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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盘棋

    雍城的人一直都有窝冬的习惯,冬天不会外出,就算出门也就是街上几步路内转转,更别说照顾大河旁的自家田地了,等到春耕大典举行之后各家各户才会拎着家伙出城开始忙碌。

    立春时节,春耕大典如期而至,大家聚在城外的田地前,等待着城主的出现,城中并不是所有人都靠此为生,但还是来了许多不需要来的人,嬴戊堂就在其中。嬴万宸缓缓走来,人群突然爆发出掌声,嬴万宸说了些规矩,讲了几句吉祥话,最后自己走上田垄,亲自耕地,撒种,春耕大典就算完成,嬴万宸也向老兄弟们透露了些消息:好几个山上仙家要来雍城收弟子,想碰碰运气的可以去试试,但无论什么结果都要自己承担。这里大多数都是土生土长的雍城人,对这件事也没怎么上心,什么山上洞府,又是什么神仙的,扛得住我大秦铁骑几刀?嬴万宸对于他们的反应也不意外,又说了几句类似五谷丰登之类的话就走了。嬴戊堂没走,拿出自己早就搬来的小板凳,对着阳光坐着,“嬴老五啊,别整天板着张臭脸,本来长得就不咋地,真不知道当年小吴那么水灵的姑娘咋就看上你了。”“滚滚滚”嬴戊堂虽然不是家里老五,但是由于名字里的“戊”字,所以经常被叫嬴老五。“小嬴啊,坐着多累啊,来帮你白叔耕地来。”“啥都让别人帮忙,生崽子的时候没见你让别人帮忙呀。”那人却不恼,反而哈哈大笑,“你等我耕完这块地再过去收拾你。”嬴戊堂翻了个白眼,依然没有动的意思,好似一尊佛,就这么坐到了中午,大家纷纷回家吃饭,嬴戊堂跟几个朝他打招呼的人了点头,伸了个懒腰,看到人都走没了,这才站起身子,慢慢地在田埂上散步,时不时拿脚尖蹭一蹭泥土,蹲下来用手捏起一小撮泥土,轻轻摩擦,看着泥土慢慢落回地面,脸上笑意浓郁,要是嬴常黎在这看到的话估计下巴都得脱臼,走了一圈之后,嬴戊堂拎起板凳,向城内走去,看来下午得带罐酒过来。

    长安城就在咸阳城的西边,两城几乎可以相互看见,作为大汉都城,是整座天下最繁华的都市之一,就算是修道有成的修士御风从中轴线横穿都需要一段时间。长安内城更是尽显奢华,就算它在长安城的中央,站在城外依然能清晰地看见内城直冲云霄的楼阁。

    中年男子一身青色龙袍,袍上的金色游龙缓缓游动,仔细看的话就能看出男人身边淡淡的金色。他双手负后在一座高楼的顶端漫步,俯视着这座正午阳光下仿佛熠熠生辉的大都城,眼神晦暗交错,仿佛在做着难以取舍的决断。一位儒衫老者缓缓登楼,先朝龙袍男子行了一个君臣大礼,然后低头垂手而立。龙袍男子微笑开口“董老夫子,这件事你怎么看?”董姓老者轻轻说道:“这件事就是赌,主要还是陛下来决定。”虽然面容苍老,但是声音中却透着些许中气,看来身体依然健朗。“这件事看起来似乎对咱们百利而无一害,高夫子看似帮咱们谋划了一切退路,但风险还是有的,而且在老臣看来很大,那位王…先生已经与雍城划分出了界线,手法很高明,而如果这边的谋划成功了一切好说,但如果失败了就有很大的几率出现那个最坏的结果,咱们对面可能会多出五名未来的大修士,而且由于那桩五百年的约定,再加上雍城对于在外游历的弟子向来是啥也不管,所以咱们对它师出无名。接下来怎么走就全看陛下您了。”龙袍男人轻轻点头,“这个高统也聪明,让我们这边帮他那边牵制。”儒衫老者点了点头,轻叹一声:“境界太高对于那位王先生可能是好事,但对我们就不是了。”龙袍男人自然就是当今大汉皇帝——武帝刘彻,而那位董姓老人则是当朝博士董仲舒。当年朝堂之上“尊崇儒术”让武帝十分赏识,他也顺势称为武帝的近臣之一,董仲舒看着轻拍栏杆的武帝,轻声问道:“陛下可有决断?”武帝停下手上动作,点了点头。董仲舒和其聪明,自然知道武帝不想说,于是主动作揖告辞。刘彻见他已经离开,又拍起了栏杆,眯起眼看着头顶的云海,要赌自己便赌波大的!

    咸阳城内,三对一,嬴常黎有些尴尬地看着身边三人,又灌了口酒:“咋了?”“酒鬼一个。”赢槿熙扯了扯嘴角,嬴常黎笑了笑,端起酒碗对着嬴闲:“来一口?”“酒鬼一个。”嬴闲重复了一遍,嬴常黎哈哈大笑,一饮而尽,起身说:“走了,去城南那座鬼宅看看。”三人跟着起身,嬴常黎将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快步跟上其他三人。四人走在咸阳城内,即便有高大的城墙阻挡,他们还是能够依稀看到远处连绵不断的山脉,那就是神农山脉,自家旁边的小神农的名字就是由它而来,据说神农山脉之内有着墨家分出的分支,但多年过去了也没人去一探究竟,因为墨家的机关术那可谓是天下独步,就算去了多半也见不到。神农山脉只能看个大概,可附近的骊山与繁华无比的长安城却是轮廓清晰,骊山绿树葱茏,那里就藏着那位剑斩六国的始皇帝之陵,但没人愿意去趟浑水,就算是朝廷封的正统山神也不敢,据说当年有三位极其接近穹宇三境的三位大修士联手前去,但一位都没能够出来,更关键在于它可以镇杀三位极其接近穹宇三境的大修士,不代表这是它的极限,故而虽然大汉境内那传说中“上九天饮酒,坐星河赏月”的穹宇三境之人不算少,但仍是无人敢去一探究竟。关于骊山还有一桩很有意思的故事,当年项羽破咸阳,火光四溢,后来项羽离开咸阳后登上过骊山,一夜之后,项羽下山,山上再无一抹绿色,崤山也是如此,当然在两位新山神的修补之下两座山峰依然生机勃勃,但如此怪异之事还是让人不断猜想。有人认为是项羽打杀山神的造成的余波,有人则认为是那西楚霸王短时间内对于两山的气运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但这桩秘事的真相天下应该仅有几人知晓。

    走了大概两盏茶的功夫四人就走到了那座凶宅,据说半夜会有鬼魂浮动,再加上这里破破烂烂的装饰,附近真可谓是人迹罕至,算是咸阳城内的一块特殊之地,虽然官府也想过重修此地,但重修之后也没人愿意住,反而浪费财力物力,所以这里就一直保持着原样,但父亲在那晚跟嬴常黎聊天的时候提到过,让他可以来这里转转,嬴常黎也就不需要顾虑什么鬼魂了。四人也没有走入,就是在那座已经破损眼中的木门前转了转,嬴常黎点了三柱香,算是礼敬一下吧,两头石狮子早就有些变色,上面甚至长出了青苔,门前还有两幅门神,一左一右贴在两块门板上,可惜早已看不清面容。嬴常黎敬完香之后四人又在鬼宅这边转了转之后才离开,在四人离开后,鬼宅内出现了两人,或许不能叫人,两个英灵一站一坐,站着的英灵看不清面容,站在他身边就感觉身旁好像有杀气凝实一样,另一位英灵则依稀可见老人面庞,坐在石桌前,出声问道:“如何?你看好哪个?”站立英灵笑着说:“那个小崽子的金剑品秩极其不俗,而且已经认主,基本上一炼即化,甚至没有任何的风险。”老人英灵点了点头:“天赋确实好。”“什么意思?你最看好的不是他?”老者微微一笑,站立的英灵见此赶紧重新思考了一番,还是没看出什么端倪,但他却不再坚持自己的看法,因为眼前之人曾说过一句名言:“无八分把握,臣不敢谋国。”“对面楼上那几个人怎么办?境界不算高,但比那四个小崽子高。”“咱俩能怎么办?儿孙自有儿孙福呗。”站立的英灵点了点头,自己也坐下“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呀。”老人靠着椅背,轻声道:“商君说话,不信也得信呀。”

    憋了一整个冬天的老秦人终于能够活动活动筋骨了,嬴戊堂喝完了一壶酒,站起身,向城内走去,身后的老秦人一撮撮蹲在一起,聊天打趣,这是老传统了,嬴戊堂本来也想去听听,奈何自己有正事在身:自己让白岳那个小兔崽子帮忙看铺子,谁知道他会往自己口袋里装多少钱。远处的太阳已经被遮掩去了小半,看着天边那一抹红色的云,嬴戊堂就想到了自己的红袍,不禁扯了扯嘴角,加快了步伐。走到城门口对着两边的两个看门人点了点头,之后快步入城,城内几处贴告示的位置早就被围了起来,看着那张今天刚贴上去的白纸,心情各异,看过的人匆忙从里面挤出来,向着武街那边赶去,见一见那传说中的神仙也是好的。嬴戊堂嗤笑一声,看来应该是要忍不住了,今晚热闹了。

    塞外,虽然中原地区已经开始回暖了,但这里依然是漫天飘雪,一条长龙横在两地之间,城墙高耸,上面的士兵们穿着铁甲,坐在地上,对着手哈气,一把长戈就斜靠着城墙放在旁边,时不时望向近处的烽火台,心里计算着自己回到大营内的时间。这座长城是在当年秦长城基础上修缮而成,据说当年那位蒙恬将军领军那是让匈奴蛮子次次大败,然后就有了这堵长城。这里的士兵来自各个山下王朝,都是较为精英的一部分,在这里每每谈起那秦国,那蒙恬大将军,那可谓是一片赞誉,都认为在那武将榜上蒙大将军竟然不在前五十真的是让人觉得荒谬,那位杀神进不了前十更是让他们都有些打抱不平,他们也不管什么忌讳,老子连匈奴蛮子都杀了那么多了,会害怕你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烽火台的二楼内虽然有火炉,但是对于窗户外透入的冷风来说几乎等于没有,十几个年轻人有男有女围坐在一起,中心处是一位蓝袍中年人,正在帮他们一个个复盘刚刚画符组阵时的优缺点,有一位身穿铁甲的中年人站在窗旁,眺望着远处,他皮肤粗糙,面色黝黑,眼神却有奕奕光彩,他轻轻拔出腰间佩刀,用身上铁甲拭去上面的寒霜,心里想着什么时候能再跟蛮子干一架。

    长城北去不知多远,有数十座帐篷,唯有一间小木屋显得十分独特,小木屋内只有一张床一个桌子一个椅子,桌下有炭炉在燃烧,一名老者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的棋盘,他白发白须,眼神混浊,显得弱不禁风,他轻轻捻起一枚黑子,向着早已选好的位置落去,这手只要落下,三十步之内自己便能让白棋屡屡避让,百步之内对方就可以投子了,一阵强风刮来,刮开了小木屋的门,早已收起一身修为的老者习惯性缩手,黑棋落在棋盘上,声音清脆,老者摇了摇头,落地生根,自己肯定是不能悔棋的,再看棋盘,白棋似有一线生机,把握住便是豁然开朗,老者笑了笑,站起身走出屋子再关上门,然后站在屋外,看着白茫茫的世界,身外灵气流转,让寒风自动避让,他双手负后,一线生机又如何,我只需些障眼法,将其抹杀便是。老人看着毫无生机可言的天地,突然有些唏嘘,自己的心境又何尝不是呢?但这里毫无生机的环境下,却生机盎然,只是他们不知罢了,不知道自己的家乡今年是否下雪,老人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向那居中大帐,寒风立刻喜欢他刚刚站立之处,呼呼声大作,老人走的很慢很慢,是在回忆往昔,可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没什么可回忆的了,于是老人放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