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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案(4)

    吴用是在中央七台重复播出的动物世界中第一次见到杀戮场景。那时他七岁罢,刚上小学,老师布置作业,让他们用短短几行字写未来梦想。不会写的用拼音代替,但他仍在饭桌上装模作样问爷爷吴集猛兽二字笔画。待吴集在纸上以粗狂笔法写下后问他原因,他仰起下巴高傲宣布:“我要当猛兽之王!”

    什么是猛兽之王?一头雄虎雄踞草原一方,大部分时间呈慵懒之态,却总能及时察觉危险,矫捷出击,用锋利的爪与不可抗拒的力量经过简短搏斗后将鹿、羊、牛等等压在身下,张开血盆大口,吼叫声响起,飞速掠夺活物生命。纪录片自然将血腥场面隐去,全凭音乐、解说与雄虎那双冰冷凌厉的眼衬托生与死的较量。但小小的吴用,每日下午孤身一人坐在电视机前的吴用,仿佛真入了那片荒无人烟的大草原,成了那一头孤独而坚定的雄虎。

    他亦见过母狮产崽的场景。即将生产的母狮拖着笨重的身体在一隅之地戒备望着所有生物,解说人毫不吝啬痛苦、坚韧、慈爱此类词汇。小雄狮刚生出来时全身是血,母狮伸出舌头替他舔去血污,叼着他身体,缓慢疲惫的背影消失在天光中。吴用从未有过成为母狮的想法,他甚至过于冷漠地审视屏幕内的场景。一方面,他早早明白自身身体构造无法完成分娩过程;另一方面,他无法与生育共情,幼狮落地的那一刹那,他毫无欣喜,亦无为新生命亦或繁衍喝彩的激情。

    那么你为什么要成为雄虎呢?爷爷眯着眼睛问他。吴用眉飞色舞,唾沫直飞,他解释道自己成为霸主在宽阔草原将所有猎物捕杀殆尽、成为最厉害的男人、保护家人、保卫祖国的雄心壮志,尚且年幼时便在一方小屏幕中习得所谓男人的“天性”。天色暗淡,一抹残红映射在墨绿窗棂,梦幻般营造出丛林世界。

    吴集揉着太阳穴让他住嘴,安静吃饭。那天傍晚的确是有片刻宁静的,紧接着吴用又问他,是否见过超大型金皮蟒蛇与老虎之战,这场战斗最终以蟒蛇落败灰溜溜逃亡告终,小吴用以夸饰话语将老虎塑造为至高无上英雄,未曾想吴集拎着木筷朝他头上重重一拍,骂他胡思乱想,不务正业。吴集包了一根烟,靠在太师椅上吐出奇形怪状烟雾,混浊的眼怔怔望着黑寂夜空,语气讥讽:“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小吴用嘟嘴生闷气,摆弄碗里饭菜,心中对弱肉强食原始草原怀有的诡异向往与热恋不减。若一切正常发展,这场与吴集的无厘头对话本该似人生中一段废片,就此褪色沦入遗忘。但第二日,晨光熹微,急促的敲门声将吴用从美梦中唤起,爷爷卧室门紧闭,他光着脚丫穿过客厅,透过家门猫眼,见一个穿着警服的中年男人严肃站在门口。吴用这才得知,爷爷吴集已于半夜离世,兴许安详平静。

    男子右脸颊两道刀疤,姓吴名明,他蹲下将吴用拥进宽厚的怀里,声音坚定:“好孩子,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父亲。”吴用头埋在他肩膀,来不及流泪,那晚被吴集打过的额头还在作痛,他心想,怎么你说你是我爹你就是我爹呢?怎么三年前吴集将我从孤儿院接回来时说是我爷爷他就是我的爷爷呢?怎么你们都爱说从今以后这样的字眼?

    为什么……你们都姓吴?

    强光直穿图书馆穹顶天窗,吴用回过神,见那方周钰婷与徐清结束谈话后朝他走近。徐清压低帽檐,径直离开。

    “聊了什么?”吴用朝彭历示意,后者端着碗筷自觉蹲至一旁,让出座位。周钰婷坐下,开口:“与他确定了入职事宜,他说白天有兼职,只有晚上才有空。”

    “逗猴呢?晚上当警察,白天去干什么?”

    “他有上头批准的文件,程序合法。”

    “老大,徐同志不会是还有别的任务吧,我昨晚看他挺厉害的,嗖嗖嗖一下,你那个血,他那个表……”彭历受他一记眼刀,自觉闭嘴,委屈望向周钰婷。

    周钰婷朝他安抚地笑,“说回昨晚,我们刚到,你们俩就急匆匆上了车。我记得他的腕表的确有些奇特,这是怎么一回事?”

    “说来话长。”吴用翘着二郎腿,明显不愿谈下去。“齐梧那边怎么说?”

    “法医队留了几个人现场勘察,齐梧带着尸体回了警局,目前还没回信,难道你觉得受害者另有死因?”

    “谁知道呢。”

    两人没有再说话,一时间小小区域内只有彭历发出的吞咽声。待反应弧较长的彭历发现两人奇怪气场,安静离开后,周钰婷才转头认真打量吴用,说出结论:“刚才在监控室里,你很害怕。”

    “我有什么好怕的?”

    “你怕她,怕那个女孩。”

    “没有,我怕她干什么?”

    “你很不冷静。今天凌晨在三楼时,你本有许多机会制服她,但……”

    “照你这个思路,我更不应该怕。我太轻敌了,这点我和你道歉,我不应该不听你的劝告擅自行动。”

    周钰婷冷笑,眼神仍平静。但吴用知道她已生气,只听她说:“你真的知道自己不该擅自行动吗?”吴用被她盯得心里发毛,坐直身体,继续道歉,“老子……我真的错了,我刚刚已经坐在这忏悔了半小时。我手还痛着呢,你就给我一顿骂。”

    “你告诉我那表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

    “不想告诉的话,你就叫我一声姐。好久没听你这么叫我了。”

    吴用霎时如霜打的茄子,支支吾吾半天吐不出一个字。周钰婷见他模样,猜得八九不离十,直截了当道:“国安那边来找你了?不……不是他们,是罗局吧?”

    “你知道还问老子那么多。”

    周钰婷学着吴用靠在椅背上,抬头看见太阳从钟楼冒出,伸出手挡住双眼,道:“没办法,我从小就比你聪明。”吴用转头,看她健康肤色上细腻绒毛在光下闪闪发光,神色坦然:“这点我承认。”

    “和你说什么了?”

    “他们说不能告诉你。但其实没什么,那表是国安队新研发的追踪器,听说可以追踪到……你知道的,那些东西。罗局那时说帮我申请一个,我没要。他们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呢?我不是国安局的,要这玩意干什么。”

    “你做得很好。”

    吴用见周钰婷又露出那两个酒窝,嫌弃道:“你能不能别对我这么笑?”她止住。

    “追踪器需要通过它们的气味启动,我手臂被她划伤,血成了现成的启动剂。昨晚执行任务时我的确被她外表迷惑,以为是桩普通案件,但后来她从三楼跳下毛发无伤,我才知事情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