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荆州纪·王敦（上）

    敦字处仲，司徒导之从父兄也。父基，治书侍御史。敦少有奇人之目，尚武帝女襄城公主，拜驸马都尉，除太子舍人。时王恺、石崇以豪侈相尚，恺尝置酒，敦与导俱在坐，有女伎吹笛小失声韵，恺便驱杀之，一坐改容，敦神色自若。他日，又造恺，恺使美人行酒，以客饮不尽，辄杀之。酒至敦、导所，敦故不肯持，美人悲惧失色，而敦傲然不视。导素不能饮，恐行酒者得罪，遂勉强尽觞。导还，叹曰：“处仲若当世，心怀刚忍，非令终（谓保持善名而终）也。“洗马潘滔见敦而目之曰：“处仲蜂目已露，但豺声未振，若不噬人，亦当为人所噬。“及太子迁许昌，诏东宫官属不得送。敦及洗马江统、潘滔，舍人杜蕤、鲁瑶等，冒禁（违犯禁令）于路侧望拜流涕，时论称之。迁给事黄门侍郎。

    赵王伦篡位，敦叔父彦为兖州刺史，伦遣敦慰劳之。会诸王起义兵；彦被齐王冏檄，惧伦兵强，不敢应命，敦劝彦起兵应诸王，故彦遂立勋绩。惠帝反正，敦迁散骑常侍、左卫将军、大鸿胪、侍中，出除广武将军、青州刺史（代高密王略）。

    永嘉初，征为中书监。于时天下大乱，敦悉以公主时侍婢百余人配给将士，金银宝物散之于众，单车还洛。东海王越自荥阳来朝，敦谓所亲曰：“今威权悉在太傅，而选用表情，尚书犹以旧制裁之，太傅今至，必有诛罚。“俄而越收中书令缪播等十余人杀之。越以敦为扬州刺史，潘滔说越曰：“今树处仲于江外，使其肆豪强之心，是见贼也。“越不从。其后征拜尚书，不就。琅琊王睿召为安东军谘祭酒。

    会扬州刺史刘陶卒，琅琊王复以敦为扬州刺史，加广武将军。寻进左将军、都督征讨诸军事、假节。琅琊王初镇江东，威名未著，敦与从弟导等同心翼戴，以隆中兴，时人为之语曰：“王与马，共天下。“寻率甘卓等讨江州刺史华轶，斩之。

    是时，琅琊王假应詹建武将军，敦又上詹督巴东五郡军事，赐爵颍阳乡侯。王冲在江陵，素服詹名，迎为刺史。詹以冲等无赖，弃还南平，冲亦不怨。冲乃自号荆州刺史，与胡亢相攻。

    建兴元（313）年秋八月，杜弢寇武昌，焚烧城邑。弢别将王真（贡）袭沔阳，荆州刺史周顗东奔寻阳。敦遣龙骧将军、武昌太守陶侃讨弢，又使振威将军周访、广武将军赵诱受侃节度。而敦进住豫章之湓口，为诸军继援。

    杜弢掠寻阳之良口，侃使部将朱伺救之，弢退保蕲春之泠口。侃谓诸将曰：“此贼必更步向武昌，吾宜还城，昼夜三日行可至。卿等认能忍饥斗邪？“部将吴寄曰：“要欲十日忍饥，昼当击贼，夜分捕鱼，足以相济。“侃曰：“卿健将也。“弢果增兵来攻，侃使朱伺等逆击，大破之，获其辎重，杀伤甚众。侃又追击弢于武昌，令访、诱为前锋，兄子舆为左甄，力战，破之。获其将王贡，以为参军，遣告捷于敦。弢退保夏口，侃追击，又破之，弢夜遁还湘城。

    王贡见敦，敦曰：“若无陶侯，便失荆州矣。伯仁方入境，便为贼所破，不知那得刺史？“贡对曰：“鄙州方有事难，非陶龙骧莫可。“敦然之，即表拜侃为使持节、宁远将军、南蛮校尉、荆州刺史，领西阳、江夏、武昌三郡军事，镇于（沌阳之）沌（dun四声）口，又移镇涢城。遣朱伺等讨江夏帅陈声，杀之。

    初，胡亢在竟陵，为其将杜曾所杀，曾自号南中郎将、领竟陵太守。王贡还，至竟陵，矫侃命以曾为前锋大督护，进军斩王冲于江陵，悉降其众。陶侃召曾，曾不至，徙镇石城。贡又恐矫命获罪，复还归杜弢。

    冬十月，陶侃讨杜曾于石城，侃军败绩。曾乘胜北攻王如于襄阳，不克，走顺阳。

    二（314）年春三月，杜弢遣王贡袭陶侃，击侃督护郑攀于沌口、朱伺于沔口（即夏口），皆破之。侃欲退入涢（yun二声）中，部将张奕将贰于侃，诡说曰：“贼至而动，众必不可。“侃惑之而不进。无何（即没有多久），贡至，果为所败。贡钩侃所乘舰，侃窘急，走入小船。朱伺力战，仅而获免。张奕竟奔于贡。侃坐免官。敦表以侃白衣领职。敦以处分失所，自贬为广武将军，琅琊王不许。

    三（315）年春二月，陶侃率众攻杜弢于湘城，使都尉杨举为先驱，击，大破之，屯兵于城西。敦于是奏复侃官。弢作桔槔（jie二声gao一声）打侃军船舰，寻阳太守周访作长岐枨（cheng二声）以距之，桔槔不得为害。

    弢计穷，请降，琅琊王遣使加弢巴东监军。弢受命后，侃诸将仍攻击之不已（即不停止），弢不胜愤怒，遂杀使者而使其将王贡出武陵，杜弘出海昏。

    贡精卒三千，出武陵江（当指沅水），诱五溪夷，欲以舟师断侃运道，从青草湖（亦名巴丘湖，在今湖南洞庭湖东南部）密抄侃军。侃使郑攀、陶延（史书违错，言二者皆为伏波将军，不知谁为对者）夜趣巴陵，潜师掩其不备，大破之，斩千余级，降万余口。贡遁还湘城。弢军中离阻，弢遂疑张奕而杀之，众情益惧，降者滋多。贡复挑战，侃遥谓之曰：“杜弢为益州吏，盗用库钱，父死不奔丧。卿本佳人，何为随之也？天下宁有白头贼乎！“贡初横脚马上，侃言讫，贡敛容下脚，辞色甚顺。侃知其可动，复令谕之，截发为信，贡遂来降。

    杜弘自南水入，与琅琊王所署临川内史谢摛（chi一声）战于海昏，摛败绩，死之。弘遂陷南昌。三月，陶侃使周访逆杜弘，走之，斩其将张彦于陈。

    秋八月，侃率诸军齐进，遂克湘城，获弢将毛宝、高宝、梁堪而还。弢道死，湘州平。

    杜弘复入豫章，周访击破之。弘走南康，又奔于临贺。

    敦以功进镇东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都督江扬荆湘交广六州诸军事、江州刺史，封汉安侯；表其将甘卓为扬威将军、湘州刺史，赐爵于湖县侯；周访龙骧将军、豫章太守、加征讨都督，赐爵寻阳县侯。而深忌陶侃功。侃将还镇江陵，欲诣敦别，皇甫方回及朱伺等谏，以为不可。侃不从。敦留侃不遣，左转广州刺史、平越中郎将，以从弟暠为宁远将军、荆州刺史。又出朱伺为广威将军，领竟陵内史。侃之佐吏将士诣敦请留侃。敦怒，不许。

    侃将郑攀、苏温、马俊以侃始灭大贼，人皆乐附，又以暠忌戾难事，谋共距之，遂屯结涢（yun二声）口。既而士众疑阻，复散还横林之横桑口。敦遣朱轨、赵诱、李桓（恒）率众将击之，攀惧诛，以司马孙景造谋距暠，因斩之，降轨等。苏温、马俊奔于杜曾。

    敦意攀承侃风旨，被甲持矛，将杀侃，出而复回者数四。侃正色曰：“使君之雄断，当裁天下，何此不决乎！“因起如厕。谘议参军梅陶、长史陈颁言于敦曰：“周访与侃亲姻，如左右手，安有断人左手而右手不应者乎！“敦意遂解，于是设盛馔以饯之。侃便夜发。敦引其子瞻参军。侃既达豫章，见周访，流涕曰：“非卿外援，我殆不免！“侃因进至始兴。

    时敦亦以王澄故将王机为交州刺史，交趾太守梁硕发兵拒机。杜弘自临贺与机合，谋图广州，陶侃击弘，走之，斩机。弘至零陵，因太守尹奉诣敦降，敦以为将，遂见宠待。梁硕降，复以为新昌太守。

    是岁，王如连年种谷皆化为莠（you三声），军中大饥，其党互相攻劫。如计无所出，归于敦。愍帝复以其侍中第五猗为征南大将军，督荆、梁、益、宁四州，出自武关。杜曾、挚瞻、胡混等并迎猗于襄阳。

    四（316）年，汉兵攻陷长安，执愍帝还平阳。

    建武元（317）年，迁敦征南大将军，开府如故。琅琊王为晋王，拜敦侍中、大将军。

    秋八月，杜曾南攻江陵，荆州刺史王暠拒之于扬口。九月戊寅，暠使武昌太守赵诱、襄阳太守朱轨、陵江将军黄峻讨曾于女观湖，并战没。曾遂攻扬口，不克，引还。

    暠亦还江陵，遣长史刘浚留镇扬口垒。杜曾还袭扬口垒，陷之，遂向江陵，暠南奔应詹于江安。暠督诸军讨曾，又为曾所败，遂归敦于武昌。曾因拥江陵，雄踞荆州，径造沔口（即夏口），朝廷大震。

    敦自贬，免侍中，并辞牧不拜。寻加荆州牧。敦复命周访讨杜曾，大破之，复定江、沔，曾等走固武当。访以功迁南中郎将、督梁州诸军事、梁州刺史，镇襄阳。

    杜曾又攻荀崧于宛，崧力弱食尽，使其小女灌求救于襄城太守石览及周访。访即遣子抚率兵三千人会览，俱救崧。曾闻兵至，散走。崧既得免，乃遣南阳中部尉王国、刘愿等潜军袭穰城，获曾从兄新野太守保，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