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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墓碑

    匈奴骑长终于死去,连同他的骄傲,志得意满。

    可是,众人却像吃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败仗一样,目中无光,面露绝望。

    郑褒颤颤悠悠走下车来,老泪纵横,再顾不得什么失仪失态,跑了过去。

    念青念生跪在地上,任司马刀留在敌人体内,大壮终于放手,放任匈奴骑长扑倒在地,还有二麻,用手捂住自己沾满泪水的脸,别过头去。

    三胖也挣扎着想要站起,却从车上滚落下来,不知是悲痛还是伤痛,大声哭泣。

    空气一时完全凝固,风停了,哭山的哭声也止了。

    司马景却自拍拍脸蛋,浑身打着颤,慢慢站了起来。

    这一刻,他无可避免撞上所有人投来的目光,有诧异,有不信,有惊惧,一如他们初次遇见的那个深夜,恍若昨日。

    只是这次,司马景还是同样的不知所措,他极不自然地站在原地,不知是该招一招手,说上一句嗨我回来了,还是装出满不在意的样子,告诉大家,我其实并没有死。

    不论如何,他只是站在那里,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半秒之后,众人方才回过神来,都道司马景再次死而复生,远远的不敢靠近,唯有郑褒停了半步,继而走上前试探道:“主人,你没事吧?”

    司马景嗯了一声,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能爬起来,只是方才在逃跑的过程中被什么绊倒,稀里糊涂竟然逃过一劫,此时再又看去,竟是一个匈奴人的尸体救了自己一命。

    郑褒见他身体完好无损,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下,顿时扑通跪地,反而更加悲痛起来。

    “主人!”

    其他人这才纷纷围拢过来,尤其是二麻,激动得跳了起来,一把便将司马景抱住,留下三胖在地上骂骂咧咧道:“臭麻子,你倒是扶某家一扶!”

    司马景同念生念青对视一眼,将郑褒堪堪扶起,也被自己感动,本来已经做好撒手人寰的准备,此刻更觉众人亲切无比,眼眶一阵炽热,连让二麻去把三胖扶上车,自己则亲自去将大壮扶起。

    随后,他给众人复述了一下方才得以幸存的经过,众人无不倒吸凉气,再听得他是被匈奴死尸所救,无不感慨唏嘘。

    不过既是一场虚惊,众人好歹报仇雪恨,酣畅大胜,再又看着一地死尸,已自没了先前恐惧,毕竟就连他们自己也不曾想过,他们一行,竟能消灭一队匈奴骑兵,手刃匈奴骑长!

    可惜的是,此胜终究无法诉诸书薄,自然也就无功可领。

    看着这样一群无名英雄,司马景心中顿生敬意,而他不知道的是,众人对他已是无不信服,甚至多少有点盖过郑褒。

    当下黑夜将尽,哭声淡出,为了防止敌方还有追兵,郑褒当即提议尽快出谷,众人也想尽快离开这个死亡之地,一番休整过后,仍是三辆马车,孤孤零零,继续深入山谷。

    众人仗着一场大胜,胆气更足,就连二麻也自得意忘形,轻声哼起小曲。

    然而众人毕竟一夜未睡,此时皆已精疲力尽,郑褒上车之后只是将头一靠,便就沉沉睡去,司马景则仍沉浸于一种极不真实的幻觉之中,脑海中不时浮现出今夜的点点滴滴,难以想象,他们经历了一场怎样的战斗。

    所幸,众人虽然或多或少都受了伤,却并没有什么大碍,这让司马景放心不少,可是,这才只是他来到这里的第四天,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直如四年一样,真不知道,接下来还有多少考验在等着自己。

    本以为卷入了历史的滚滚洪流,即使做不了舵手,也可以做一叶扁舟,谁知尚处于缓缓流动的溪流之中,便已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真不知道在将来的大乱世中,应当怎样立命安身?

    有那么一个瞬间,司马景也会感到胆怯,甚至有些望而却步,四天的时间,已经彻底将他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拉扯出来,开始考虑最为现实也是最为严酷的问题,在这样一个黑暗之世,自己到底应该怎么活下去?

    带着种种不可解的疑问,司马景趴在榻上,总算沉沉睡过去,这一觉很沉,睡得昏天黑地,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再也听不到哭山的哭声,只是在梦中,还不时浮现出浑弹的脸,所有人的脸,包括匈奴骑长,满脸是血,笑得狰狞。

    当司马景再次醒来的时候,东方大明,马车已经停止行进,四下一片静谧,是个难得的晴朗天气。

    郑褒仍然在睡,司马景不忍心打扰于他,脱下衣裳为其盖上之后,轻轻走下马车,一阵微风吹来,清新透明,司马景用力吸了一口,再次见得日光普照,颇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懒洋洋地伸了一个懒腰,只觉周身酸疼得厉害,骨头都快散架,头痛也未减轻,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对他都已不再构成困扰,他站在松软的土地上欣赏了半晌草原风光,方才回身去寻众人。

    开始的时候,他还想着大家经过一夜奔波,应该都在休息,不过随意转了一圈之后,他发现,就连念青念生都十分罕见的没有出现在主车附近,只是空留下两匹马,拴在车轮上,眼睛闭着,看似也在休息。

    而更奇的是,他还发现,三辆马车,少了一辆,正是载有浑弹等人尸身的那一辆。

    瞬时,司马景条件反射一般心中一慌,该不会是匈奴人又追上来了?转念再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又怎么能够如此安生地看到今天的太阳?

    心绪稍定之后,司马景不再乱想,既然念青念生的马还在这里,就说明他们乃是步行而去,应该不会太远。

    于是他又在四周转了一转,在爬上一个缓坡过后,果然看到一座小山丘,山丘上不难看到一个高大身影巍然矗立,大壮。

    远远看到司马景,二麻也是一个劲的朝他招手,尽管他并不确定司马景是否能看得到他。

    等到司马景走近之后,方才看到,所有人都聚在这里,他们把马车停在一旁,已在地上挖出四个大坑,不用想也能知道,这里将是他们死去的战友们的长眠之地。

    “明公呢?他怎么样了?”见得司马景独自前来,念生首先关切道。

    司马景注意到他的手臂已经经过简单包扎,应是昨夜被箭所伤,当即宽慰一笑。

    “无妨,我见他仍在熟睡,所以没有叫醒他。”

    念生想要替郑褒拜谢,被司马景止住,与众人一一打过招呼之后,看着地上躺着的四个同伴,心中更是五味杂陈,良久方道:“那么,开始吧,这里地势较高,风景也好,相信他们不会不喜欢......”

    大壮强忍悲伤,这时方才动了一下,本想叫上二麻帮忙,没想到念生主动站出,与他抬起四条,恭恭敬敬放入葬所。

    司马景等人也没有闲着,纷纷上前帮忙,唯有三胖靠在车上,由于脸上挂彩,又被二麻贴了膏药,难得一脸肃穆,没有破坏气氛,却仍不甘寂寞似的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是在念经,还是在祷告。

    等将所有人都安顿好后,他们又取来木板,立于坟前,充当墓碑,大壮则将匈奴骑长的断弓插在地上,以为告慰。

    众人默立半晌,看着四块无名墓碑,司马景心中越发酸楚,终于忍不住念道:“四条,五谷,并州乐平人,六顺,并州上党人,浑弹,并州新兴人,英勇作战,长眠于此,愿风带走他们的灵魂,安息吧,阿门。”

    由此,四块墓碑之上,得以刻上名字,此时,不论是匈奴人还是汉人,他们永远躺在一起,安详而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