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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入骨

    宣贵妃正拿着银勺小口小口喝着燕窝,青梧来禀报说,田公公回来了。宣贵妃放下碗,让人带田公公进来。

    身边服侍的人都下去后,宣贵妃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对方价格打听到了吗?”

    “打听到了。之前和您提过,我那位在内务府相熟的同乡保东,如今已经是宫里专门负责瓷器进出的小管事。内务府副管事方公公待他极亲厚,说要收了他做干儿子呢!”

    “说正事!”宣贵妃不耐烦他越扯越远,打断对方。

    “是,保东告诉我,他与方公公喝酒的时候,套了对方的话。方公公喝多了,说今年大皇子为了拿下香料遴选,直接折了半价。说就是赔本,也不能让……把香料生意让给您。”

    田公公一边说一边小心的瞧着宣贵妃脸色。果然宣贵妃听到折了一半后,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田公公仿佛一只鸵鸟般低下头,恨不得埋进土里,再也不敢多说话。

    过了半晌,宣贵妃才缓缓开口:“你把这个消息给他送去,然后带句话,就说今年这香料生意我势在必得,让他把眼光也放长远些,不要只盯着眼前这点蝇头小利。将来我不会亏待他。”

    田公公自然知道宣贵妃说得是把消息送到陆招那里,应声快步退了出去。

    第二日,陆招就得到了消息,于是立刻去找江涛商议。江涛一听,也是眉头深锁:“这,陆兄,按这个价格,不仅不赚钱,咱们还有赔进去很多,不如算了吧?”

    “我如何不知道,可贵妃说势在必得,让看长远些……”

    “可就怕我们坚持不到长远那一日……”

    两人沉默对坐了一阵,陆招又开口说道:“这品质上,是不是还能再降一降?”

    “都是宫里那些贵人用惯了的香料,略差一分也许还能蒙混,若再差,怕是内务府不管,也轻易就被宫里其他主子察觉了。闹起来,我们都是欺君的罪名!”

    “如今这个情况,我们若是价格高了,怕宣贵妃怪罪下来,我们也承受不起!据说几家里面,只有我们还没有提交报价,明日无论如何要交出去了……”

    “若是量再大一些,或许价格上还有空间再谈谈,但多出来的货不是个小数目,这些昂贵香料本来也客户不多,你我若没有其他渠道销售的话,压在我们手中,只怕更是难办。”

    “但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报价,其他事之后我们再想办法罢。如果对方真报了半价,那就是五十万量左右,为了拿下遴选,我们报四十八万两可好?”

    江涛苦笑:“也只能如此了,等报价结束,我立刻启程,再去一趟建州,与供货的几位再谈一谈。”

    江涛送走陆招,转身又回了书房。他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大半时间都在路上,好容易回到武安,又积累了很多事,掌柜等他拿主意。于是只匆匆在回来那日见过一次王洛宁和孩子,自然也没有察觉到王洛宁的变化。

    过年后,王洛宁让自己陪嫁的一名小厮陈瑞带着一封信去了庆州,找王掌柜。

    王掌柜没想到小姐会专门派人来找自己,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结果打开信,发现对方只是想问旧事。这事虽然过去很久了,但小姐不去问老掌柜,反倒来问自己,八成是老掌柜不愿意告诉小姐,那如果自己多话,怕要惹老掌柜不喜。于是王登准备一问三不知,就说当年的事,自己全不知情就好。

    他把信当着陈瑞的面烧干净,然后对陈瑞说道:“当年我年纪不大,不过是刚到春风堂做伙计,这事我知道的也不过是外面传的那些,怕是还没有小姐多,只怕要让兄弟你白跑一趟了。回头我给小姐带些土产回去吧!兄弟你也好好修整两天。”

    陈瑞盯着王掌柜略有些不自然的笑容说道:“除了信,小姐还交代了,如果您说什么都不知道的话,让我再给您一个物件。”说着陈瑞从怀里摸出一只木葫芦,交到王登手里。

    王登接过来,在手心摩挲了一阵子。这木葫芦他认识,是余宝松做的。就在余宝松出事那年的春节,余宝松给店里每个人都打磨了一个木葫芦,取福禄的好意头。自己也有一个,不过早就不知所踪。小姐这只显然是经常在手边把玩,外皮已经发光,有了包浆。

    “小姐说,求王掌柜成全,这么多年了,这事一直是她的心病,如今她儿女双全,不想做什么,只不过想知道真相,图个心安而已。我在这里替小姐给您行礼了!”陈瑞扑通跪在王登脚边,吓了王登一跳。

    “这如何使得,你快起来。”王登上前拉扯。

    陈瑞见对方动摇,拉住王登继续说道:“小姐还说,若您愿意说出来,她绝不会让其他人知晓。将来,小姐定有回报。”

    王登叹口气说:“你快起来,哪里敢要小姐回报,不过是几句话罢了。你等下,我写封信你带给小姐。”

    不过一会儿,王登拿着信回来,用火漆密封好,和葫芦一起交给陈瑞:“务必让小姐亲启。”

    “掌柜放心,小姐交代过,这信不能给任何人看。若有意外,我立刻烧毁。”

    王登看对方如此慎重,知道小姐怕是猜到了什么,即便自己不说,小姐也会再找别人。

    就在江涛回来前两日,陈瑞从庆州回到了武安,将信完好的交到了王洛宁手中。

    王洛宁打发了丫鬟们,深深吸了口气,打开了封口的火漆。信的内容不多,王登说,当初很多事他也一知半解,为了不误导小姐,只把自己知道的几件可能相关的事写了下来。

    第一件,当初他与刘子业和江涛在一个小酒馆偶遇,当时江涛和他们说了叛党的事。

    第二件,出事后过了约三四个月,听刘子业提过,余宝松被流放了,具体去了哪里不知道,只知道是西南很偏远的地方。

    第三件,出事之后那年八月,江记派人来联系过王伯芝,好像是货出了问题,当初他刚好在门外,听见王伯芝发了很大脾气。

    然后又说了些时过境迁,望小姐凡事往前看之类安抚的话云云。

    王洛宁看完信,将信纸死死攥在手里,双目猩红,指甲直掐地掌心流出了鲜红的血,渗进手中的信纸,将上面字迹染红。

    泪水不受控制流下,王洛宁自言自语道:“呵,这踩着别人性命的富贵!如今我倒与他成了一对狼心狗肺的贼夫妻。”

    王洛宁枯坐了半日,听见江萍萍来请安了,在门口被吩咐好的丫鬟忍冬拦住,说夫人在休息。王洛宁眼中终于有了点活气。在烛火上将信纸点燃,投进火盆,一直看着烧得一丝不剩,喊忍冬进来给自己清洗、包扎了手掌,吩咐不得和老爷透露半个字。王洛宁觉得做完这些已经花光了全部力气,剩下两日,一直闭门不出,只称身体不适要休息。

    夫人本来冬天就多病,下人习惯了她休息,并不觉得异常。两日后,江涛从建州回来了,王洛宁才收拾一下,出来迎接江涛。

    江涛此时满脑子香料的事,稍微与王洛宁说了两句就去忙了,完全没注意穿得格外素静的夫人。王洛宁也还不知如何面对江涛,还好他很快就离开了。

    王洛宁回了自己院子,吩咐道:“忍冬,你去城外的普济寺,捐一笔香油钱,再请一尊佛像回来,我要为亲人祈福。”

    忍冬知道这两人夫人身体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心情很差,如今对方开口要祈福,以为这几天夫人是忧心老爷导致,如今老爷回来就好了,因此她开心地答道:“好的,我明日就去,普济寺那个大和尚与您相熟,我一提他就能给夫人办好,您放心吧!”

    “另外,找个靠谱的小厮跟着少爷,以后他去哪里,我都要知道。让私塾的先生也看紧一些,不许他逃课。”

    吩咐完这两件事,王洛宁又想起这两日夜夜梦见自己当初在余氏墓前哭的场景。

    那是余宝松刚出事不久,她偷偷跑到北林府的风闻院外,想找办法见一见余宝松,花了好多银子却仍被挡在门外。

    但在风闻院门口却遇见了余宝松他娘余氏。余氏腿脚不好,拄着根拐杖,颤颤巍巍的哀求守门的让她见一见余宝松。王洛宁没见过余氏,刚要走远却听见对方说自己是他娘,要见一见余宝松,才知道了对方身份。转身看见看守已经不耐烦,要推搡余氏,赶紧上前扶住对方。

    王洛宁不知道余宝松有没有和他母亲提过自己的事,也不敢贸然说明自己的身份,只是和她说自己也是白峰镇人,把余氏送了回去。余氏到家后,拉着王洛宁的手说:“好姑娘,今天谢谢你。你若不嫌弃,等春天大娘给你做份槐花糕,你来尝尝鲜!”

    之后王洛宁就经常打听余氏的情况,但还没有到槐花开得时候,余氏就病死了。王洛宁听到消息时,邻居几人已经凑钱给办了简单的丧事下葬了。王洛宁偷偷去了墓地,坐在余氏墓前,自己一直压抑着的那些无处宣泄的悲伤、无助与恐惧齐齐涌上心头,狠狠哭了一场。

    谁能想到,害死余氏的,竟是自己,多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