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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十字路口

    “主人,其实,您和郑公在车里讲的话,我们全都听到了。”

    二麻谨慎的选择着措辞,见得司马景保持沉默,方才鼓起勇气继续说道:“您该不会到现在都还认为,我们是一群贪生怕死的自私自利之徒吧?”

    司马景抬起头来看着二麻,心中震动不小,没错,在他内心深处看来,去掉们,二麻的话依然能够成立,可他并没有因此看贬二麻,用现在的话来讲,这叫小农意识,到了现代仍然无法根治。

    而他同样不会忘记,当他们群起进攻匈奴骑长的时候,正是二麻的舍生忘死,将他从鬼门关前生生拉了回来,他不会忘记,哭山山谷之内,二麻身背弓箭,手持长矛,英勇无畏,死守高地,不知杀死了多少敌人,抵御住多少攻势,正因为此,二麻让司马景看到了人性的闪光,就冲这一点,他对二麻便只剩下敬佩。

    而正是这份敬佩,包括对所有人的敬佩,使得他更加不愿让他们涉于险地,他答应过郑褒,要将所有人完好无损的带回去。

    当下三人见得司马景阴沉着脸,没有说话,更加难耐,大壮当即直言道:“主人,我们历经千辛万苦,方能到达这里,眼看漠北已经不远,怎么能够前功尽弃?”

    “是啊,虽然某家也很想家,可是,就这么回去,也太可惜了!”三胖也来帮腔。

    司马景嘴角一动,他何曾甘心就这么回去,一路以来,郑褒所付出的点点滴滴,远远胜过常人,若非他的舍身、执着,他们又怎么可能走到这里?

    但是郑褒一死,司马景更觉前路漫漫,凶险万分,他又怎么忍心再带着大家往火坑里跳?更何况他已经答应了郑褒,要将大家完好无损的带回去,所谓一诺千金,虽然只是情急之下随口应对的话,却也算是郑褒遗愿,他若违背,念青念生会怎么想?

    面对着众人的灼灼目光,司马景颇感慰藉之余,叹了口气,“你们放心,虽然咱们此行无功而返,我也定会向上禀明实情,奏报你们的功绩,纵然不能领功受赏,相信也能洗刷罪名,让你们重获自由,回归乡里......”

    说这话的时候,司马景并不确定,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学会了脸不红心不跳的夸口,以他对这前任的粗鄙了解,如此回去,有没有人相信是一回事,不知还有多少坑等着又是另一回事,如此想来,中原说不定比这里还要波谲云诡,如履薄冰。

    “主人!”三人齐声叫道,这一刻,他们就差跪地恳求,一时语塞,却又见得念青念生遥遥走来,气氛好歹有所缓和。

    司马景见得念青念生走来,早已起身,想要去迎,终究没有迈出脚步,看着他们面如冰霜,长发披散,直如失魂一般,也就没有开口说话,只是让出食案,为他们续上吃食。

    两人并肩而行,脚步出奇一致,对于案上食物毫不在意,反是目光如钩,直直看着司马景,来到近前,同时噗通跪地。

    这一霎,司马景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二人剖腹自尽的画面,随即回过神来,心想他们定是先已受过郑褒托付,必将鞠躬尽瘁,辅佐自己,心中更自一痛,想要上前去扶,却听得二人异口同声说道:“主人,您真的打算回去吗?”

    众人见得二人突然跪地,全都站了起来,默默观望,再又听得二人言论,竟也相继跪了下去,留下司马景一人独自站立,瞬时大风突起,将他的长发吹得越显凌乱。

    司马景怔了半晌,一时也不知该去扶谁,他又何曾想到有一天这些人会出奇一致的跪在自己面前,让他觉得好不虚幻之余,更觉形单影只,心中莫名激荡,说不出话。

    从一开始,他就不愿回头,所以才有方才敬酒的一幕幕,为的是让众人不忘初心,化悲痛为力量。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都感到绝望,恨不得就此沉沦下去,可是每当忆及郑褒,他都在想,此时若是换了郑褒,他会怎么做?他会就此放弃吗?他会沉浸于无止境的悲痛中吗?

    答案都是否定,尤其是在埋葬他时,司马景心中更自波涛暗涌,诸番不甘袭上心头,如果他们真的就此折返的话,那么这些鲜活的生命,岂不白白牺牲?这些辉煌的胜利,岂不毫无意义?他又怎么忍心,让众人的鲜血白流?

    而且司马景实在无法想象,如果死的是自己,郑褒怎会轻言放弃,他这一路披肝沥胆,历经劫难,在出发时起,他就从未想过能够活着回去,此等精神,岂容蒙尘?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司马景又想到了那个夜晚,郑褒白衣素裹,以他的衰老之躯,歌咏国士之志,他的决心,他的勇气,无不让人受之鼓舞激励......

    “主人!”

    众人见得司马景怔怔出神,都以为他不愿意,他们也都听到了郑褒的遗言,虽然对此无法理解,却仍怀着满腔热忱,想要转变司马景心意。

    司马景本以为郑褒一死,这些人会更难驾驭,乃至分裂,却没想到,郑褒之死,使得众人更加团结凝聚,心下莫名一阵愧疚,几次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本就心地善良,至此也不愿利用郑褒之死统领众人,反而对于此种念头心生愧疚,当下更加些迟疑不决,毕竟答应过郑褒,当下只能扶起念生念青,缓和道:“先吃饭吧,吃饱之后再议。”

    说完之后,径自离去,留下众人不明所以。

    夕阳之后,又是晚霞,绚烂无比,司马景的内心渐渐归复平静,他知道,无论如何,他都得做出决定,这个从一开始就已做出的决定,不过是与众人不谋而合而已。

    这个念头使他轻松许多,估摸着大家都已食毕,营中篝火隐隐升起,他才缓缓起身,走回营地,营地之中,众人并未因为伤痛有所懈怠,反而像是有了某种默契一样,奋发图强,收拾行装,备齐车马,只等司马景下令。

    司马景走在松软的草地上,脚下步子不觉加快,天边,一轮明月初升,将他的背影照亮,四下渐渐变暗,遮挡住了天与地的轮廓。

    就在司马景走出几步之后,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执着白刃,突然闪出,挡住去路。

    司马景脚下一滞,认出那是一柄司马刀,同样的身影同样的情景,仿佛又将他带回到那个深夜,那座山丘之上,只是他已没了当时那般惊惧,当下定了定神,昏暗中再寻不到众人,面色如常道:“念青,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