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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敬酒

    时值黄昏,天地一片昏黄。

    司马景领着众人,独自前行,带头走在回营的路上。

    众人默默追随,看着身陷重云的司马景,也都没有说话。

    回到营地以后,除了三胖远远避开司马景,其他人都机械式的继续手上的工作,生火做饭。

    由于今日发生的事太多,大家心情都很沉重,营地很快便被阴霾笼罩,司马景远远坐在营地外围,背对众人,看着夕阳渐渐迷失,竟然不知自己心中所想。

    郑褒之死,毫无疑问击溃了他,司马景哭干了眼泪,突然发现,决定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尤其是当这个决定,关系到所有人的切身命运,况且,对于怎么告诉众人这个决定,他更毫无头绪。

    尽管,他比任何人都想要回到中原。

    司马景不敢去想,没了郑褒,他也没了自信,正自发愁之际,二麻蹑手蹑脚走了过来,站在离他身后不远处的草丛里,轻声唤道:“主人,吃饭了。”

    司马景没有应声,站了起来,没有心情吃饭,仍然走到二麻身边,同他一起回营,走着走着,不知为何,总觉他们之间已经有了某种隔阂,仿佛突然在他们之间立起了一面墙,互相再难交心。

    或许大家都还处于悲痛之中,司马景也未多想,渐渐跟不上二麻的步伐,只觉很累,累到腿都抬不起来,其实正是饥饿所致,可他却一点也感觉不到饿,只是跟着二麻走回营地。

    大壮和三胖正围着一个煮沸的大铁锅发呆,见得司马景走来,大壮猛然立起,遥相致意,三胖亦是摇头晃脑,不笑而笑。

    司马景勉力回以一笑,示意他们可以先吃,在得到两个不解的眼神之后,又被二麻领进车帐,用一种畏畏缩缩的语气道:“主人,营帐丢了,只能委屈您在这里进食......”

    看着二麻小心翼翼的神情,司马景心中突然十分不是滋味,事实上,扔掉大营营帐,精简物品,是他的主意,他并不在乎什么营帐,也不在乎在哪吃饭,他在乎的是,郑褒之死给所有人带来的影响。

    看着一桌热气腾腾的吃食,以及一个孤零零的酒杯,他更心中一痛,转而问二麻道:“念青念生还没回来吗?”

    二麻随口应了一声,司马景挥一挥手,放他离去,在桌前一屁股坐了下来,仍有一种郑褒坐在对面的幻觉,但这幻觉没持续多久,便被冷冰冰的现实打破,遂不由自主拿起酒杯,对着对坐虚敬一杯,闭着眼睛一口喝尽之后,再次满上。

    车外,二麻回到锅前,拿起一双黑长木筷,在锅中搅了半晌,也没夹起东西放进碗里,只是一个劲的唉声叹气。

    大壮和三胖也都没有开吃,而是定定看着他,在他们眼里,二麻是离司马景最近的人,从他口中探听主人消息,已是十分自然之事,谁知一向健谈的二麻今天也闭了嘴,只用一个摇头回应他们,他们也就低下头去,食不知味的吃着,再不讲话。

    正自默默进食之际,司马景却抱着食案,步履蹒跚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古代食案,并不算大,所谓举案齐眉,既然能够举起来,自然也算不得重,摆满一个人的饭菜,看上去已是颇丰。

    司马景虽然还不至于把食案举到眉头的高度,却也堪堪抱在胸前,放到众人面前,随手抓起一个胡饼,就着一碗热粥,草草喝了几口,剩下饼和盐菜,以及一盘装得满满的肉,算是一同分享。

    众人见得有肉,自是两眼放光,古时有一句话叫肉食者鄙,借以指代高位之人,到了魏晋时分,仍然不免有着贵者老者食肉的遗风,由此不难想象,平头百姓要想顿顿吃肉是有多难。

    而二麻等人这一路来受的待遇不比奴仆好多少,更谈何吃肉,半年多来,唯一一次吃肉还是几天之前,司马景莫名其妙请他们喝酒。

    那时他们对他多有防备,是以都有一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错觉,未敢尽兴之余,人多嘴多,还没吃出肉味便已告竭,所以今日再见得一大盘肉,难免腹中难耐,嘴里流油。

    要说当时大壮真有志气,如今既已抛开旧怨,自然不再客气,夹起肉来就往嘴里送。

    二麻三胖见得司马景在座,本来还很拘谨,再见大壮已经一马当先吃起肉来,更自后悔不迭,连忙出手抢而食之。

    填饱了肚子,众人又将目光放到酒壶之上。尚在车中,司马景便已喝了一杯,可是喝下去的滋味并不好受,作为队主,他也深知自己责任之重,必须做好表率,才能带领众人走出困境。

    他并没有忘记郑褒的话,只是一时感到迷茫,不知所措。

    此刻见得众人纷纷把目光放在酒上,也自倒了一杯,为众人一一斟上,举起杯来,郑重说道:“这一杯酒,本该大家一起庆贺,谁曾想,现在就只剩咱们几人......来吧,这一杯酒,敬咱们死去的兄弟同胞,敬郑老、浑弹、四条、五谷、六顺。”

    他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念着,每念到一个名字的时候,就停顿一下,众人眼中的光也随之一暗,等到所有名字念完之后,司马景仍是顿了半晌,方才倒过酒杯,任酒洒在地上。

    众人面色凝重,也都争相效仿,唯有二麻,本已将酒送到嘴边,见状也只能将心一横,万分不舍照做。

    此时司马景再为众人斟上一轮,未及说话,终被大壮抢道:“主人,我们虽然胜了一场,可毕竟还在匈奴人的地盘上,骑长被杀,想必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咱们还是别喝了吧......”

    三人之中,就属大壮最明事理,自然不愿见到司马景就此沉沦下去,而他本就口直,嘴上不会拐弯,一言既出,立时引来二麻一阵挤眉弄眼。

    司马景并不在意,瞥了一眼二麻三胖,笑了笑道:“匈奴人本就畏惧哭山,更不曾进过山谷,说不定此刻早就认定我们已死,连同骑长一行的死,也都算到哭山头上,哪里还能想到,我们竟然活着走了出来?”仍自端着酒杯,不肯放下的样子。

    大壮见劝不过,不好再说,三胖正想帮腔,二麻竟自端起酒来,抢先说道:“主人所言极是,我们好不容易大胜一场,为兄弟们报了仇,这一杯敬我们自己,也算不得过分。”

    话音未落,便被大壮横了一眼,声音不由小了下去,不过两眼仍是一眯,鼻中尽是酒香,喉咙大动,更不肯再暴殄天物,使之付诸东流。

    此时三胖若不是两腿受伤,只怕已经飞扑上去,不想司马景竟然一口赞同起来:“二麻说得没错!”

    二麻顿时两眼放光,对着大壮三胖得意一笑,迫不及待舔了舔唇,将酒放到嘴边,又听得司马景续道:“昨夜一战,大家都是拼死奋战,勇往直前,可以说,如果没有大家,我也不可能坐在这里,可是,让我们不要忘记,没有郑公,就算大家再怎么英勇,也断然没有生还之理,所以这一杯酒,我想咱们应该单独敬敬郑公,毕竟这一路来,若是没有郑公,很难想象咱们会变成什么样。”说着,再度高举酒杯。

    二麻听得又要倒酒,心已凉了大半,再见司马景高举酒杯,更是肠子都悔绿了,眼看着煮熟的鸭子就要飞走,双目更自眯成一条缝,恨不得把酒从这缝里倒进去,再又听得大壮三胖不时在旁催促,只能忍痛割爱,心不甘情不愿地把酒洒了。

    司马景见得二麻自此便像瘪了气的气球一样,只是装作不知,不动声色再为众人续上一轮,他将自己杯中续满,又给大壮三胖续了小半碗,轮到二麻时,二麻眼神一亮,发现酒水越流越少,竟自化为水滴,当即恨不得把眼珠子都随鼓落出来,流到尽时,更忍不住伸手去扶酒壶,司马景顺理成章把壶让了出来,摇着头痛惜道:“这酒虽好,可惜不能欢饮......”

    说着目光转为忧伤,定定看着杯中之酒,作恍惚状,二麻本就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再见得此情状,干脆一手将被榨得不能再干的酒壶朝后一扔,把酒放在嘴边,哀求道:“主人,大家都已一一敬过,相信他们在泉下喝到,也该极为欢畅,倒是咱们,还没来得及好好喝上一杯,恐怕不够欢畅......”

    这次二麻破罐破摔,再也不顾大壮眼神,司马景会意,也就把酒放到嘴边,嗅了一嗅,在二麻好歹松一口气后,再度开口:“对了,我们怎么把念青念生也忘记了?若是没有他们,我们怎么能够坐在这里?”又把酒杯放了下去。

    此时大壮也已会意,不等司马景继续,率先举起酒来,“主人言之有理,这一杯酒,他们二人当之无愧,否则,我大壮岂不是狼心狗肺,猪狗不如的东西?”

    话未说完,酒已落地,三胖继之,司马景紧随其后,却被情急之下的二麻连声叫住:“等等!主人,他们不是没死吗?这也要倒?”

    “咱们都是同生共死的兄弟,理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现在酒没了,我们怎么能够喝独酒呢?”司马景无奈一笑,倒完酒后,连着杯子一块扔了。

    二麻一阵晕乎,大叹一气,眼看这酒是喝不上了,要不就成了狼心狗肺,猪狗不如的东西,只能将眼一闭,敬过之后,低沉着头,沉默良久,方才无力道:“主人,其实,您和郑公在车里讲的话,我们全都听到了。”

    瞬时,大壮和三胖,也都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