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与文姚的谈话

    烤肉吃完之后，天色已经完全黑暗，天上星星见不着几颗，转而代之是街边明亮的路灯以及各家招牌各色的光线。流动的摊贩在其中穿梭，好似透明水母一般被光线穿过，留下不真实的阴影在地上窜动。我们在烤肉店门口分别，坐上吴柳的车子在车站落下。期间头脑又再次毫无思绪，或者说不愿再去想什么。大家没有说话，车外的光穿进来又倏尔跑出，各自拉出长长的晕彩，如同在窗玻璃上跳动。事情告一段落了，李几应突然想到，往后再也难找到这样的机会，各自交心，把藏在灰尘底下，久未见阳光，几近发霉的真心拿出来供人家观赏、把玩。这是多让人羞耻、多令人无法忍让的事情，如若让我这样，还不如让人杀了好了。不过也正是这样的时机，趁着大家尚未相熟，才是袒露心声的好时机。毕竟再再认真也不过被人当作玩笑话，饭桌上马戏团的小丑，何不趁着这机会把困扰自己，困扰自己对任何人也无法吐露的东西说出来呢？谁也无法分辨真心亦或是胡说，哪怕再相知的人也做不到这一点。李几应认识到这一点，却也无法分辨透明水母究竟是真心或是胡说。不管是事情的预见性、夏日的不可见之物还是生命长度的测量，都太让人迷糊，让人听闻便同醉酒般头晕晕、做了梦似的。

    还未到最后一班车的时间，没过几分钟便等到东部的列车。哐当哐当，李几应在平日的声音里睡意突然席卷而来，将他眼皮打的一下盖上，世界一下突然黑暗。

    “醒醒，醒醒，过来这边。”

    我好像睡着了，李几应心想，为何有这么巨大的水流声？又是谁在喊我？他下意识睁开眼睛，却发现不用睁开眼睛便能看见周围一切。哪儿来的关于眼睛的概念呢？他寻着声音走去。是一只透明水母啊，水母为何不能说话呢？只是做梦罢了。

    “去哪儿？”

    是去水流的地方吧，他突然意识到，除了那儿还能去哪儿呢？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去水流的尽头，你敢吗？”

    “有什么不敢，赶快去吧。”

    我迫不及待地说，此时发觉水流声音如此悦耳，仿佛生命之中听过的最悦耳的声音，却完全不会腻歪，它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却始终如此悦耳，让李几应不由疑惑，我曾听过如此多悦耳的、令人发自心内感到快乐、幸福的声音吗？我对此却完全没有印象。

    “快跟上来，就在前边，就在前边了。”

    “马上，马上就追上你了。”

    李几应追随着水母而去，水母短短的触须之下，流淌着五颜六色的光晕，可李几应偏觉着它是透明的，一丝一毫颜色也未染上。可这些他再也不关心，他只想快些、再快些到达水流尽头，到哪儿他就能好好睡上一觉，他有预感，他再也不会有比在那儿还要让人舒服的睡上一觉了。快些吧，再快些吧。他想起一次同文姚单独出去拍外景时也有过一次如此突如其来的睡意，但那时他被文姚吵着没闭上眼睛。真吵啊，那时，不论电车行驶的声音，亦或是周围人聊天的声音。是了，那时正有一队人旅游来着，见着大海就哇哇大叫的小孩，对着妈妈说，有好多、好多、永远也喝不完的汽水。还有人正在打电话，好像同女朋友吵架，情绪激动，动手动脚的，用脑袋撞着玻璃。但这些李几应都不在乎，所谓的蓝色汽水只需喝上一口就能打消这幻想，同女朋友吵架的那家伙，李几应更不在意，让他撞吧，最好撞的头破血流，这样脑子就能清醒些。那我迟迟不愿闭上眼睛的原因是什么？我还没听到文姚说什么呢，为什么听不到她的声音？能不能闭上你们的臭嘴，别再吵啦，李几应心想，让我听见她在说什么，让我听见她说什么了。

    “好可爱的孩子，你要睡着了吗？”

    “不要睡着哦，马上就到了，再坚持一会，不过实在坚持不住就睡吧。”文姚靠近过来。鼻子一瞬间便清晰捕捉到她的香味，仿佛突的回到那天。她伸出手，按住我的头到她肩膀。她的肩膀不大，只半个脑袋挨着，突出的肩胛骨刺得人生疼。还有什么话要说吗？还有什么话没讲，李几应迟迟不闭上眼睛。

    “快些跟上来，马上就要到了。”

    耳边的水流声变得震耳欲聋，好似直接落在耳膜。好困，水流声越大，困意便越发明显，所有的意识就快被水流冲刷带走。她到底还说了什么？李几应再次回到列车，列车的人已经靠着文姚肩膀睡着。文姚再没说话，扭头看着窗外大海。

    阳光落下

    树木生长

    鸟儿歌唱和飞翔

    我想同你见见大海

    “到站了，醒过来，李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