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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捧起一颗破碎的心

    那天她之所以陷入惊恐,一半是因为失败,另一半则是感受到了狼神的目光——那天的暴雨与飘红的显示器故障绝非偶然,那是狼神在盯着这里。

    在目光的注视之下,夏月峰心中有个声音告诉她,狼神注视着的并非自己。

    失败后,她往嘴里倒了半瓶的药物,那是正常人两三个月的剂量,对未破茧的人类来说,直接吃下去会无异于自杀。可她压根不在乎,这些东西对她来说早就和泥土无异了,她倒了那么多,只是为了堵住那不断在脑中尖叫的嗓子眼。

    老板给她送来了药,还问她能不能继续,这更是让她颜面扫地了。但她决不能表现出异常,强行装出一副冰冷表情,撑到了上出租——出租车上,她几乎失控的样子让那司机魂飞魄散,只是在后视镜里一瞥那灿烂辉煌的左眼,司机吓得猛一转方向盘,差点就带着二人直接开往阴曹地府。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告诉自己,我得听心理医生的话,不能再给自己的条件升级了。我得学会和正常人一样呢,和生活中这些小小的失败和解。

    更何况,上次的交涉已经失败了,所幸程江云还对暮春感兴趣。这一次她决不能搞砸。

    于是她在家里演练了一遍又一遍,到时候见了程江云,不能惊恐,不能犹豫,更不能让他提起网吧的事情,一但自己陷入惊恐,那拉程江云进公司的任务就是全完了。

    所以她安排好了一切,从抵达的时间到点的咖啡,到开口的第一句话,双方的情绪,谈话的时间,一切都得自己的节奏来。

    为了今天,她提前几天在这店里坐着,刚微笑着坐下两秒,就要满脸焦虑地起身,反复把椅子搬来搬去,调整采光。在老板和路人们诧异的目光中,对着空气露出迷之微笑,望着椅子柔情似水,讲到动情处,她还要抓着那把椅子的扶手,含情脉脉地抚摸。

    ——在她的稿子里,在最后程江云颇为紧张的时候,她会像姐姐一样地安慰他,告诉他只要信狼神就没问题。然后说上次网吧是你赢了。这时候双方相视一笑,一切可能有的误会全部和解,自己也解了心中一个疙瘩,这事就算是圆满地画了个句号了。

    可她想到了一切,就是没有想到最后,自己那半句认输竟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事情一偏离她的想法,她就开始焦虑发慌。她越是精心准备,那失败的恐慌就会成倍的返还。当时她上台演讲时,不过是念错了一个词,已经能叫她心惊胆战十几个月。而这次,从她害怕而缩手的那一刻起,她感到脑中的计划彻底乱了。

    见程江云的目光开始带着疑惑,夏月峰的脸开始出现裂缝了,像是火山喷发一般。她感到自己的皮肤如打满了气的轮胎一样慢慢裂开,里面的东西开始往外挤。她急忙说句抱歉,稍等。然后赶紧戴上了墨镜,遮住那只快要如超新星般爆裂的左眼。

    像是割开外神的喉咙一般,桌子下,她一把扯开了手包拉链,疯狂地翻找起药物来。等她终于抓到那小瓶子,她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她飞快地拧开盖子,把药片倒在瓶盖里——现在程江云还在看着她,她可不敢像那天一样,喝白酒一样把整瓶药往嗓子里灌,她还得保持那份精心营造出来的优雅。

    优雅,自己现在都成这个样子了,还谈何优雅?恐慌中,她眼睛泛白而空洞起来。

    她自己都觉得荒唐,这光天化日之下,坐在这宁静安全的咖啡店门口,她有什么理由恐慌呢?

    只是因为一句话而已吗,那是太荒唐了吧?她听见自己被神经困住的大脑在喊叫,她说正常点你这软虫,把你这幅脑瘫一样的样子收起来!我又不是一个疯婆子,怎么能在这里发癫,大喊大叫?

    可这恐惧切切实实地存在着,而且就如一个惨不忍睹的伤口一般,越是去看,便越是觉得痛不可耐。

    她强迫着自己把注意力转向别处,可不仅是上次的网吧,过去种种失败的记忆一一刺入脑海,从相貌到身材,从成绩到人品,再到她曾说错的话,嘲笑声如苍蝇般落满了她的大脑,耻辱感刺痛心脏,不安如密室中的水般不断上升,飞速淹没了她的口鼻。

    一瞬间,她不能呼吸了,那昏厥的冲动直冲脑海,她的双手难以自控的抖动起来。

    只听哗啦啦的声响,药丸洒了一地。

    看着一颗颗药丸蹦跳在地上,夏月峰仿佛听见自己理智崩溃的声响。

    她低着头,看着那洒落一地的药丸,瞳孔剧烈晃动,她不知道该怎么去把它捡起。她看着那些白色药片,如同看着未来分崩离析的生活。满眼绝望。

    “……其实,那天在网吧里,是我输了。”程江云忽然道。

    一句话,如醍醐灌顶。

    夏月峰一惊回了神。她抬头偷瞥,见程江云低着头,自言自语,好像全没有看见自己的凌乱样子。

    “啊?”她忍不住问了一声,声音尖细,像是个惊魂未定的孩子。

    “啊,就是那天我不是跑路了吗,其实有些对不住的,那天三把你赢了两把,该算是你赢的。但是我赢了就跑了,好像是我赢了一样,呃,总之是有些对不住。”

    “呵……”夏月峰笑了一声,摘下了墨镜,伸手悄悄擦去额头上的冷汗。

    她空洞的眸子里又有光了,就像是有人捧起了她破碎一地的心。

    出窍而尖啸的灵魂重新被吸回了身体,她的手好像不抖了,心跳也渐渐平稳下来。她悄无声息地长舒了一口气,微笑起来。

    十分钟后。

    “程江云同学,”一辆红色小轿车上,夏月峰摇下车窗,“我十一点有个会,先走了。”

    程江云点头哈腰:“好的夏总,感谢您今天特意来指导,回头见。”

    “不用叫我夏总,早你一年入职而已,我们是一所学校毕业的。”夏月峰今天心情好极了,只觉得眼前这个青年怎么看怎么顺眼。

    “啊?”程江云愣住。

    “怎么,”夏月峰觉得自己这辈子第一次露出如此舒心的笑容,“不想叫我学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