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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案(5)

    吴用见周钰婷神色淡淡,试探道:“早知如此,真有点后悔,当时就不应给她反应的时间。”

    周钰婷露出淡淡的笑容,心知吴用其实对那女孩很感兴趣,这或许是躲不过的缘分与命运——她一贯不信这些。“这并不是你的失误,你一人并无法擒获她。”

    “那可说不定。”吴用舔了舔嘴唇,神色莫测。他的这股自信还真是与生俱来。

    如今情况并未给两人闲聊时间,法医仍在勘察现场,往日领导引以为傲的落地窗如今成为媒体朋友们与学生们极佳探查途径,吴用从公安处借用一部分警力将媒体友好请出校园,领导们下通知请求学生待在宿舍,除上课或吃饭尽量不外出。昨晚并不乏胆大的学生拍下犯罪视频,短短几小时传遍互联网,事态持续发酵。吃完午饭,所有人忙得不可开交。询问,询问,询问,无休止的询问。先是保安,后是管理人员,最后才开始着手聚集几位离案发现场较近的学生。监控室旁的茶水间临时充当询问室,吴用翘着二郎腿坐在门旁,周钰婷例行公事提问。

    当时你在做什么?

    事发前你有注意到不同寻常的事吗?

    你认识女生吗?

    你认识受害者吗?

    你有看到女孩手中的刀吗?

    事情发生时你怎么反应的?

    ……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学生们顶着乌青的双眼心有余悸,回答大同小异。不认识,吴城大学几万学生,偌大的图书馆,他们不过因恰好坐在这个位置而被卷入一场沾满血的风波。不,不一样,如果女孩没有选择那个男孩,而是自己……吴用替他们开门,提醒可以前往右侧馆长办公室接受心理治疗,有几个学生临出门前停下,转身颤声问:“不是已经确定杀人凶手了吗,为什么不直接将她抓住?”

    该怎么解释?女孩小语种专业,男孩会计专业,女孩大四,男孩大一,女孩是孤儿,前二十年来未出过吴城,男孩自北方前往吴城求学,昨晚兴许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又兴许两人在不为人知的时刻上演过一场爱恨情仇。要怎么解释?程序之下每一步都应谨慎前进。又应怎么解释,她不是普通人。

    吴用拍着他们的肩承诺警察正对女孩进行追踪通缉,不日将还受害者一个公道。最后进来的是昨晚一直待在图书馆不肯离去的女孩,她换了身衣服,脸上鼻涕泪痕已收拾干净,双眼红彤彤的,其中恨意明显。周钰婷查阅她的档案,刚准备开口就听她嗓音嘶哑道:“我与周行是同班同学,综英课一个小组,昨晚约着一起到图书馆写作业。他本来想十点回去,是我觉得我们做的ppt需要完善,他才陪我留到那么晚。如果当时我听他的先走,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林宜同学,这不是你的错,你之前见过嫌疑人吗?”

    林宜摇头,又犹豫着点头,只听她道:“一开始是没有印象的,她那时冲过来,周行将我推开,大家都四处跑,我被推搡着下楼,最后往回看,周行已经倒在地上,她站在……那里,我才忽然想起来我不久前见过她。”

    吴用与周钰婷对视一眼,继续问:“什么时候?”

    “昨天早晨十点左右,我去厕所正碰见她,当时她几乎贴着镜子,水流哗哗飞溅,我多看了一眼,才发现她正在揉着发青的太阳穴。她脸色很差,我问她需不需要帮助,她没有回答,手忙脚乱地拧上水龙头,一脸歉意。”林宜喜欢漂亮女孩,她本想继续问几句,可女孩立刻离开了,牛仔外套上水渍点点

    “图书馆的厕所?”

    “是的,一楼。如果我当时多问一句,也许……”

    “林宜。”周钰婷叫住她,一脸严肃道:“我们目前仍在调查事情起因,世事瞬息变换,我们无法预料未来,你当时并没有做错什么。”

    林宜点头,脸上仍是一片迷茫,依旧被困在昨夜的血泊之中。周钰婷又问她周行是否认识女孩,只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等花了一个下午询问相关人员与交涉,警方基本确定,死者与凶手的确毫无关联,如果硬要说他们有什么共同之处,那就是两人如今都是孤儿,周行自幼父母于车祸中丧生,而凶手父母不详,成年后离开孤儿院一直住在学校,交际圈小得可怜。

    凶手的前男友是同学院大三学生,当天下午三点主动联系学院辅导员称想与警方聊聊。吴用见到他时正忙着应付林宜,这女孩既不愿接受心理治疗,也不肯离去,往常是由周钰婷处理类似情况的,可她自谈话结束后便不见人影,吴用只得绞尽脑汁循环着安慰话语。待一接近三十岁的青年男人带着学生气少年向他走近,他瞬时如获救星,挥手示意两人。

    “陆羽是吧!”

    “警官,我叫陆翊。”

    吴用摸了摸鼻子,右手叉腰转向林宜:“姑娘,你累不累?快回宿舍吧,有什么事我们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吴用自诩这番话已铁汉柔情,却不想林宜依旧不愿离去,他憋住不耐,将经过身边捧着一大堆资料的彭历扯住,吩咐他招待好证人,便径直离开了。

    吴用本想将陆翊带去下午的接待室,可烟瘾犯得严重,最终调头走向厕所。走廊尽头一扇窗户紧闭,陆翊靠着墙,见吴用左臂弯成滑稽弧度,从烟盒掏出烟,弯腰打火点上,他转身将窗微微推开,未来得及,烟味钻进将近一天未进食的胃部,混杂着厕所独有的气味,令人作呕。吴用面色自然,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烟雾缭绕中目光若有若无地停留在他身上。

    两人约莫沉默了五分钟,陆翊挑起话头。他回忆起前天中午在图书馆附近的三饭一楼遇见好久不见的前女友,他下意识躲避,不曾想她没事人似的朝他挥手。两人端着盘子有一句没一句聊着,打好菜后,陆翊心想她应该会自觉离开,直到两人面对面坐下相对无言。他又忆起两人刚确定关系后时常待在图书馆,中午去三饭一同吃饭时总待到阿姨们开始收拾残局才缓缓离去。

    称得上如胶似漆,后来慢慢淡了。

    他看了一眼吴用。冷风将烟雾吹散,胃有节奏地绞痛着,陆翊握了握拳,继而平静叙述。寒暄过后,她总算说出自己目的。原来是一星期前,她上厕所时因贫血不小心跌倒,头磕在地上,虽未出血,却好几处发青。截止那天,她已整整七晚难以入眠,没完没了地幻听,有时甚至幻视。夜晚走在寥寥几人的校道,头顶安静的天空闪烁几颗星,提步落步间耳朵刹那盈满轰鸣,爆炸声此起彼伏;置身图书馆,闭眼睁眼空隙,恍觉自己置身于一处地下城,钢筋混凝土结构将密闭空间划分为若干区域,瓦砾飞散,图书馆内眼熟的学生们伤痕累累,睁着血红双眼趴在废墟之上,呼哧呼哧喘气。

    她说到这儿就停住了,兴许发现过度细节的描述为事件减了几分真实,又或许意识到陆翊的淡漠意味着自己与他早不是无话不谈的关系。低下头握着勺子翻弄米饭,她提出请求。摔倒后第三天她请假出校挂了外科号,医生听了她症状,检查后开了跌打损伤药,出于保险起见,建议其做一个脑部CT检查损伤程度。结果一切正常,她总算放下心。可那晚眼前依旧幻影重重。入睡前她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根土柱上,身下几堆柴火,正待一簇火让自己熊熊燃烧。身体像是忘拧上的水龙头,血流喷薄而出。

    宿舍很安静,耳旁却喧闹至极,原来是身旁围了许多人,他们神色癫狂且邪恶,冷漠望着她,双手合十大声念着奇怪话语。她呆呆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风声大作,身体被四面八方气流挤压,冲击五脏六腑,浑身发疼。接下来她变成了旁观者。她看到自己不甚在乎地笑了,左手诡异地向上扭,按压腹部被重物击穿的血洞,疼痛使眼前的自己咬了咬嘴里的软肉,吐出一口浑浊的痰,五官皱在一起,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哭。客机低飞发出不小的噪音,她惊醒,舍友已经深睡,一切那么真实,手抚上太阳穴,感受到药酒的湿润与油腻。

    夺舍,她想。

    自己是被夺舍了吧。

    这段经历她隐去未谈,只告诉陆翊自己求医后情况不仅未好转,仍然加重。说到这,她语气变得小心翼翼。她说自己查了很多资料,头部遭遇撞击后的确可能造成幻视,一般需要去看神经外科。她准备下周有空去医院检查,但方才见到他,猛然想起曾听他提起过自己的爷爷是国内神经外科有名专家。“如果方便,你有空时可以帮我咨询下这个问题吗?幻视,很严重的幻视,很真实……我是指场景很真实。”

    她语序有些凌乱,两人的谈话便在这样的凌乱中结束,他未答应,亦未拒绝,以蹩脚的理由匆匆告别,没再转身。他那时强忍住欲质问她是不是只在有利可图时才向自己伸出橄榄枝的冲动。他觉得如痴男怨女般甩出有没有爱过这样的问题实在愚蠢,况且两人的确再无可能。可他还是做不到她那样平静。从饭堂走向图书馆的路上,他思绪很乱,诸多情绪翻滚,有回忆,有后悔,还有责备,待走到图书馆门前,空旷地带缺少树木遮挡,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他总算冷静下来。

    她一个多小时后发来信息道歉,语气诚挚,他明白她是真心诚意愧疚,却没有回复,将聊天对话框删除后找到爷爷微信,问他这周末是否休假在家。爷爷回复很快,说当然。他盯着手机直到屏幕暗下,安慰自己,不过是帮朋友一个忙,一个对自己而言无关紧要的忙。

    只可惜,这个忙终究没能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