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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悲歌

    “唰啦哗啦呼啦”

    呼啸而至的人群卡在楼梯口,忽然间就愣在那里,身子逐渐变得透明起来。借着斜下日光,蔺幽文可以清楚看见这些不是真的变得透明,而是身体逐渐化成颗粒分明的灰色细烟,慢慢浮散飘荡开来。

    “唰……”

    人群最终化为一缕细微灰雾,向砖面扩张雾绕,渗入砖缝底下,慢慢消失不见。

    “这些人莫非不是丹气所化?看着倒像是化成了灰,落到塔里骨粉里了。”

    她满脸稀奇道。

    司空临在塔里转了两圈,看着蔺幽文撬开的那块地方里露出的白骨齑粉,无奈地笑了笑,道:“我觉得应该是这镇上分两批人——”

    “一批是应该是就后屋丹气所化,在大街上平常生活的行人;另一批则是这塔里白骨所成,刚刚也是他们在紧追我们。看起来,这座塔虽然空空荡荡,其实里面砖底下应该都填着这些骨粉。”

    “而且说不定这些砖烧制的时候也混了骨粉进去。我曾听说有些地方的人,会在烧制东西前宰猪杀羊,再将供品一并扔如火坑之中。据说这样烧出来的东西会更加鲜丽美艳,表面会有亮光,看上去就仿佛有灵性一般。这里说不定也是这样。”

    “这砖看着也就一般啊。”蔺幽文撇撇嘴道。

    司空临笑了笑道:“是啊,但对普通人来说也算精细了。你看,这里的人不管他们是幻觉还是真实存在着,都显露出来不会一点术法的样子,这些莲花纹估计在他们眼里就像那家饰品店里的发簪一样,十分神秘美丽,我也是普通人城镇里长大的,肯定了解啊。”

    他接过蓝剑,接着撬开了六楼三分之二的砖,每一块下果然都填着厚厚一层骨粉,稍微动一下脚步便会带起一片黄白色的雾粉,让人觉得心里古怪,是以到最后他二人都不是很想继续撬下去了。

    司空临提议道:“去楼下看看?”

    蔺幽文点点头,两人便走过已经寂静无人的狭窄楼梯,来到五楼。这里的砖下却依旧埋着骨粉,于是二人便继续迈着脚步,四楼、三楼……一楼。

    直至最底层,砖下除了白骨灰还是白骨灰,细密的齑粉甚至被带起飘在空中,在日光照下异常显眼。蔺幽文只觉得一阵恶心,屏起呼吸,用手臂捂着脸,一双眼睛闪着光,怀疑地看向四周。

    “没有了。除了骨灰还是骨灰。看来这塔看着空,其实已经填满了东西。”

    蔺幽文恹恹道。

    司空临看着脚下精致的花纹砖,若有所思道:“这些骨粉要么就是我说的祭祀用的供品,要么就是这里有某种奇特的殡葬制度,用塔来代替骨灰盒,让小镇里的死人都安息于一处。”

    蔺幽文眯着眼睛道:“外面小径旁填着的硬土堆我看着也很奇怪,师兄你挖开一块看看。”

    司空临点点头,微微一笑。两人走出塔门,只见路边上堆着的红色硬土表面干燥浮屑,却没有被风吹得尘土四溢,那些干屑还是牢牢钉死在硬土表层,整块硬土就像是灌了米浆一样牢挺。

    “欻”

    司空临倏然提起剑,向土堆里狠狠扎去。但听“啵”的一声响,硬土表面出现一丝裂痕,随后不断扩大,干脆地碎成两半,顽固落到地上。

    “这是剑?”

    只见硬土之下原来是空心的,露出一个小小洞室来,里面正正好好躺着一把小细剑,表面泛着幽幽蓝光,阳光自剑锋上一闪而过,滑出一道光弧来。

    蔺幽文用眼睛比了比,道:“看着跟我们手里这把剑是同一个材料的。”

    司空临拿起细剑,在手颠了颠,点头道:“确实。”

    “下一个再看看。”

    蔺幽文腾出手接过细剑。就见司空临长剑斜点,蓝锋炫目,纷飞扎进硬土,破开露出里面洞室。不一会功夫,小径旁便被挖得七七八八,盖着的封层土多散成两三块歪在一旁,当中空洞或藏着朴刀,或埋着匕首,或有鞭子盘旋静置,或有重弩沉沉在内。

    不管是哪种兵器,大小如何,这些刀剑都在日光下泛着幽蓝色的淡光,鞭子和弩也显出弱弱蓝色来,工艺也十分相似,看起来都是用同一种材料,甚至同一批次所制。

    “啵”

    只见司空临长剑斜刺,又用巧力破开了一块硬土。碎裂干土之下,底下却空空如也,只露出一个长条形的洞室来。

    他眼光闪烁,虚虚比了比手中的剑,忽然笑了笑,道:“师姐你看。”

    只见他一弯腰,将剑放入洞中。剑身严丝合缝嵌在洞室里,剑柄扎在硬土自带的缝隙之中,剑尺寸刚刚好好没有多一点,也没有少一点,可以说是完美匹配。

    “塔里的幽魂用陪葬的武器守护自己的灵塔,这也合情合理。”

    蔺幽文撇了撇嘴,开始随口乱说道。

    其实上,对于鬼修存在与否还存在着争议。高阶修真者在肉体毁灭之后确实还能留下神魂,飘荡在人间,潜伏探寻重铸新肉体的机会。但是,这却是因为高阶修士灵力浩荡,其神魂与其说是鬼魂,不如说是由灵力托着脑子四处飞。

    但一个普通人死后化的幽魂能不能开始修真,这还是是个未解之谜,至少到现在为止是没有一个元婴期以下的修士公开承认自己见过这种鬼修的,自然也没有修士肯承认自己是身死之后才开始修真之旅的。

    “难道这世上真有鬼?”司空临笑了笑道。

    “有鬼不奇怪,奇怪的是鬼时不时才出现,还一副什么都不知道,自己一身清白的表情。”

    蔺幽文狠狠盯着小径两旁被挖开的洞道。

    司空临莞尔一笑,两人一前一后顺着小径走回已变得空荡寂冷的市街,留下了那把泛着蓝光的剑,把它放在洞坑之中,仿若沉睡一般静静躺在里面。

    似乎事情就要这么无疾而终,他们的第一次主动探险就要在满头雾水中落下谢幕。

    幸好事情还未解决,新的迷团又来了——

    “魂兮归来……”

    只听一阵悠远却哀凄的歌声隐隐从塔后飘来,四周本来无风,却好似为这歌声而打动,响起“呜呜”咽声来,在蔺幽文耳边悄然啼鸣。

    她猛地停住脚步,小心翼翼尝试着放出一点点神识,查看向周围。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

    “什么情况?”司空临好奇地转过身,对蔺幽文用口型无声道。

    “有活人?”

    蔺幽文精神为之一振,这可是除去山火异状以外,在这小镇里遇到的第二个能说话的活物,头一个活物没多久就暴露凶机,蔺幽文还没问出什么话来,就只能被迫杀了他了。这第二个活物她自然要好好把握。

    “……舍君之乐处,而离……”

    歌声越来越凄惨悲凉,混着昏暗云遮的日光,伴着配奏风声,仿佛在塔边拉开了一道哀愁云雾,让听者皆忍不住情绪低落难受。

    蔺幽文比了个手势,示意司空临在前,两人重新走向高塔。

    “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土伯九约,其角觺觺些……”

    塔楼边地势甚高,正能望见镇外远处一串小溪流过山间,湍湍窜过一片嶙峋,奔向山下。它站在那里,还在歌唱……

    “……敦脄血拇,逐人,啊!?”

    忽然,一道银色箭光破过愁云,烧过惨雾,在空中滑出一道锃亮光弧,似流星般射向它的后脑。

    它吓得“啊”一声怪叫,弯起身子护住脑子,整个人瞬间卷成一个球,向后一滚,堪堪擦过箭光,躲到了一旁。

    “扑簌”

    银箭倏然扎进土里,激起一阵碎屑。流光自箭身流闪,慢慢从下往上汇向翎羽,“噗”的一声,四散成光粉消失了。

    “你,你们是谁?”

    细末光粉眨眼便被风吹得干净,露出其后一张怪异蓝脸。只见它长着人类五官,背却低低驼下,四肢卷曲好似猿类,手指粗糙难看。额头上又好似嫌自己还是太像人类一样,涂满了蓝色的颜料。

    “你们干什么的?”“它”惊慌失措连声怪叫道。

    蔺幽文悄悄嘲笑了司空临一声,这才转过头,对着这个似人怪物道:“你又是谁?”

    “它”眨了眨眼,用手挠了挠脑袋,语气怯怯道:“我是这里留守的……大巫?”说到最后好像自己都开始困惑起来,脸上表情迷茫困惑。

    “你好。”蔺幽文点点头,却心平气和地自我介绍起来,“我是路过此地的游人。听说这里小宝物山很有名,就来这里看看。”

    “它”笑了笑,两眼眯起,露出一口白牙,好似被带入了话题,道:“确实如此!我们小火霾山确实被游人叫做小宝物山,只因山上灵气充足,水草优渥。据说底下埋着道祖开山破庙之前使惯的的真火法阵,是以许多修士都会前来寻宝。”

    司空临也展颜一笑,道:“贵宝地正是处处现灵,寸寸流芳呀。不知这座塔楼又有何典故在呢?”

    “它”转了转眼珠,稍微伸出点脖子,颤巍巍迈开脚,向前挪了一点,思考了一会,迷迷糊糊道:“这里……这塔里都是些快要死了的修士。……我刚才的歌就是唱给他们听的。”

    蔺幽文好奇道:“怎么说?”

    “它”微微一笑,仿佛很骄傲,仿佛又有点慌张,直愣愣道:“他们都是外来的修士,不听我们本地人的话,非要强行在火气迸发时上山,搞得真火灼身,能拼着一口气下山的也都是命不久矣的‘焦炭’了。”

    “它”絮絮接着说道:

    “他们握着我的手,说我不想死,就这样眼巴巴地看着我。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所以我给他们寻思了个办法,效仿那些高阶修士元神出窍的原理,把他们魂魄用灵力拘着,濒死的身体放在这座特质的塔里。”

    “我本意是想吊着他们一口气,再想办法慢慢治疗身体的。但是没办法,也许是我从原理就没理解到位,也许是我灵力未老,拖不动那么多人。总之他们的身体还是死了,灵魂虽然似乎因为塔里阵法和灵力加持,还被拘束在塔里,但我已看不到他们了。只能将焦黑的尸体用火彻底烧成灰,洒在塔里,又给他们陪了一些刀剑兵器在旁边,希望他们能够老老实实待着这里,有朝一日重新聚成形体。”

    蔺幽文挑起柳眉道:“我刚刚已经见过他们了,是不是说明他们已经成功聚形了呢?”

    “它”吞了口口水,神秘兮兮地看着左右,压低嗓子道:“你看到了吗?嗯……嗯!不是。那不是因为他们聚形了。”

    “那我怎么看到他们的?”

    “它”故作高深地微微一笑,好似很满意自己有其他人不知道的知识,探着脖子道:“那是因为真火漫天,正是一月里最旺的时候,让你灵力上涨了,才会看到他们。其实他们一直都在,我现在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哈哈,他们好像正在塔边上骂你们两个呢。”

    “它”说话颠三倒四,刚才还说只能感觉到塔内幽魂,现在又变得能看得清清楚楚。蔺幽文撇了撇嘴,换了个手势拿碎片,心里狐疑不已。

    司空临却饶有兴趣地继续问道:“真火漫天,这又是怎么回事呀?老人家,你能详细说说吗?”

    “它”满意地看着司空临,呵呵乐道:“真火,就是小火霾山上我说的那个道祖留下的阵法,每个月都会喷发一次,有时候能喷发一天,有时候又只是短短一瞬。每次喷发都会让山上漫起冲天巨火,却又会在倏然间熄灭,不留一丝痕迹在山上。当然喽,你现在去找这火阵已是没用了,五年前一个修士已经先行找到火阵中心,在那里直接摆阵炼丹了。”

    司空临含笑道:“这位前辈这么厉害吗?”

    “它”也笑了笑,朝前方走了两步,却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地上插着的箭,又小心翼翼地退后半步,道:“是有这么厉害来着,好像是什么‘齐扁’申家来着,我记不得,但是听其他人说起,他似乎来自一个很大的家族。”

    “他来了之后就不允许其他人上山了吗?”蔺幽文忽然道。

    “它”撇下头看了一眼蔺幽文,声音低低,道:“是啊。这里原先住着的镇民本来都觉得山上无宝之后,这里会变得了无人烟,都想搬走不做生意了。不过后来事情出现了点转机,有人偷偷上山,发现这个甚姓修士修炼的办法很独特——他炼的丹就是他自己!”

    “它”见胃口正好吊住,蔺幽文和司空临两人皆满脸急切好奇地看着“它”,这才点点头,微笑着继续道:“这个绅姓修士有一个大鼎,就放在山顶正中,下面通接着只有他知道在哪的真火阵法正中。他每日里与寻常人一样,打坐修炼,看书弄剑,只不过这一切都是在滚滚烧着灼烫真火的鼎里进行的!那个偷看的人蹲伏了一天,亲眼看到这修士在大鼎里做各种事,火光一直盖着他的脸,他好像一直在燃烧着,行事却照旧如常。除了是在鼎里,我说过。”

    蔺幽文好似抓住了什么,心里着急,却还是忍不住道:“这个修士竟然没发现这个偷看的人吗?”

    司空临笑了笑,道:“也许发现了,只是不在意。”

    “它”同意地微微一笑,道:“我觉得他甚至是故意给我们看的,这样我们就不敢贸然上山重新夺回阵法了。但是我看了之后,却有了点不一样的想法。”

    蔺幽文手指拧着碎片,眨了眨眼,道:“什么想法?”

    “它”乐呵呵道:“我们决定效仿他,锻造了类似的鼎,就算是这里的地底,依然有许多阵法多余散出来的火气,人的神魂住在鼎里,慢慢修炼。虽然效果肯定是完全不如他的,但也还算过得去。等到每月山火漫天之日,还能借着火气逼出一些多余的丹气来,让人可以出来透气。”

    蔺幽文笑了一下,道:“原来是这样!我就知道嘛,但是你们又不知道这位修士具体功法,贸然住进鼎里又有什么用?人岂不是都会被烫死吗?”

    “它”故作神秘地用手向两边拨着,轻轻笑道:“我经过那个偷看的人的描述,想了许久,研究了很久他的阵法,最终想出他这个修炼法子的原理,嗯,这个具体不能和你细说,但是我想应该我应该没错。然后我就按照我的理解,给镇民们编造了一套新的功法。”

    司空临好奇道:“老人家你这么厉害的吗,我看实力不屈于这位沈姓修士之下呀。”

    “它”骄傲地抬起头,驼着的背似乎都挺了几分:“我已经在这里守着有十数百年之久,虽然自己修炼的修为都已如过往之尘一般没入了这片土地之中,学过的东西也有如这弯溪水一般往下汇入了洛河之中,但我依然在这里,在这守护着这座山。我当然懂得很多!”

    他忽然变得十分激动,脸色发红,提起脚就向前拉开一大步,只听重重的“砰”一声响,周遭土地震动,塔楼轻轻颤动了一下,小径旁堆着的硬土又重新落回坑里。

    这却是蔺幽文最先来小镇时听到的怪声,她恍然大悟,看了看眼前的怪“人”,忽然抿了抿嘴,恹恹道:“琉瑜大巫……”

    “我名若莹!”

    “它”激动地大声喊道,倏然张开臂膀,身子直板板挺起,阳光骤然破开云翳落下,将它的身子在后方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一瞬间,他的面容似乎变得十分模糊起来,整个人仿佛变了个样,看起来高大又威风,身旁似乎趴着无数的追随者。

    云翳却偏执地继续向太阳追去,天空重新变得阴沉下来。若莹倏然又变回了原样,呆呆怯怯,撇着脖子慌张地看着两人。

    “我看到一些流蓝血的猴妖,还有一个袒着胸的中年男人,你认识他们吗?”

    蔺幽文看着自称若莹的怪“人”道。

    若莹眨眨眼,点点头,笑道:“你说的应该都是些死人了。他们都是我的徒弟,觉得纯粹的神魂才更方便修炼,却不跟随大家一起进炉,反而偷拿了我给塔里人发明的功法,把自己弄死了。却由于学得不到家,神魂聚不起来,我便只能将他们残存的一缕意识附到附近猴子和一块阵石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