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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真相

    “不要——不要杀她——”

    榻中男子满额细密汗珠,在梦中呓语。他时而眉尖若蹙,时而神色痛苦,又连连摇头……

    “——不要!”他大喊,突然坐起身,倏忽从梦魇返回现实,望着周遭熟悉的景象,司马壑扶额,用食指揉了揉吃痛的太阳穴。

    帘幕后传来一个男声:“你按方子服药了没有?”沈攸之从里帘幕之后走出来,问道:“今日又梦见什么?”

    司马壑近来梦呓,夜里睡眠很差,白日头痛万分,宫里的医官诊不出所以,只道是心疾。沈攸之有周易传家,能为人解梦。他总是第一时间记下司马壑的梦,从中寻找端倪。

    “服用了。”司马壑摇了摇头,“这梦实在荒唐。”他反复做同一个梦,零零碎碎的画面,总是莺莺在他面前自尽而亡,莺莺死的时候,司马壑的心很痛很痛……他捏了捏皱着的眉心,轻声道:“我觉得不必解梦了,我知道自己的心结。”

    “倒是说来听听?”

    司马壑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怎样步步为营得到陈莺莺的芳心,她可以说的上死心塌地,司马壑有几分恻隐之心,但还没有到为了她自我牺牲的地步。莺莺过得不好,这种愧疚就和司马壑如影随形。他低声道,“算了,有些细节说不清楚……”

    “你动心了?”是疑问的语气,却显得异常肯定。

    时值暮夏,也算得上早秋,有些念根的叶子显出早熟的枯黄,一阵风过来,扑簌簌地往地上落去,也许明日,也许后日,脆了,碎了,又化成泥。司马壑突然觉得那日沈攸之说陈莺莺是“那样的女人”,没什么道理,也有点道理,她的一辈子,好像生来就是为了消亡的,而今活着,也是早熟的青春,迫不及待地走向暮年。这种易碎的美只可当戏来欣赏,而不可交心。否则她非带着你的心一起,和她的命一起消逝。

    “……”司马壑出离地望着远方,他没有正面回答沈攸之的问题,只道,“我伤了她许多。”

    他闭上眼,依稀能想起陈莺莺易碎的愁容。那晚,如果不是因为与他置气,莺莺怎么会喝那么多酒,不是喝得烂醉如泥,他们怎么会受人陷害。那日醒来以后,陈莺莺遮住自己满是痕迹的身体,一直哭,一直哭,哭得他心都碎了。司马壑后来才知道,莺莺始终是完璧之身,那日在教坊司,他着实错怪了陈莺莺。

    沈攸之岔开话题,道,“说正事,你叫我去查的那个宫女有线索了。”

    前几日,司马壑凭着记忆,将引他去陈莺莺住处的那个宫女的模样画了下来,以便央人按图索骥,从她身上顺藤摸瓜,找到幕后黑手。

    沈攸之见四周门窗紧闭,又凑近些道:“是邵王爷府的粗使宫女,前几日,死了。”

    “死了?”这恐怕是灭口,司马壑是不相信邵王爷能动手的,更不相信他会利用陈莺莺做棋子,死去的宫女又恰好是司马邵的人,只能说幕后操盘者有益引起他们两相争斗。

    “这宫女无亲无故,宫里草草办了,只说是浣衣时掉进河里,淹死了,验过,并无异样。”沈攸之叹了口气,道:“只怕这线索是断了。”

    “还要从长计议。我会去找司马邵,心平气和地商量这件事。”

    这件事查来查去于司马壑无益,他知道司马壑坚持查清真相,是为了陈莺莺。沈攸之叹了口气,道:“你真的觉得自己分得清缓急吗?”

    司马壑抬眼,有些意外地望着沈攸之。

    他摇了摇头,道:“你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漠北公主,不要贺家的权力。你到底为了报仇,还是借着漠北的幌子任性妄为呢?”

    当时,窗外下起瓢泼大雨,即便关了窗,还能感受到带着泥土气的凉意。四起的雨点像鼓声一样渐近地包围了他们。司马壑感到一阵淡漠的忧愁,他低眉,不在回应沈攸之的话,而在心里默默权衡了贺知湫和陈莺莺的重量。

    那日,陈莺莺受到尉迟磾久违的召见,室中有人在谈话,她站在屏风后,隐隐约约能听见话语,并不真切。只是夹杂着,“病重”,“靖难”,“贺寿”这样的字眼。她攥着裙子,屋外黑云压城,朝中,以及这谈话里也弥漫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味道。

    那谈话戛然而止,其中那个年轻一些的,向尉迟磾拜别。他穿过帘幕,而陈莺莺由小厮引着,向内走。她抬眼,恰碰见那个从内室往外走的男人——司马邵。他们有些迟疑,但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陈莺莺本不该让司马邵知道,她是尉迟磾众多细作中的一个,她感受到司马邵质问的神色,于是迅速低下眼,向尉迟磾的方向快步走去。

    陈莺莺跪在面前,他平静地闭着眼睛,向侍者交代道:“让孙儿出去罢。不该听的话,不必听了。”

    而后他缓缓睁开凹陷的眼睛,对陈莺莺道:“让你给皇上点的香,可点上了?”

    “点了。奴婢只要去御书房,都会给皇上点上。”陈莺莺不肯做害人的事情,这香本身无毒,但总之尉迟磾要她点这香别有用处,这就不是莺莺能知道的事情了。

    “近来朝中风云变幻,没有我的命令,不要轻举妄动。再发生司马壑这样的意外,我不仅要你的命,更要你身边人的命。”

    尉迟磾只问了陈莺莺一些关于皇帝起居的事情,她退出来时,司马邵已在屋外等候多时,她低着头莽撞地走,司马邵执意拦住她,道:“你以为自己大病未愈,就可以任性妄为了?你为什么替尉迟磾做事?”

    “与王爷无关。”

    “他给了你什么好处?”司马邵有些急躁地向前走了半步,拦住陈莺莺的去路,逼问道,“司马壑的事情,和他,和你,到底有没有干系?”

    望着司马邵咄咄逼人的样子,她有些疲于应付,“王爷要以这样的恶意揣测莺莺,那莺莺百口莫辩。”她推开司马壑便向前走。

    “你不要在危险边缘试探。我不想你卷到这些事情里面。”

    “不是在危险边缘试探,莺莺从来没有感受到一点点安全。你知道吗?我一直就是棋子,尉迟磾的棋子,预备随时赴死的细作。”她扭过脸,不敢再看司马邵的神色。

    他望着莺莺,质问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她眼眶微微湿润,哽咽道:“告诉你,还怎么监视你的一举一动?”她从没有监视过司马邵,只是除了这样说,她找不出更好的逼他走的借口了,当初她也想要王爷帮她,可王爷说过他自身难保,又怎么救的了陈莺莺,和所谓的尉迟磾手里握着莺莺父母的命呢?尉迟磾只告诉她,要绊住司马邵,让他耽于声色,可她不仅没有绊住他,反而希望他能学有所成。

    “你?”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莺莺闪躲的眼睛,“我不信……”

    陈莺莺咽下眼泪,轻描淡写道:“如果不是王爷一直烦我,我又怎么会说出真相。现在尉迟大人已经不需要我了,告诉你也无妨。”

    “够了——”司马邵大喝,他睁着发红的双眼,质问道:“那那些话呢?叫我带你走,叫我……”

    “都是假的。”陈莺莺打断司马邵,她不想再听他回忆这些令人作呕的话语,“我知道王爷不可能兑现这些事情,说出来只不过为了逼走王爷。”

    如果只是逢场作戏,又怎会被他的喜怒哀乐牵动,怎会在夏夜里替他扇一宿的扇子,冬日里挂念他多添衣服,怎会记得他爱吃的口味和菜肴,怎会常年收着他爱喝的酒……可是对他好的人实在太多了,全天下的人都围着他转,都急于巴结他,奉承他,投其所好,他又怎会看到莺莺这一点不起眼的好呢?等他想要回应莺莺的时候,她已经不在原地苦苦地等了。过去这些好,也没有再为之正名的意义了,她宁愿它们不曾存在。

    司马邵沉默片刻,从胸口,怀里,掏出一样藕色的东西。是莺莺学女红时,绣的第一个香囊,虽不精致,却见情义,其上是两只蝴蝶,边缘还绣了串米珠。他当着莺莺的面,两手用力,“呲”,那一串精绣的米珠,便随着断了的线,飞了一地。司马邵将撕裂了的香囊扔了出去,连看都没有再看莺莺一眼,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