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荒野巨狼
风不停地吹。
老狼站在那里，看上去像是早已忘了时间。
不仅忘了时间，更像是忘记了世间的一切。
他就那样静静地望着眼前的白狼，任凭时光在身旁无声流逝。
他只有半个时辰。
小镇就在眼前。
但此时的老狼，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泪水无声地涌出。
老狼的双眼开始变得模糊，眼前一片朦胧。
一些碎片渐渐浮现开来……
山。
高山。
荒芜的高山。
荒芜贫瘠，巍峨凶险。
荒芜到偌大一座山上，除了遍地的杂草与稀疏的灌木，竟然没有一棵像样的大树——除了那棵高耸入云的白杨树。
而那棵不知年月的白杨树，就长在山下。
同样不知道年月的，还有老狼自己。
他当然是个少年。
常年累月风餐露宿的生活，让他的脸上，多了几分跟年龄不甚相符的淡定与沧桑——虽然他的确切年龄是个谜——但他确实很年轻。
他的眼睛、他的脸庞、他的胸膛、他的手臂……无一不在显示着年轻人特有的精气与活力。
他大约二十多岁，可能二十五岁，也可能二十七岁，可能更大、可能更小——没有人知道他具体多大。
当然，这并不重要。
约莫记事起，老狼一抬头，就能望见那颗在荒山间极为罕见的巨大白杨树。
他就住在白杨树前，一个极其普通的茅草屋里。
那般简陋、那般渺小。
一堆同样简陋同样渺小的草屋土房或三五成群挤成一堆、或三三两两落下一片，在群山环抱间，勉强凑成一个村落的模样。
山如此之高，村落如此之小。
夜幕降临的时候，望着头顶上那些黑黢黢的影子，年幼的老狼，唯一感觉到的，是自己连同这个村落，似乎早就被一股巨大而又神秘的力量所遗弃。
周围的山永远都是那般高不可攀。
高到别说翻越，哪怕只是爬上山腰，都似乎是一个想都不敢想的白日梦。
弱小不堪的村落，贫瘠之至的高山，注定了这里每一个人的生活，都是那般艰难，注定了这里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那般卑微。
他们或耕田、或打猎，或者又耕田又打猎，无论从事什么营生，每个人都活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愚笨和木讷，疲惫到麻木的身躯，一躺上那些草屋下脏兮兮硬邦邦冷冰冰的土炕，甚至连梦都很少做。
他们唯一的希望是能看到明天的太阳，让这艰难而又卑微的生活继续熬下去……
那个时候，他当然还不叫老狼。
隐隐记得，善意的人，会叫他小狼——除此之外，要问还有什么难听的称呼是他没听过的，真的是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
还有，偏僻至极的小山村里，善良的人永远都是少数。
善良的人就像天上的流星，或可遇不可求，或一闪而过。
总之，善良的人不会多见，不可多得。
虽然称呼本身并不重要。
何况，除了恶毒的辱骂诅咒，他不得不忍受的，是来自周围村人的殴打。
那些打他的人，或者年长，或者年轻，或者跟他一般年纪，无论谁，拳头棍棒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一样的不留情面一样的下手狠毒。
每个人似乎都恨不得一顿打死他……
相比较于白天，那时的他，好像更喜欢黑夜。
最好是漆黑的夜，没有星星没有月光，黑到伸手不见五指，黑到睁大了眼睛，也看不见那些高山的影子。
哪怕此时此刻，被遗弃的感觉如此强烈，蜷在黑暗中的他，终于能享受到一丝难得的宁静与安稳——这一切对他而言都堪称奢侈。
不管多长的黑夜，总会过去。
白天总会准时到来。
不得不面对的白天，他也愿意窝在草屋里。
屋顶低矮、门窗狭小、墙壁发黑，所有陋室共有的问题，让屋内的颜色，总显得那般阴暗。
而他，偏偏就喜欢阴暗。
当然，他不能成天待在屋里。
因为要干活。
不知何故，似乎越是贫瘠的地方，人们——无论老幼——都有干不完的活。
偏偏这些活总是又苦又累。
那时的他，约莫十多岁。
这个年龄，当然还是个孩子。
但没有人会那他当孩子。
包括摆在他面前永远都干不完的活计，包括那些他每天都要面对每天都要接受每天都要忍耐的没完没了没头没尾的辱骂痛打。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
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老狼丢了魂一般站在雪地上陷入了沉思。
他的手无意中摸到了自己的后颈上。
一个硬邦邦的东西让他心头一颤。
不消说，那当然是个伤疤。
老狼的手一抖，那段尘封已久的往事又变得清晰起来：
还是年幼的他，还是抱着头蜷缩在地上，还是默默忍受着。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是在屋内。
一截张牙舞爪的劈柴在空中划出一道犀利的曲线，随即闪电般劈下来，径直落在他的身上，接着，又飞起、又劈下，又飞起、又劈下……
虽然天天挨打，但似乎从来都没有挨过这么重的打。
他只是个孩子。
一个只有十岁上下长得瘦骨伶仃的孩子。
但没有人会在意这一点。
剧烈的疼痛让倒在地上的他禁不住发出一阵狼嚎似的呻吟，徒劳地翻滚着格挡着。
一股暖烘烘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涌了出来，顺着他的后颈流遍了他的后背，他只感到脑袋越来越重，眼前的世界慢慢变得模糊……
一个苍老而粗重的嗓音，夹杂着喘息声，吼叫个不停：“狗改不了吃屎！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永远改不了吃屎！畜牲！狼崽子！你这个狼崽子，咱当初怎么没有连你一起弄死？你个狼崽子，没良心的东西，畜牲！当时就该弄死你，畜牲！没良心的畜牲……”
“嗷……”一声压抑着的嚎叫，那只体型异常巨大的白狼突然跪爬在老狼的面前。
老狼一惊，也屈膝弯腰，跪坐在白狼的面前。
现在，一人一狼，几乎是面贴着面了。
白狼呼出的气息，喷在老狼的脸上，竟如此温暖。
而老狼再也忍不住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白狼的脑袋上。
那泪水似有千斤之中，或者又烫如火星，每落下一滴，白狼健硕异常的身躯便发出一阵颤栗似的哆嗦。
白狼好像并不喜欢老狼流泪。
突然，白狼猛地扬起巨大的脑袋，瞪大了眼睛，盯着老狼看了半晌，对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一下子张开了血盆大口。
真的是血盆大口。
因为老狼清楚地看见：白狼宛如匕首般锋利的狼牙上，分明沾满了殷红的血迹……
老狼站在那里，看上去像是早已忘了时间。
不仅忘了时间，更像是忘记了世间的一切。
他就那样静静地望着眼前的白狼，任凭时光在身旁无声流逝。
他只有半个时辰。
小镇就在眼前。
但此时的老狼，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泪水无声地涌出。
老狼的双眼开始变得模糊，眼前一片朦胧。
一些碎片渐渐浮现开来……
山。
高山。
荒芜的高山。
荒芜贫瘠，巍峨凶险。
荒芜到偌大一座山上，除了遍地的杂草与稀疏的灌木，竟然没有一棵像样的大树——除了那棵高耸入云的白杨树。
而那棵不知年月的白杨树，就长在山下。
同样不知道年月的，还有老狼自己。
他当然是个少年。
常年累月风餐露宿的生活，让他的脸上，多了几分跟年龄不甚相符的淡定与沧桑——虽然他的确切年龄是个谜——但他确实很年轻。
他的眼睛、他的脸庞、他的胸膛、他的手臂……无一不在显示着年轻人特有的精气与活力。
他大约二十多岁，可能二十五岁，也可能二十七岁，可能更大、可能更小——没有人知道他具体多大。
当然，这并不重要。
约莫记事起，老狼一抬头，就能望见那颗在荒山间极为罕见的巨大白杨树。
他就住在白杨树前，一个极其普通的茅草屋里。
那般简陋、那般渺小。
一堆同样简陋同样渺小的草屋土房或三五成群挤成一堆、或三三两两落下一片，在群山环抱间，勉强凑成一个村落的模样。
山如此之高，村落如此之小。
夜幕降临的时候，望着头顶上那些黑黢黢的影子，年幼的老狼，唯一感觉到的，是自己连同这个村落，似乎早就被一股巨大而又神秘的力量所遗弃。
周围的山永远都是那般高不可攀。
高到别说翻越，哪怕只是爬上山腰，都似乎是一个想都不敢想的白日梦。
弱小不堪的村落，贫瘠之至的高山，注定了这里每一个人的生活，都是那般艰难，注定了这里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那般卑微。
他们或耕田、或打猎，或者又耕田又打猎，无论从事什么营生，每个人都活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愚笨和木讷，疲惫到麻木的身躯，一躺上那些草屋下脏兮兮硬邦邦冷冰冰的土炕，甚至连梦都很少做。
他们唯一的希望是能看到明天的太阳，让这艰难而又卑微的生活继续熬下去……
那个时候，他当然还不叫老狼。
隐隐记得，善意的人，会叫他小狼——除此之外，要问还有什么难听的称呼是他没听过的，真的是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
还有，偏僻至极的小山村里，善良的人永远都是少数。
善良的人就像天上的流星，或可遇不可求，或一闪而过。
总之，善良的人不会多见，不可多得。
虽然称呼本身并不重要。
何况，除了恶毒的辱骂诅咒，他不得不忍受的，是来自周围村人的殴打。
那些打他的人，或者年长，或者年轻，或者跟他一般年纪，无论谁，拳头棍棒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一样的不留情面一样的下手狠毒。
每个人似乎都恨不得一顿打死他……
相比较于白天，那时的他，好像更喜欢黑夜。
最好是漆黑的夜，没有星星没有月光，黑到伸手不见五指，黑到睁大了眼睛，也看不见那些高山的影子。
哪怕此时此刻，被遗弃的感觉如此强烈，蜷在黑暗中的他，终于能享受到一丝难得的宁静与安稳——这一切对他而言都堪称奢侈。
不管多长的黑夜，总会过去。
白天总会准时到来。
不得不面对的白天，他也愿意窝在草屋里。
屋顶低矮、门窗狭小、墙壁发黑，所有陋室共有的问题，让屋内的颜色，总显得那般阴暗。
而他，偏偏就喜欢阴暗。
当然，他不能成天待在屋里。
因为要干活。
不知何故，似乎越是贫瘠的地方，人们——无论老幼——都有干不完的活。
偏偏这些活总是又苦又累。
那时的他，约莫十多岁。
这个年龄，当然还是个孩子。
但没有人会那他当孩子。
包括摆在他面前永远都干不完的活计，包括那些他每天都要面对每天都要接受每天都要忍耐的没完没了没头没尾的辱骂痛打。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
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老狼丢了魂一般站在雪地上陷入了沉思。
他的手无意中摸到了自己的后颈上。
一个硬邦邦的东西让他心头一颤。
不消说，那当然是个伤疤。
老狼的手一抖，那段尘封已久的往事又变得清晰起来：
还是年幼的他，还是抱着头蜷缩在地上，还是默默忍受着。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是在屋内。
一截张牙舞爪的劈柴在空中划出一道犀利的曲线，随即闪电般劈下来，径直落在他的身上，接着，又飞起、又劈下，又飞起、又劈下……
虽然天天挨打，但似乎从来都没有挨过这么重的打。
他只是个孩子。
一个只有十岁上下长得瘦骨伶仃的孩子。
但没有人会在意这一点。
剧烈的疼痛让倒在地上的他禁不住发出一阵狼嚎似的呻吟，徒劳地翻滚着格挡着。
一股暖烘烘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涌了出来，顺着他的后颈流遍了他的后背，他只感到脑袋越来越重，眼前的世界慢慢变得模糊……
一个苍老而粗重的嗓音，夹杂着喘息声，吼叫个不停：“狗改不了吃屎！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永远改不了吃屎！畜牲！狼崽子！你这个狼崽子，咱当初怎么没有连你一起弄死？你个狼崽子，没良心的东西，畜牲！当时就该弄死你，畜牲！没良心的畜牲……”
“嗷……”一声压抑着的嚎叫，那只体型异常巨大的白狼突然跪爬在老狼的面前。
老狼一惊，也屈膝弯腰，跪坐在白狼的面前。
现在，一人一狼，几乎是面贴着面了。
白狼呼出的气息，喷在老狼的脸上，竟如此温暖。
而老狼再也忍不住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白狼的脑袋上。
那泪水似有千斤之中，或者又烫如火星，每落下一滴，白狼健硕异常的身躯便发出一阵颤栗似的哆嗦。
白狼好像并不喜欢老狼流泪。
突然，白狼猛地扬起巨大的脑袋，瞪大了眼睛，盯着老狼看了半晌，对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一下子张开了血盆大口。
真的是血盆大口。
因为老狼清楚地看见：白狼宛如匕首般锋利的狼牙上，分明沾满了殷红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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