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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地狱风云(1)

    在第一区的门口,有几个身上满是纹身的家伙,各个都是玩世不恭的样子。其中一个坐在一块刻着“地狱一区”的青石上,满脸横肉,额头上有两道很刺眼的疤,一大一小,发着青光。脖子侧面也有一道,像一条青色的肉虫趴在那儿。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那应该是他生前受到的致命一刀。在我往这儿来的时候,徐帅气让我注意一个叫“老妖”的鬼,说他有可能会影响我的转世重生。我问徐帅气“影响”的性质,他没有直接回答我,只说未来是不确定的。

    我看着那个坐着的鬼,他也盯着我,眼神中透露着深深的敌意,好像我抢了他的单,拐走了他的美人和三环的房子。我盯不过他,只好将视线转到其它地方。心中暗想,如果这就是老妖,那“影响”二字就得挂牌“悲剧”了。

    从他们身边走过时,好消息和坏消息接踵而至。

    我听见有个额头正中纹着一只眼睛、像个二郎神的鬼,对坐在青石上的刀疤头说:“青哥,是个穷鬼,来的时候一无所有。”

    谢天谢地,他大概率不是老妖。不过高兴持续了不到两秒钟,随即我就听见,从青哥的牙齿缝里挤出了几个令我差点儿崩溃的字眼儿:“那就扒皮。”

    想想都恐怖,扒皮的痛苦绝对超过疼痛十级。

    就算我现在已经不是人了,但只要扒皮还是一种惩罚,那么就肯定有难以忍受的东西。可是,为什么要扒我的皮呢?我又没得罪他。

    二郎神说我是穷鬼,为什么这么说?

    我的意思是说,他怎么知道我很穷?我确实很穷,临终前的个人帐户几乎完全被癌细胞吞噬,恐怕连医保帐户也失守了。可穷鬼就该被扒皮吗?即便有人说“贫穷是一种罪恶”,可也罪不致于被扒皮。

    战战兢兢地来到我自己的床前,在管理员的督促下,将他刚送来的床铺用品铺好,换上新的制服,然后像个软面条一样倒在床上。

    室内的一切都沉浸在昏暗中,所有的鬼似乎都已沉入梦乡,连个呼噜声都没有。

    我很累,却睡不着,脑子中一片纷乱。不管是睁着眼,还是闭上眼,眼前都会晃动扒皮抽筋的恐怖场景。

    现在,我的手中也没个手机。万一受到酷刑,连个求救信息也传不出去。徐帅气这个时候在干嘛?他说他给一区做了交代,交代了些什么,能保证我不被这些混蛋扒皮抽筋吗?

    我正在胡思乱想,刚才在外面门口坐着的几个家伙走了过来。他们带着狰狞的笑容,围在我的床前。

    为首的正是那个二郎神。

    我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带着严厉的语气低声说道:“你们想干什么?”

    几个鬼冷笑着相互看了看,也不回答,突然一窝蜂地扑上来,还没等我明白过来,就被他们掀翻到地上,扒了个溜光。我始终想反抗,哪怕向着他们空踹几脚。但我既没有机会,也没有力量。

    当我的身体失去了最后的衣物遮挡时,便连反抗的想法都没有了。我只想赶紧躺到床上,盖上毯子,哪怕是被单或上衣也行。或者一挥手,让眼前所有的眼睛和记忆都灰飞烟灭。

    二郎神一脚把赤条条的我踹到一边,伸手把我的床单、枕头和装有漱口杯的洗漱用品包拿了起来,冲我比划了一下说:“这是见面礼,该死的穷鬼!也不知道你活着的时候是怎么混的,到了连个肯给你烧纸钱的朋友都没有。”

    说完,他们又狠狠地踢了我十几脚。几乎每一脚都带着杀气,带着报仇雪恨的快感。

    我蜷缩在地上,感觉到世界正在塌陷。塌陷下来的砖石泥块撞击着我、挤压着我。每个遭受撞击和挤压的部分,在释放出难忍的疼痛时,还不忘用更深刻的疼痛锁住我的呼吸,让窒息感一点一点把我埋没。

    真特么见鬼!人都变成鬼了,物质形态彻底翻翻,怎么还会携带这些乱七八糟的感觉?

    我很想呼救,或者喊个谁帮忙,但又不知道该向谁发出声音。这可是实打实的鬼屋,徐帅气也没告诉我这里都有什么规,关键时刻,该不该求鬼帮忙。我要是乱喊乱叫,说不准会遭到更严重的报复。

    过了不到两分钟,我看到其中一个身材较瘦小的鬼转身回来,将一套散发着难闻气味的衣服扔到我的脚前,还有肮脏的床单、汗渍斑斑的枕头和一个缺了口的漱口杯。他蹲下身,将头凑到我跟前,刺着牙说:“这才是穷鬼的标配。”

    瘦小鬼走后,我拽过散发着臭味的衣裤穿上,然后吃力地往光板床上爬。正在这时,有两个影子从昏暗中凸现出来,走到我跟前,左顾右盼,一幅偷偷摸摸的样子。于是我喘着粗气说:“我什么都没有,都被抢完了。”

    俩鬼也不说话,只是相互会意了一下,然后开始给我铺床。床铺好后,他俩从地上架起我,将我安顿在床上。

    借助微弱的光,我才看到两个鬼的大致样貌。一个年龄稍大,五十岁左右的样子,长着一幅狐狸脸,面色颇深,耳朵很尖,应该是老鬼。

    另一个身体消瘦,像一幅行动的排骨——刚从储备库取出来的那种,面色略浅一些,耳朵也挺尖,不过总的来说肯定比狐狸鬼要晚来N年。

    把我安顿好后,狐狸鬼四下里看看,然后弯下腰,从腰里掏出一个东西,用手掩护着,送到我跟前。我睁大眼睛一看,是个比拇指略粗、有签字笔那么长的玻璃管,管子里有些通明的液体。

    狐狸鬼也不说话,用贼亮亮的眼睛示意我喝下去。排骨鬼也在旁边急切地暗示我赶紧喝,仿佛不赶紧喝,就会有人过来发动什么令人恐怖的惩戒。

    我犹豫了一下,本着豁出去再死一回的念头,接过玻璃管,打开瓶塞,一仰头,将液体送进嘴里。竟然是酒,而且味道还不错,类似干白!

    见我喝完,狐狸鬼一把将玻璃管抢了回去,将管子藏在腰里,转身而去。十几秒钟后,我听见黑暗中发出被单掀动的声音。

    排骨鬼没有急着离去,等狐狸鬼消失在房间的昏暗中后,他前后左右地观察了一会儿,才俯下身,将嘴巴凑到我的耳朵旁,几乎使用呼出的气在说话:“这是必经之苦,我们都受过。别怕,我俩是来帮你的。好好睡一觉吧,一切都会习惯的。如果实在睡不着,”他停下来,向我左侧指了指,接着说:“你就往那边看。很快就会睡着的。”

    他应该就是为交代这几句话才留下来的,说完,也不待我有什么回应,就弓着排骨身,脚步灵敏地钻进不远处的暗影里。随即,那里发出被单掀动的声音。

    这两个鬼的帮助,也许是徐帅气“交代”的一部分。

    酒,在我的血液——现在应该是什么液(?)——中流动着,一点一点地消化着疼痛、惊恐和忧郁。我有一种想哭的感觉。说实话我也真的特别想大哭一场,哪怕无声地流下三百行眼泪,洗尽我不愿意面对、更不愿意记忆的一切。

    但是无论我怎么努力地去酝酿这种发泄的力量,也无法催出一滴眼泪,甚至连最后的悲伤都渐渐消失了。

    难道这是鬼的特质吗?痛苦非常,却没有眼泪发泄。我生前看过一些鬼片,还追过几部鬼剧,那里面的鬼好像是能流泪的。如果那不是编剧的扯淡,那么我的泪腺为什么停工了呢?

    一股带着青石和金属气息的凉意裹挟着更深的黑暗,从外面涌进来,然后和我浑身的臭味混合在一起,不停地刺激着我的嗅觉。加上翻身会带来很大的疼痛感,让我过了好一阵子,都无法入睡。

    忽然想起排骨鬼交代的“入睡秘笈”。我向左侧过头。

    左侧和右侧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一片昏暗。昏暗中的鬼们正在睡觉。排骨鬼让我看什么,和数羊一样,盯住黑暗,最终在高度的无聊与专注中入睡?这算什么秘笈。我在孤儿院时,那儿的阿姨经常用类似的办法引导我们入睡。

    死马当活马医。盯了一会儿,我正准备在失败中扭过头来,却渐渐觉得那昏暗中似乎有那么一点点冥光。看得时间越长,越觉得光是存在的。它很长,像被PS拉长的烛光。它很飘渺、虚幻,只是偶尔会显出浮动的、柔丝般的蓝色微光。

    又盯了一会儿,视觉已经迅速地适应了昏暗环境中的观察。我渐渐发现,那浮动的微光是有中心的。中心里有个比昏暗的环境更黑的东西,像是一个坐禅的人。没错,就是一个坐禅的人。光围绕着他的身体,带着梦幻般的通透,轻飏向上。

    我怀疑他是前来拯救我的上帝,或者是上帝派来的天使。他用娓娓絮语般的情境启迪,引导我保持静谧和专注,保持与物质、与现实脱离的状态,渐渐进入他的轨道。我需要随着他一起,将昏暗中稀缺的光粒子凝聚起来,并用神往演绎它们,让它们凝聚成飘渺的光,向上的光。

    它们指向我想去的地方。就在那儿,在那个光影弥漫、万物空灵的旖旎之境,安放着我的梦想,安放着我的善良和人生,安放着我下一个轮回的使命和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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