气,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啪地一声把褪完毛的鸡扔进了水盆里,水溅了自己一脸,也溅了流霄一身,他用袖子胡乱的抹了抹脸,转身回了屋,房门“嘭”地一声被合上了。

    朝露浓不明所以,而霜女则是一种看穿一些的神情。冷哼了一下。

    “朝露姐姐,他脾气是不是不太好呀?”

    “不是的,他平时不会这样,你们熟悉了就好了。”

    “那朝露姐姐,我以后能跟着你吗?这几天我觉得自己学到了好多,在碧落天没有人愿意带我……”

    也是,流霄这样的身份,谁会带他呢?法力低下带着碍事,碍了事还要受制于权势,什么都不敢说。但是想到流霄的身份,朝露浓也犹豫了。

    “朝露姐姐,我以后还能来找你吗?”他拉着朝露浓的袖子,眨着眼睛像一只毛茸茸的小狗。她觉得刚才是自己多心了,现在自己法力尽失,样貌大改,连性情都与从前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哪怕是前世的自己,看见了她估计都认不出来。

    朝露浓一笑:“欢迎来做客。”

    流霄激动得要去拉朝露浓的手,屋子里却突然飞出一支金箭,插在了他鞋子前,只差一寸,就要扎到他的脚了。

    朝露浓一惊,把流霄拉到一边,尴尬地笑:“流霄公子,留下吃午饭吧。”

    “只叫流霄,不要叫公子。”

    “好吧,流霄。”

    屋子里又传来了砸桌子的声音,无恙随即抱着一个瓦罐走了出来,重重地放在了石桌上:“来,吃吧!”他打开瓦罐,一股又酸又臭的气味熏得流霄脸都青了,瓦罐里正是三天前朝露浓炖的鸡汤,那天晚上没来得及喝,就匆匆忙忙地下山了,现在天气炎热,那鸡汤早都坏了,上面还悠悠地飘着几朵白毛。

    流霄俯身看了一眼,喉结滚动了一下,“那什么……朝露姐姐,我还是下次再来吃饭吧,我先回碧落天请辞,等我!我很快就回来找你!等我哦!”

    他一边说,一边连滚带爬地跑了,跑到院外他双手结印,一只金光闪闪的鸟儿挥着翅膀出现了。流霄坐了上去,逃命似的回了碧落天。

    霜女看着那只鸟眉头紧皱,等流霄飞远后,她开口:“那只鸟上设了掩饰,不是它原本的样子。”

    “我知道。”

    “你知道?”

    “嗯,金乌嘛。”

    霜女瞳孔地震:“金乌?知道那是金乌,你还敢与他交往?”

    朝露浓道:“为何不敢?如今黄泉海解封,鬼师重回人间化念,这个变动就够碧落天震荡一段时间了,我也只是万千鬼师中的一员,没人会识得我。而且那幕后之人这番做派,一定与我的老情人——如今碧落天的帝君大人是敌非友,他想利用我,就得等我强大起来,否则我这幅样子有什么利用价值?放心吧,那个人,一定不会让其他人知晓,我还活着。”

    霜女却不以为然:“你就一定要和碧落天的人有牵扯吗?真是不长记性。”

    “哈哈,我哪有选择的余地。”

    朝露浓拎起那只处理好的鸡,放在案板上乒乒乓乓一顿乱砍。流霄一走,无恙终于不再像炸了毛的猫一样,又回到了平时沉默寡言,但是对朝露浓言听计从的样子,默默地蹲在灶台边烧火。

    朝露浓一边忙活一边和霜女说话:“你还不知道,这位流霄小公子才上任第一天就被人骗到了薛宅,那幕后之人大费周章,就是想让我们和流霄相识,这么做的意义我现在还没猜到,但是既然我们目前共同的敌人是高高在上的帝君大人,他就不会急着害我。而且就算我刚才拒绝流霄,那人一定也有办法让我们再相逢。只是知道当年之事的人太多,帝君一倒能从中获利的人也太多,碧落天眼下的形式我也不了解了,所以还真想不到是在幕后搅弄风云。”

    霜女道:“流霄既然是碧落天的皇族,肯定知道许多其他人官不知道的秘密,而且他单纯愚蠢,让你们相识,也许就是想让你获取他的信任,从他嘴里套话。”霜女话锋一转,语气又阴阳怪气了起来:“毕竟我们风流多情的花主大人,是最会哄小弟弟开心的。”

    没想到霜女竟然又开始挖苦她,有了前车之鉴,朝露浓立马看向无恙,无恙的手中握着一根劈好的细柴,瞬间被捏得四分五裂,一起被扔进了灶里。

    朝露浓赶紧岔开话题:“哈……哈哈……你还没尝过我的手艺吧?别的不敢说,我做的鸡汤还是很不错的。”

    霜女看着这二人一个烧火,一个做饭,好像做了夫妻一般,内心一阵鄙夷,仿佛见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场面,狠狠地扭过了头。

    朝露浓一笑:“霜女大人,此次重逢,你对我似乎怨念很深呀。”

    “没有,我一直如此,只是瞧不上你现在这个窝囊样子罢了。”霜女冷冰冰地说道“你的法力,真的没法恢复吗?”

    “应该有吧,我的真身是彼岸花,那也是我法力的来源,可惜我身死之前,黄泉畔花海尽毁。我曾经想过要把化来的执念重新化为彼岸花,可人间的土壤根本不行,而且黄泉海禁制打开了,我重生后也不再是黄泉海的人,所以根本回不去,我就放弃了。”

    霜女又道:“那可真是巧得很,现在黄泉海的禁制除了,还有我来给你带路。这幕后之人可真贴心呀。这么为你着想,莫非那人也喜欢你?”

    果然,听了这话无恙又开始不对劲了。一勺、两勺、三勺,正当无恙要把第四勺盐撒进锅里时,朝露浓赶紧握住了他的手,可无恙却像是吓了一跳,手一松,勺子直直掉进了锅里。

    “无恙呀,这些盐够了,不要再加了。你霜女姐姐胡说八道的。”

    而无恙的反应很反常,他的脸好像微微红了,定定的望了朝露浓一会,猛地抽出了手,竟然变为一道金光,又回到了簪子中。

    朝露浓道:“无恙,吃完午饭再睡吧?”

    灵簪里的光闪了一下,马上就灭了,这应该是拒绝的意思。

    “哈哈,不好意思啊,一定咸了,我再加一瓢水。”加完水,盖上盖子,朝露浓走到霜女身边坐下。

    霜女看了她一眼:“你不觉得你这簪灵不太对劲吗?”

    朝露浓遮遮掩掩:“这百年来只有他陪我,估计是知道了我还有别的弟弟,心里不舒服,小孩子嘛,闹脾气很正常。”

    “你哪只眼睛看他正常?这小子肯定不知多久前就开始打你的主意了。”

    朝露浓自嘲般地一笑:“我不愿想那么多。前世我就是想得太多,信得太多,总觉得自己遇到的都是真情实意,才有那样的结局。”

    霜女张了张口,讽刺的话还是咽了回去:“都过去了,那些人欠你的,欠黄泉海的也该清算一下了。”

    朝露浓道:“就今晚吧,回黄泉海走一趟。”

    “好。”

    “我如果在黄泉畔种下彼岸花,一定瞒不过朝云。”

    “那就不瞒。”

    “百年未见,我不知他对我会是什么态度,毕竟前世他软禁了我,后来又占了黄泉海。”

    “他的嚎叫声折磨了我那么多年,我听得出,他对你很放不下,总之不可能杀你,而且你、我,再加上你的簪灵,想要逃跑还是能的。”

    朝露浓哈哈一笑:“能活着就好。”

    霜女瞪了她一眼:“哼,没心没肺。”

    午时,两人一起进屋喝起了鸡汤,霜女端起汤碗,朝露浓则在旁边一脸期待地等着观察霜女的表情,可惜霜女喝了一口,却没有任何表情。

    “霜女大人,给个评价?”

    “尚可。”

    “哎,霜女大人真是惜字如金。”

    霜女却道:“说正事,你的好弟弟,朝云殿下,现在应该变得更强了,我经常能听见他的喊叫,似乎极为痛苦,而且有时还能听见叮叮当当的铁链声,应该是在闭门练什么邪术,前几天我走出黄泉海,还能听见这种声音,他百年如一日地修炼,不知现在到底达到了什么境界,我们一定要小心,种恢复点法力赶紧走,回到人间他就不好寻找我们的踪迹了。黄泉海突然解封,上下一定一片混乱,他暂时应该顾不上你。”

    朝露浓听了不免感叹,朝云曾经虽然步步为营,心思极深,但外表朝气蓬勃,笑起来如清波荡漾,而如今他却每日修炼邪法,周身青雾缭绕,她实在无法把印象中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合为一体。

    “他变成这样,或许也有……我的责任。”朝露浓失神地喃喃道。

    霜女听得一清二楚,表情是说不出的鄙夷,“花主大人,你别当黄泉主了,你出家吧,用你头顶的佛光去普度众生。”

    朝露浓一笑:“失言……失言……”

    霜女却没打算给她面子:“你把他当亲弟弟养,他却对你起色心,真是恶心死了,”

    “……”

    “要不我送你回黄泉海找他,你试试能不能用你活佛圣光感化他。”

    霜女这张嘴在黄泉海鼎鼎盛名,小鬼师们背后都叫她“失语大人”既和霜女二字读音相似,又包含了他们的真切的期盼——希望霜女大人从此失语,不要再骂他们了。其实还有一位“别说话大人”,那就是前世的朝露浓,彼岸花、黄泉海花主。

    以前霜女从不和自己顶撞,因为那时她们真是彻头彻尾的同一类人——高冷嘴臭法力强。而后来朝露浓变成了为爱丧命的蠢货,又成为了法力散尽的废物,还成为了霜女心中瞻前顾后的窝囊废,现在又成为了佛光普照的圣人菩萨。想起曾经霜女对自己的认可、惺惺相惜、甚至是崇拜,朝露浓似乎突然理解了霜女的怨念从何而来,她只好继续服软。

    “失言失言……失言了。”

    朝露浓见她们说了这么久的话,霜女也没再继续动这碗鸡汤,就赶紧捡过话头:“霜女大人,为何不喝鸡汤啊?”

    霜女却把脸往朝露浓这边凑了凑,盯着朝露浓的眼睛,等了一会。她道:“咸,而且有股醋味。”

    有醋味?她没放醋啊?转念一想明白了,这是在说无恙呢。

    等她想明白再抬起头时,只见霜女的食指和中指并拢,上面悠悠地升起一缕红雾,这是强大的鬼魂们之间的感应,就像那晚朝露浓感应到霜女一样。

    “如何?”霜女对那红雾讲话。朝露浓虽然能感应到鬼,可没有法力不能对话,但霜女却能,而且霜女是绝情殿主,她已经清醒,那她殿中人也会和她一起清醒过来,她一定是在和下属们讲话。

    霜女玩味地晃动着指尖的红雾,那边传来一阵私语之声,仿佛还没搞清楚眼前的状况。但很快就传来了一个清朗的女子的声音:“属下逢卿,见过霜女大人,今早属下清醒后,查看了黄泉海的情况,绝嗔殿也有好多神志不清的鬼师跑出去了,玉锵和璆鸣两位大人……也不见了。现在绝情殿众鬼师已经聚齐,恭迎霜女大人。”

    霜女道:“意料之内,那堕仙朝云如何?”

    逢卿道:“红凝宫始终宫门紧闭,堕仙应该就在里面。”

    霜女道:“没有任何动静?”

    逢卿:“没有。”

    霜女;“这倒是奇怪,我今晚要回去一趟,你们不必迎接,装作无事发生。”

    逢卿:“是”

    霜女熄了指尖红雾:“你听到了,绝嗔殿的那两个废物也被引出去了。看来这幕后之人并不想让花主大人你休息一下。”说完她又玩味地往把脸往朝露浓面前凑了凑,盯着朝露浓的眼睛:“我收回刚才的话,他应该不喜欢你。”

    朝露浓扶额:“别开玩笑了,那么——时间紧迫,先回黄泉海恢复点法力,之后便出发,找找两位绝嗔大人究竟去哪了。你说好吗,绝情大人?”

    这两日朝露浓对霜女以礼相待,任凭她怎么挖苦,也都是笑嘻嘻的,所以“绝情大人”这个称呼一出,霜女当即愣了一下。

    碧落天也好,黄泉海也好,都有用殿名来称呼各位殿主的习惯,用来表示尊敬,比如“长生大人”、“长情大人”、“绝嗔大人”……听起来都还不错,但是“绝情大人”就又一种莫名的土气,霜女最爱惜脸面,从不让人这么称呼她,但是前世的花主大人可不管,天天故意这么叫来恶心她。

    “绝情大人?”看霜女发愣,朝露浓又喊了一句。

    霜女竟然笑了,一句绝情大人,两人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她向前挪了挪,两个人的脸贴得更近了,“绝情大人这就带你回黄泉海。”霜女嘴角向上一勾,双手结印召出霜花,她一只胳膊夹着朝露浓,将朝露浓扔到了霜花上,霜女驱使着霜花飞得极快,而且没有给朝露浓开盾,风像刀子似的从她身侧刮过,吹得她睁不开眼,这朵霜花一路颠簸,忽上忽下,吓得朝露浓死死抱住霜女,这才勉强没掉下去。

    到了黄泉海后,朝露浓头晕眼花地从霜花上挪蹭下来,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

    霜女看她这般反应非常满意,双手抱臂,欢愉地说:“前世今生,你叫我‘绝情大人’的帐,一笔勾销了。”

    朝露浓口齿不清:“秀……修肚鸡肠,鸭子……必报……”

    霜女一笑:“花主大人谬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