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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十三岁(四)

    经过了十多天的相处,陈川二人已经与觏闵结识,经常会来拜访他。说是拜访,其实不过帮忙修补破庙,或者采些新鲜嫩草过来,给觏闵当餐吃。

    觏闵的食量很少,可能因此他才这么瘦。村里也有人会来好奇察看觏闵,但能真正与觏闵交谈的,恐怕只有陈川和陈宽,因为许多人都害怕着那双红色的眸子。

    这一天是惊蛰,此时阳气上升、气温回暖,春雷乍动,响声惊醒蛰伏于地下越冬的蛰虫,雨水增多,万物生机盎然。

    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熏起了艾草,以驱赶蛇虫蚊鼠和霉味。陈川面对远处的山峰,忘我呼吸清新空气,大呼一声:

    “呵!——————”

    远处的山群横立在皇都的方向,隔断了皇都与村庄。还是那熟悉的山群一角,大地之母,陈宽如此称呼,躺在大地上,如同呻吟的孕妇,让人们看到她叹息的嘴巴和妊娠的肚子,被造物的美感与瑰奇震撼。

    也许她的后面就是三郡,就是皇都。

    清晨,二人站在江流的石桥上,陈宽也跟着陈川“呵!”了一下,然后说:“真美啊,不是吗?”

    水竹茂密,江流腾腾,远山逶迤,乡野风光,无穷无尽。

    陈川低声回应:“嗯。”

    陈宽问道:“早稻收割完了,还要拿去晒,边晒还要边种新的稻谷,你们一家怎么忙得过来呢?”

    “没办法,我的父亲不在家,很久就不在了。”

    “阿叔被征走了么......现在前线有点吃紧,也许会有征兵。希望不要把你征走了。”陈宽突然说。

    “征兵不是很正常吗?”陈川问。

    “不,这一次不一样。我听我舅说,现在翳病太流行,许多地方起了反意,一些无法控制翳病的州很乱。怪事和怪物也多了很多,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所以呢?”

    “可能会有玺印军第二次出征。”

    陈川若有所思。二人沉默着走进破庙。

    觏闵还在那,不过躺在草席上呼呼大睡,地上是一堆篝火的余烬。

    二人走近觏闵,发现用禾秆垫起的床铺旁散落着许多书卷,其上密密麻麻都写满了字。

    陈宽微微弯腰,想捡起一部,但是忍了忍还是算了。

    书卷残旧,风一吹来,卷动那些摊开的书,有些书脊已经断裂分离,纸张不受控制地飞向空中,旋即落地。二人仔细一看,发现破庙里都落满了树叶,如同落叶一般散布。

    陈川和同乡便去捡吹走的书页,在收集的过程中,陈川发现有些书页上画有一条条的横杠,组成一个又一个的方块。

    “啊,这好像是算卦的图案。”陈宽看到说。

    二人把书页重新收集起来,但是不知道该放回哪本对应的书里,便收成一沓,用小石头压好,放在地上。

    庙子里静悄悄的,弥散春天清凉的湿气,不会让人感到沉闷,反而清醒了脑子。不知这庙荒置了多久,那些桌案都解体成为一根根木头,旁边有一些落满灰尘的盘碗,想必是之前盛放贡品的。

    二人一直等着觏闵醒来,接近中午时,掏出怀里的饼吃了充饥。

    “你说他睡得忒死了么,睡这么久?”陈宽说。

    接近下午时觏闵才醒来,他睁开泛红的双眼,吃力地起身,没有看向二人,只是迷糊嘟囔道:“这些书忘了整理了......”

    午后,三人走在江边,身旁流水哗啦啦。

    “你都不出门的吗?”陈川问。

    “我出啊,不过这几天忙着......哈!”觏闵伸个懒腰,粗大的骨架与削瘦的身子极不协调。

    “那你忙什么呢?”

    “先来说说你们找我什么事吧。”

    陈川与陈宽望向远处群山,说:“那片山后真的是皇都吗?”

    “是,要更正确的说,不是,因为还隔着三郡。”觏闵也眯起眼看向那山群。

    皇都是中原大地的中心,有烨和玶两个郡划分成阴阳鱼形状,环绕皇都,皇都就在阴阳鱼的正中央,再者还有一个郡,朔郡,呈环状,将阴阳鱼套住。

    皇都也就在环的中心。那是无数人心所向往的圣地,龙的居所,横卧的大地之母也因为皇都的存在而富有色彩,令少年们心怀向往。

    “春耕越来越忙了,这些日子我们会少来。”陈川说。

    “也好,”觏闵点点头,“衣食住行,整天都有人在忙这个。”

    属于村子的江流,因为春天的润泽而水势浩大,让人觉得这条江很健康,充满生机,水鸟在竹林中咕咕地叫着,三人站在岸边突出的一块,正好被竹林环绕,面前就是江流。

    “你们去过皇都吗?”觏闵问。

    二人摇摇头。

    觏闵面对江流说:“你们不是问我在忙什么吗?”

    “你在算卦。”陈宽说。

    “啊......是,我在用六爻占卜。”觏闵点点头。

    “你是想预测什么吗?”

    “不是。六爻起源于汉朝,既可以推测未来,也可以占卜过去,我是想要了解过去发生了什么。”

    “什么过去,发生了什么?”

    觏闵转头看向二人,笑着说:“你们不觉得有时候问得太多了吗?呵呵,总是一个劲地问我问题......”

    陈川与陈宽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呵呵,不过我倒喜欢你们问么......”觏闵又低头看向江流,“我想知道,那一天皇都的大典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典?”二人齐问。

    每十年一次的大典是中原最隆重的节日,在这一天里,皇都举办祭祀仪式,各地崇拜龙的人会到皇都朝圣,向龙祷告,以求赐福庇佑。

    隆朝整整一百年,举办过十次大典,而赪朝继承了前朝的约定,迄今为止也举办了三次大典

    “届时人山人海,鼎沸喧嚣,向龙供奉的食物摆满街道,修筑的祭坛直上云霄,龙会从各地游来,场面极度壮观......”觏闵回忆道,“唉,可惜你们没见过那场面......我也没见过,那时候不止一条龙,有很多龙,奇奇怪怪,各种形态都有。那是属于隆朝的风光。”

    二人干巴巴地望着觏闵,又一次被他带回故事中。

    “可第十次大典上发生了一些事情。你们肯定是这么听说的:将军带兵出现在大典上,为老皇帝祝寿,也为神龙们祝寿。可是等到红云消散,将军却不见了,各地的龙也分别离去,飞向四方,从此再未出现......

    “大典草草结束,但是许久未露面的老皇帝开始重新上朝,不久也病死于宫中。

    “随后当今圣人即位,不过十岁出头。改国号为赪,从此仅剩的唯一一条护卫皇都的龙伴随他左右,助他在隆朝的基础上建立赫赫赪朝。”

    二人听罢,对觏闵点点头,但是觏闵却摇头继续说:

    “这些都是朝廷公布的说法,也一直广为流传,深受民间信服。

    “可是我云游四方,搜集片碎野史,却发现这记载颇有漏洞。

    “当时在祭坛附近的人全都消失,像是被灭口一般,并且根本没有龙从皇都飞走。目击这次大典的人要么失声沉默,要么消失不见,只有朝廷发布了所谓大典的经过,传着传着,人们也就当真了。”

    “三十多年前的大典,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甚至,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的战斗,直接决定了隆朝的生死。

    “我闲来算算卦,就是想看看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未曾想越算越入迷,耗费了不少时间,但是算出来的结果却依旧扑朔迷离。”

    觏闵依旧低头看着江流,语气深长地补充一句:“不过这些都是我的猜测啊,你们可不要乱传。虽然传了也没人信,但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陈川想了想,说:“圣人继位时才十岁,那现在赪历三十二年,圣人现在四十二岁?”

    “嗯。”

    “算年轻么?”

    “嗯......”觏闵停顿了一下,“是个好问题。我只能说在历代皇帝里算长寿的,但是跟龙的寿命比起来,幼得很。”

    陈宽接着说:“那当今圣人真的是真龙转世吗?”

    “你们真的信转世这套说辞?”觏闵反问。

    “可龙在辅佐他。”陈川说。

    觏闵摇摇头:“你们看这江流,它在环绕大地而流,滋润着大地上的万物。可我们能说大地源自江流吗?”

    “不能,”二人齐说,“因为江流本从大地发源。”

    陈川看向觏闵,觉得这比喻有点不恰当,龙是大地,圣人是江?怎么可能呢?但又一时想不出反驳的方法,只能也干巴巴看向江流。

    “三十二年前的大典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觏闵随手理理披散的长发,“肯定有很多人也想知道。”

    “甭想了,来看看这个。”陈宽弯腰捡起一块鹅卵石,手腕一拧,石头旋转着飞到江面,打出一长串漂亮的水漂。

    “让我来,让我来。”陈川也丢出一块碎瓦片,瓦片在水面上跳跃滑行。

    不经意间,少年的贪玩盖过了对故事的好奇,他们争着要在觏闵面前秀秀手法。陈宽的水漂打得最远,而陈川能一下打出三个水漂,激起的涟漪像伸开的爪子。

    “呵呵呵......”觏闵在一旁看着他们,微笑着,水鸟依旧在一旁咕咕地叫,良久,他开口道:

    “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暗,谁能极之?

    冯翼惟象,何以识之?

    明明暗暗,惟时何为?

    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圜则九重,孰营度之?

    惟兹何功,孰初作之?

    斡维焉系,天极焉加?

    八柱何当,东南何亏?

    九天之际,安放安属?

    隅隈多有,谁知其数?

    天何所沓?十二焉分?

    日月安属?列星安陈?

    出自汤谷,次于蒙汜。

    自明及晦,所行几里?

    ............

    彭铿斟雉,帝何飨?

    受寿永多,夫何久长?

    中央共牧,后何怒?

    蜂蛾微命,力何固?

    惊女采薇,鹿何佑?

    ............

    薄暮雷电,归何忧?

    厥严不奉,帝何求?

    伏匿穴处,爰何云?

    荆勋作师,夫何长?

    悟过改更,我又何言?

    吴光争国,久余是胜。

    何环穿自闾社丘陵,爰出子文?

    吾告堵敖以不长。

    何试上自予,忠名弥彰?”

    绿苗低垂青翠茂盛,筼筜隐隐,涉禽逍遥自在,江流扑腾孕育万千。

    “背什么呢?这么长?”少年们说,“有时候你真也古怪,说一些不着边的话。”

    “不着边吗?哈哈,这是屈子的《天问》啊,”觏闵低声说,“先秦的一首长诗,每次出游在外我都想起它......”

    “你故弄玄虚倒有一手罢。”陈川说。

    “可惜了,如此磅礴想象的长诗,广为流传的只有这一首,”觏闵继续感慨道,“中原大地上那么多神话传奇,难道你们不想去听听、去看看吗?说不定那次大典,也是一段神话的结束,或者一段神话的结尾。我突然很想记述它。”

    “你也要写诗吗?心血来潮?莫名奇妙。”

    “那叫什么诗好呢?这是什么诗呢?描绘宏大历史的诗歌......”觏闵红眸一亮,“史诗?哈,一个有趣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