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始

    夜，吴城郊区一片寂静，仅一辆黑色越野车在狭隘国道上呼啸穿行。这辆破旧的代步工具几近散架，已有二十年历史，轮胎每撞击石块上下晃动时，座位亦发出近乎规律的吱嘎声。

    “嘶……没想到她力气这么大。”说话的是坐在副驾驶位的男人，当地特警一队队长吴用。车内无灯光，凭借车外近光灯可隐约看清其剑眉星目，身着黑色紧身T与墨绿长裤，左臂划了一道十几厘米长的口子，正在呲呲往外冒血。

    驾驶位上的同样是个男人，他一身西装，位置后挂着公文包，双目下一片乌青。正逢拐角，他扭着双臂艰难打方向盘，霎时尖锐的声音从方向盘与车身接口处传出，不绝于耳。

    “感应越来越弱，她的双腿亦超出人类极限。”

    “非人类？她学生卡上的照片倒是挺清纯的，像只……”吴用用碎布裹住手臂，按压止血，眼眸盯着放在大腿上的卡片，倒映细碎光影，“呵呵，像只迷途的小羊羔。”

    车猛然停住，轮胎摩擦地面，呜咽划破夜空。吴用刚想破口大骂，转头与身旁男人视线交错，只见他取下正闪着幽暗绿光的手表，面色严肃道：“信号完全消失后猛然加到一百，就在这附近。”吴用正色，右手掂了掂小巧手枪，小心推开车门，踏出去，满月高悬。月色照在他汗流不止的脸庞，汗珠仿佛发光。他的眼眸呈现某种血色。只听他咧嘴一笑：“第一次合作，保住命哦，小弟弟。”

    “任务紧迫，未来得及介绍，我是杨清。”

    他们到达的是一处正待开发的山区，东侧黑土翻滚，尘烟漫漫，西侧高树密林，分隔如两个世界。二人各拿一个强力手电筒，并肩沿着杂草丛生的小道爬上西侧山坡。晚风凉爽，吴城以往令人熟悉的燥热随着入秋不复，吴用感到手臂发麻，不知是冷的还是疼的。杨清倒像没事人似的，低头专心捣鼓手上已由绿转红的手表，脚上动作仍稳健。听说那是国安队花大价钱研发的智能定位仪，正处于试用阶段。说起来这表挺智能，像它的主人一样。从一小时前见到杨清起，吴用就发现这个年轻人不会好好走路，他的双眼从不直视前方，要么低着头任由留海挡住双目，要么专心捣鼓手上的玩意。但神奇的是，他的其他部位仿佛生了另一双眼睛，身体总能完美避开所有障碍物。

    思维无法漫无边际地拓展，熟悉的疼痛于手臂再次喧嚣，吴用站在树林末，望着面前开阔的城市风光，虚无空荡的黑夜中唯西北侧一座高塔灯火分明。那是吴城大学标志性建筑物之一，塔端东侧一鼎巨大中式撞钟。风不止，杨清手表光亮极速膨胀，如今红至发黑，色浓至给人以幻化为烟雾的视觉错误。直到某一刻怦然炸裂，滴滴声响彻山坡。

    “卧槽。”吴用声音颤栗。那是死亡的钟声，明明视线无法企及，为何清晰看到？为何那根被束缚、固定已久的钟椎巧妙地朝钟身移动，发出仅两人能捕捉到的声响？吴用很久没有经历这样的无力与惧怕，五脏六腑仿佛欲争相逃离整副身体，头疼，眼涩，鼻塞，喉咙中传来铁锈味。自两人上山后直到表炸裂，杨清都低着头，显现出不符合年龄的老成。城市某个角落又一处灯光熄灭，夜色未因即将到来的晨暮柔和，吴用听到转过身提步返向树林的杨清以一种极为冷酷的音调说：走吧，去给那个可怜的男孩收尸。

    “我们不找她了吗？”

    “我们要找的人从来未离开。”

    ————————————

    她做了一个十分久的梦。噩梦。梦里一切空间呈现红色，鲜红的血，墨红的衣服，桃红的金钗，还有红色的眼。有人在梦的东南西北低语，头像一个充满气的地球，将因达到极限而爆炸。浆水也许从她的身体蹦了出来，把细嫩的手掌润湿。红色……

    那个女人是从七楼至八楼楼梯转角处缓缓走下来的。那时她正伏案奋笔疾书，本应是黄橙的书封此刻是何色彩自不用多说。她宿命般地转头，见一个身着嫁衣的清瘦女子头戴步钗盈盈于楼梯穿行。空心图书馆四处是她这样的学子，却缺那样美丽的女人。妆容浓艳精致，柳叶眉，丹凤眼，鹅蛋脸，微微嘟起的朱唇形成诱人的弧度。她呆住，心跳加快地见她停留在四楼至三楼拐角处，朝她温柔地笑，笑容仿佛在同她言语，勾她起身。她起身了，丢下手中的笔，朝她跑去，一层楼梯罢便停下脚步喘气歇息。不知爬了多久，她总算见到她，她小心翼翼走近，踮脚捧住女子的脸庞，冰冷僵硬。她这才发现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动作诧异地盯着她，似乎她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她迷惑转头，熟悉笑容在眼前放大，她才心安地吐了一口气，扶着栏杆转身慢慢下楼。身后女子笨拙转动血色眼瞳，面部青筋像藤蔓滋生，从天而降一条红色手帕堪堪盖住女子的脸。

    这一切她没有看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