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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绝笔

    事情似乎就是这么简单,又似乎还是十分复杂。

    蔺幽文和司空临离开塔边,顺着安静无人的街道,慢慢向镇口走去。

    风有一下没一下地吹着无尘的地面,现在他们知道琉渝这么干净,似乎全是由于这个叫做若莹的巫士一直躲在旁边作法的关系。“它”好似一直守着这座小镇,尽管精神已经变得有些奇怪,却还是保留着一些以前的碎片在脑海里。

    “这么说起来,这街上每一家店背后应该都放着一个鼎,人一直蜷着身子缩在里面。”

    蔺幽文看起来介于有精神和没精神之间,神情有些疲惫,眼神却看着又有些兴奋。

    她想起临别前,若莹忽然伸出粗糙的手,拉着她的袖子,口吃含糊道:“你体内有气!”

    她满脸诧异,却听若莹继续嘀咕道:“你要不要也留下,我想研究一下你体内这个气。我可以给你也铸个鼎,你可以在里面像其它镇民一样修炼。”

    见她摇头拒绝,若莹脸上立马露出讪讪之色,叹了口气,低着脑袋喃喃自语着,愣愣地目送他俩告辞离去,却突然高声大喊道:“江水里有东西在杀人,我每夜在洛水边歌唱时都能看到它们凶历的身影,你们真的不留下要走吗——”

    蔺幽文走出思绪,叹了口气,道:“我们真的不留下。”

    “嗯?师姐你在说什么呀?”司空临转头瞧了蔺幽文一眼,微微一笑道,“还在想那个巫士的事吗?”

    蔺幽文点点头道:“是啊。”

    司空临含笑道:“我也在想这事。照他说的,这两旁的屋子里都关着人,在里面默默修炼。感觉就和虫子结茧一样,好奇特。”

    蔺幽文撇撇嘴道:“被你说的怪恶心的。不过好像本来就很恶心!前面应该就是那个饰品店了,我们去看看那个鼎到底有没有被打破。”

    她其实一直在想如果这些人是真人,平时又一直在鼎里修炼的话,那刚才火气弥漫之时那场骚乱会不会导致阵法破裂,鼎碎无补,让住在鼎里的修士死去。心中的好奇与杂乱混在一起,让她又是兴奋又是难受。

    经过两三家紧锁着的店面,他们二人又重新回到了门板破烂的饰品店,地上零零散落着发簪镯子,柜台更是一片稀巴烂,一片狼藉之下,通向后屋的门大开敞着,里面冒出淡淡红光,照亮了地面饰品上的宝石。

    “真破了。这个丹气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有的店会真的被影响到,有的就一点问题也没有。”

    蔺幽文哀叹一声,抢步走上前踹开门。却见一方小鼎静静伫立在前,几乎填满整座逼仄狭小后屋,鼎身中间插了把菜刀,从这里泄出一股淡红色的微微细流。

    鼎上弯绕纹路还是之前火气迸发时看到的那般,轻轻散着蓝红交加的绒绒微光,看起来莹莹仿若流动,只是到了菜刀扎进来的地方会骤然一滞,光芒也会微微黯淡下来。

    “这算有事还是没事?”

    蔺幽文上下左右打量着鼎,撇着嘴道。

    “鼎上的光还在动,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司空临也细细观察着鼎,想着当时打斗场景,又道:“那时候这个店主似乎脸上表情也没多慌,反而是气愤地朝着对面饭店店主瞪了一眼,我想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现在的问题是,我该怎么确定她是真的没事呢。”

    蔺幽文紧紧皱着眉,在店里来回走着,一会眯眼看看鼎,一会又闭起眼想象着什么。

    过了一会,她忽然道:“我们直接把鼎拆了吧?”

    司空临诧异了一下,却笑道:“师姐,你想打开看看就直说吧,干嘛还思考这么长时间呢。”

    她眯着眼睛,道:“你说得对。我确实只是想打开看看而已。这个若莹说出来的话颠三倒四的,我不是很不信相信它说的话。而且我也不信有人能待在这么小的鼎里面还能好好修炼。”

    司空临点点头,道:“我也觉得。在火气迸发的时候,这些‘人’一个两个都不像是会用法术的样子,样子也都呆呆愣愣的,仿佛哪里少了根筋。看着就不太正常。”

    蔺幽文道:“师兄你来开盖,我在旁边帮你看着。”

    “噗嚓……”

    只见司空临双手托住鼎盖,用力向后一挪,但见一股浓重烟气从盖里争先抢出,瞬时烟雾撩腾,遮满了整间后屋。

    蔺幽文奇道:“这气怎么感觉不到什么灵力在里面啊?”

    “沙——”

    这些烟气却似乎带着热流,几乎是冲出移开盖子越来越大的鼎口,在后屋内不断翻涌捣鼓,腾腾而上,似波涛般熏熏向在场的两人。

    蔺幽文匆忙腾出左手,拉着司空临向店面急急退了两步,但见厚厚烟气似云般袅袅飘散向外,一股热流随之灼灼烧过每一寸空气,四周顿时变得闷热难耐,一股怪味也藏在热气之后悄然立起。

    “你闻到了吗,师兄?”

    蔺幽文咳嗽了两声,眼睛泛着水光,显然被熏得够呛。

    “好臭!”司空临苦笑了一声,“看来鼎里面不会很好看了。”

    鼎里面的样子果然十分难看。

    六个人手挨着脚,脚挨着头,缩着身子,弯着腰,以一个十分诡异难受的姿势,严丝合缝塞在这方占了大半后屋的鼎里。若是他们身上还有水,不是干尸的话,这场面说不定还能更难看些。

    臭味就是从他们身上发出来的,热气不断熏蒸着他们干巴巴的棕肉,混着水汽以及丹药的味道,让整个屋子几乎难以待人。

    “这里面这么多水汽,怎么人是干尸?”

    蔺幽文看了半天,心里早已做好了建设,既难受又无所谓,倒是没有感到多少意外,却是先疑问起了这个。

    “说明死得有蹊跷吧。看样子是早就憋死在鼎里了。”司空临眼神闪烁,“师姐你看,这鼎里好像写着什么。”

    “确实!应该是阴刻进去的。”蔺幽文晃了三个角度,总算看清鼎内壁上有些浅浅白痕,似乎是什么字,只是其中一个干尸的手却一直挡着她的视线,让她不能分辨清楚写的是什么。

    司空临眨了眨眼,反手拿出弓,道:“师姐你旁边去一点。还是我来拆了这鼎吧。这次这么近,不可能再让你笑我打不中啦。”

    “嗖。”

    银光乍闪,似一弯星光汇泉,破开热雾蒸汽。鼎“啵”的一声,迸出细纹碎裂开来,散架四落。

    蔺幽文和司空临找到那块带着刻字的大碎片,这应该是其中一具干尸的绝笔,一块块段落分开,好似是日记一般。用手指摸上去,到最后竟是越来越潦草,几乎难以辨认。蔺幽文只感觉上面写道:

    今天是进来的第三天,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没有进入状态。只能随便刻点东西玩了(旁边又刻着许多小人)。其他人都能忍受鼎里的热气,还能够闭目运气,但我就是难受做不到……

    第四天,好热。但是我还是觉得难受。阿琶今天也醒来了一会,她说她也难受,但也许洗筋换髓就是这样吧,她只能这样假装平静。我没什么话好说的。

    第五日。热。

    第六日。难受好热,从身体里面,就好像有虫子在吃我的肉一样,好热好热好热。好难受,好想换姿势,好想念在外面吃茶卖货的舒服日子,好想有什么冷的东西能盖住我的身体,好想!!我觉得这里不对劲!

    第七日。我再也不嫌自己修炼进度慢了。这里绝对不对劲,所有的事都不对劲。好想喝冷水,好热,好难受,感觉我的手已经瘪下,快要拿不动匕首了,难受,好难受!这里面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如果早知道这样的话,我绝不会听这个老妖怪的话,绝不会!(绝不会三个刻的十分深。)

    第八日。我不应该听不应该听……(重复了约有二十多遍)不应该相信这个怪物。我不应该来到这个镇,这里所有人不都应该来到这个镇。这里有问题,这个沈家修士有问题,这火有问题,这鼎有问题,这该死的老怪物、这个老畜牲有问题!我但愿他也能感觉到肉一点一点变软被蒸熟的感觉,感觉到肺被热气泡湿,我但愿他能……

    …………(重复的恶毒诅咒)

    第十日。没什么了……没什么……

    …………

    第十二日。我快死了(刻着的字从这里开始变得十分浅,几乎难以辨认)。倘若上天垂怜,有人能将我的尸体从这个鼎里解救出去的话,我希望能够让这个人看到这些话。我凭着最后的力气写下:我叫解追,本是九城一个挂名在当地世家门下做散客的修士,因为听说这里火霾山灵气充沛,秀美怡人,又有许多修士过来探宝,是个贩货兼修炼的好地方。我便搬来了这里,做些倒腾灵石的小买卖。

    我来时这个镇里已有许多人了,他们也都是从各地聚集于此做些小生意的,平日里也就挣个小灵石钱,多是为了听天南地北各来探险的修士说些故事,感受着火霾山的灵气而修炼。这个镇上还有一个长得像猴猿的怪人,他管自己叫大巫,听先来的人说,这人在小镇初建成以前就在,甚至可能在道祖破庙之前就待在这了。他说话虽然颠三倒四,神志看着也不是十分清醒。但是为人不错,很乐意给那些上山探险后受伤的修士疗伤,也总是能治好许多看似无解的伤。他还拜托我们照着他描述的的样子,给那些濒死的人造了个塔,据说可以让这些将死之人神魂不灭,所有人都很相信他的修为实力。

    有一日,山上起了大火,我们本以为只是火霾山每月惯例的灵火迸发,没想到这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冲天的火光带着小镇无夜,雄雄火光之下,大地似乎都在发烫,溪水似乎都在沸腾。我们都很害怕,想要离开小镇,大巫却说不要紧,只是有人发现了山中先祖留下的阵法。这火明天就能灭。

    第二天,火果然熄灭。一切都恢复如常,夜晚不再灼热亮眼,土地河流不再沸盈颤动。我们送了一口气,但是却发现,火霾山上源源不断散发出的灵气,好似被这火蒸发了一般,消失不见了。

    大巫告诉我们,这是因为有人卡在阵法当中,将灵气全部尽收己囊的关系。他让我们上山去找这个人说清楚,我们都不敢,但是还是壮着胆子,寻着几个修为好的人上山了。这不是为了别的,只不过是因为在这里的日子实在太好过,太好赚,我们不想放弃。

    在山上,我们遇到了这位沈家修士,他却没有遇到我们。他住在一个大鼎里,火焰吞没了他的身子,他的肌肉骨骼都仿佛已经变得焦黑,但是身上散发出来的灼灼灵力却做不得假,他还活着,他很强大,很厉害,我们绝对不是对手,也绝不是沈家的对手。

    我们下了山,十分难受懊恼焦虑,但是没办法,虽然舍不得这里,但还是得走了。大巫却拦住了我们,他给我们跳了支舞,唱了首歌,他……具体说了什么我却一点都想不起来了,我只知道我们都同意了他的计划,在山下也仿造了这么许多鼎,想要继续借托火霾山的余威来修炼。

    我们没有那么多材料,大巫的那种奇特矿石先前已经给那些濒死修士造了许多陪葬兵器,不够再制造那么多鼎了,所以我们五个人挤在一个鼎里,凑合着……虽然里面很挤,但据说等到每月山上火气迸发的那一天,鼎里炉气能够强烈到溢出来,让我们的神识好歹能够出来放放风。

    明天似乎应该就是迸发的日子了,我却没有真的有修炼的感觉,我只是被蒸熟了。

    希望看到我这封信的人能够将我的尸体带回九城埋葬。(后面这段字被划去了)希望明天炉气外溢的时候我能化作鬼魂,去找这老杂种算账。

    …………

    第十三日?好冷。

    …………

    蔺幽文和司空临读完了最后一行字,将手从鼎碎片上拿开。

    碎片旁。

    佝偻在一起的干尸好似僵死在茧里的蚕,棕色的身体狰狞地保持着奇怪的姿势,脸变得模糊不堪。

    其中一个干尸五根手指上凝固着一把小小匕首,连接在了肉上,怎么都拔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