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白头宫女
师傅在潜山旧宅中已住了几日。
这些天，他每日专心思索繁花镜的奇异之处，闲来便与那哑仆对弈。
这一日，师傅与哑仆告别，奔向了邙山最高山首阳山。
洛阳城曾在二十年前两次被安史叛军攻陷，宫人百姓四散奔逃，如今仍然在世的，早已然凤毛麟角。
首阳山下听闻葬着伯夷与叔齐二位贤士，是为二贤祠。
二贤祠外半里，便是鏊下村。
听闻鏊下村中仍有妇人，乃当年洛阳宫中宫婢，师傅便来到村中，欲寻那妇人。
望见村中百姓薄衣陋食，师傅不禁心酸感慨。
一位老翁将师傅引至一间茅屋之外。
茅屋中那妇人不过三四十岁，衣衫虽粗，却也收拾打扮得十分干净体面。
“为何又来寻访？”那妇人问道。
“自宝应元年至今，这十三年来，已有数人来向我询问那沈氏下落。”
“我在当年的洛阳宫中，仅是一个洒扫之婢，并不识得那沈氏。”妇人说，“你还是早些回去吧，我家孙儿尚还年幼，莫要再来打扰了。”
正说着，一位稚童喊着“阿婆”走进屋来，扑进了那位妇人的怀里。
师傅点头站起，躬身行礼。
“实在抱歉，多有打扰了！”
“只是此次，我实乃受沈氏亲生之子所托，为他寻找母亲。”
师傅顿了顿，望着那妇人怀中的幼童，“百姓亦能享天伦之乐，天家子女思念亲长之情，又与普天之下的百姓们，有何不同？”
那妇人听闻，抚着孙儿的额头叹了口气，“我自是怜你这番话说的动情，方说与你听。”
“我当年在洛阳宫中有一同乡，她在宫里便曾得重病，我原以为她早已亡故，哪知最近又有乡邻出门回来，提起过她，我听姓名样貌，应是对得上，却不知是不是她。”
妇人说道，“我也并不知她在宫中是否识得那沈氏。”
师傅道谢离去，按那妇人描述，又辗转寻找，终于来到了庙村。
……
问得路人，路人皆摇头叹气，摆手不答。
师傅心中好奇，便又寻了一位孩童来问。
“你是说静宝婆婆么？”那位孩童天真无邪地说。
“可不要去打扰了！”
“静宝婆婆自昨日起，便已是不行了，这会儿应该是快咽气了。”
师傅忙奔到了静宝家，家中冷清，仅有一村妇，正在用毛巾为她擦着手。
“这是…”师傅问道。
“我是隔壁的，她一生无儿无女，孤苦无依，最后的时日，就让我陪陪她吧！”那村妇叹了口气，继续认真为静宝拭着脸。
……
从太子的含正殿回到了我的芸笙殿，我开始感慨人生活着不易，命运多舛。
竹雨推门进来，端着几样时兴小点。
“很是好吃，”我一边吃，一边欣赏着那点心上精致的花纹。
“是元芳酒家的新式样吗？”我问。
“是敲骁他们买好送来的，”竹雨说。
“他们是想说，他们已经赚了第一桶金了吗？”我好奇地问。
“正是，”竹雨笑着点了点头，“听说，麂羽很是卖力。”
“哦？”我突然来了兴致。
“敲骁借来了元姑娘的板车，将麂羽推到各街巷之中，因薛少监不在的缘故，麂羽很是受欢迎，姑娘们都朝车上掷鲜花。敲骁便将鲜花收集了，送去元姑娘那里去卖。”竹雨咬着点心说。
“人们都说，麂羽乃长安后起之秀中的新星。”
我嘴里的点心差点儿吐了出来。
“敲骁还说，待他多赚点家底，就去买一头驴来拉车，这样他就不用推了。”竹雨说。
“那我也入点股，咱们一起筹钱买驴吧？”桓鸥在旁边笑着说。
“我萧师叔和妥妥呢？”我突又想起他们。
“已经出城去北山了。”
“你可见那天，敲骁和妥妥打成一团的样子，敲骁的脸都被推歪了。”
“哈哈就是，妥妥的鼻子被敲骁拧成那样…”
“雀奴。”
正笑闹间，我听见师傅唤我。
我忙阖眼正坐。
“师傅，”我说。
“雀奴，我在洛阳之北，首阳山庙村静宝家，请你速来。”
我睁开眼睛，忙冲出了芸笙殿，驾上青海骢便朝首阳山奔去。
秀莲这时正趴在院中看敲骁他们清点鲜花，突地站了起来，疯也似的朝城外奔去。
……
到了静宝家，天已近朦朦亮，静宝婆婆已气若游丝。
秀莲奔袭近千里，只比青海骢稍慢一会儿。
我取下头上的骨簪，交与师傅。
静宝婆婆正在村口四下张望，身边乃是一片薄雾，忽而薄雾中走出一只硕大的狼，身旁站着一名很是英俊的男子。
“你们是要赶我去喝孟婆汤吗？”静宝问。
“我们是来接你回去的。”师傅柔声说道。
静宝摆了摆手，“我八十多啦！一身病痛，折磨大半生，不用啦！”
“婆婆，你可认得洛阳宫中的广平王侍妾沈氏？”
静宝摇了摇头，“洛阳宫，困了我五十年，不提也罢。”
言毕，静宝便往村外走去。
“您再想想，当年逃出宫去的，可有美貌的年轻妇人？”
师傅追了过去，将骨簪簪头的永生花放在了婆婆手中。
“有一位，她说她姓岧，被一位好心的天师救走了。”
静宝望着那簪子上的永生花，悠悠地说，“白头宫女吟寂廖，欲待簪花已白头。”
说罢，静宝婆婆扔下骨簪，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雾气中。
“那女子说她姓岧，可是当今太子殿下李适的乳名，岧郎的岧？”
师傅冲婆婆的背影喊去，却终究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静宝婆婆身旁的村妇抽泣着，又为静宝匀了匀面。
师傅握着簪子，怔怔地呆了半晌，喘了好大一口气，方才缓过劲儿来。
沈氏为当年还是广平王的圣人生下了当今太子，便唤太子乳名作岧郎。
在沈氏流落民间之时，不能以真实身份示人，便化名岧氏。
这普天之下，又有几人真正姓岧。
沈氏舐犊之情，可见一般。
师傅不曾见过沈氏，但以此既是推出当年之事，不禁深深恻然。
“雀奴，我们回趟潜山。”师傅说。
这些天，他每日专心思索繁花镜的奇异之处，闲来便与那哑仆对弈。
这一日，师傅与哑仆告别，奔向了邙山最高山首阳山。
洛阳城曾在二十年前两次被安史叛军攻陷，宫人百姓四散奔逃，如今仍然在世的，早已然凤毛麟角。
首阳山下听闻葬着伯夷与叔齐二位贤士，是为二贤祠。
二贤祠外半里，便是鏊下村。
听闻鏊下村中仍有妇人，乃当年洛阳宫中宫婢，师傅便来到村中，欲寻那妇人。
望见村中百姓薄衣陋食，师傅不禁心酸感慨。
一位老翁将师傅引至一间茅屋之外。
茅屋中那妇人不过三四十岁，衣衫虽粗，却也收拾打扮得十分干净体面。
“为何又来寻访？”那妇人问道。
“自宝应元年至今，这十三年来，已有数人来向我询问那沈氏下落。”
“我在当年的洛阳宫中，仅是一个洒扫之婢，并不识得那沈氏。”妇人说，“你还是早些回去吧，我家孙儿尚还年幼，莫要再来打扰了。”
正说着，一位稚童喊着“阿婆”走进屋来，扑进了那位妇人的怀里。
师傅点头站起，躬身行礼。
“实在抱歉，多有打扰了！”
“只是此次，我实乃受沈氏亲生之子所托，为他寻找母亲。”
师傅顿了顿，望着那妇人怀中的幼童，“百姓亦能享天伦之乐，天家子女思念亲长之情，又与普天之下的百姓们，有何不同？”
那妇人听闻，抚着孙儿的额头叹了口气，“我自是怜你这番话说的动情，方说与你听。”
“我当年在洛阳宫中有一同乡，她在宫里便曾得重病，我原以为她早已亡故，哪知最近又有乡邻出门回来，提起过她，我听姓名样貌，应是对得上，却不知是不是她。”
妇人说道，“我也并不知她在宫中是否识得那沈氏。”
师傅道谢离去，按那妇人描述，又辗转寻找，终于来到了庙村。
……
问得路人，路人皆摇头叹气，摆手不答。
师傅心中好奇，便又寻了一位孩童来问。
“你是说静宝婆婆么？”那位孩童天真无邪地说。
“可不要去打扰了！”
“静宝婆婆自昨日起，便已是不行了，这会儿应该是快咽气了。”
师傅忙奔到了静宝家，家中冷清，仅有一村妇，正在用毛巾为她擦着手。
“这是…”师傅问道。
“我是隔壁的，她一生无儿无女，孤苦无依，最后的时日，就让我陪陪她吧！”那村妇叹了口气，继续认真为静宝拭着脸。
……
从太子的含正殿回到了我的芸笙殿，我开始感慨人生活着不易，命运多舛。
竹雨推门进来，端着几样时兴小点。
“很是好吃，”我一边吃，一边欣赏着那点心上精致的花纹。
“是元芳酒家的新式样吗？”我问。
“是敲骁他们买好送来的，”竹雨说。
“他们是想说，他们已经赚了第一桶金了吗？”我好奇地问。
“正是，”竹雨笑着点了点头，“听说，麂羽很是卖力。”
“哦？”我突然来了兴致。
“敲骁借来了元姑娘的板车，将麂羽推到各街巷之中，因薛少监不在的缘故，麂羽很是受欢迎，姑娘们都朝车上掷鲜花。敲骁便将鲜花收集了，送去元姑娘那里去卖。”竹雨咬着点心说。
“人们都说，麂羽乃长安后起之秀中的新星。”
我嘴里的点心差点儿吐了出来。
“敲骁还说，待他多赚点家底，就去买一头驴来拉车，这样他就不用推了。”竹雨说。
“那我也入点股，咱们一起筹钱买驴吧？”桓鸥在旁边笑着说。
“我萧师叔和妥妥呢？”我突又想起他们。
“已经出城去北山了。”
“你可见那天，敲骁和妥妥打成一团的样子，敲骁的脸都被推歪了。”
“哈哈就是，妥妥的鼻子被敲骁拧成那样…”
“雀奴。”
正笑闹间，我听见师傅唤我。
我忙阖眼正坐。
“师傅，”我说。
“雀奴，我在洛阳之北，首阳山庙村静宝家，请你速来。”
我睁开眼睛，忙冲出了芸笙殿，驾上青海骢便朝首阳山奔去。
秀莲这时正趴在院中看敲骁他们清点鲜花，突地站了起来，疯也似的朝城外奔去。
……
到了静宝家，天已近朦朦亮，静宝婆婆已气若游丝。
秀莲奔袭近千里，只比青海骢稍慢一会儿。
我取下头上的骨簪，交与师傅。
静宝婆婆正在村口四下张望，身边乃是一片薄雾，忽而薄雾中走出一只硕大的狼，身旁站着一名很是英俊的男子。
“你们是要赶我去喝孟婆汤吗？”静宝问。
“我们是来接你回去的。”师傅柔声说道。
静宝摆了摆手，“我八十多啦！一身病痛，折磨大半生，不用啦！”
“婆婆，你可认得洛阳宫中的广平王侍妾沈氏？”
静宝摇了摇头，“洛阳宫，困了我五十年，不提也罢。”
言毕，静宝便往村外走去。
“您再想想，当年逃出宫去的，可有美貌的年轻妇人？”
师傅追了过去，将骨簪簪头的永生花放在了婆婆手中。
“有一位，她说她姓岧，被一位好心的天师救走了。”
静宝望着那簪子上的永生花，悠悠地说，“白头宫女吟寂廖，欲待簪花已白头。”
说罢，静宝婆婆扔下骨簪，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雾气中。
“那女子说她姓岧，可是当今太子殿下李适的乳名，岧郎的岧？”
师傅冲婆婆的背影喊去，却终究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静宝婆婆身旁的村妇抽泣着，又为静宝匀了匀面。
师傅握着簪子，怔怔地呆了半晌，喘了好大一口气，方才缓过劲儿来。
沈氏为当年还是广平王的圣人生下了当今太子，便唤太子乳名作岧郎。
在沈氏流落民间之时，不能以真实身份示人，便化名岧氏。
这普天之下，又有几人真正姓岧。
沈氏舐犊之情，可见一般。
师傅不曾见过沈氏，但以此既是推出当年之事，不禁深深恻然。
“雀奴，我们回趟潜山。”师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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