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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武魄

    夜色中一处高岗。

    顾长帆立于一棵古树旁,远望着北方的黑暗。不久前那里曾亮起一个火炬,一声高亢龙吟响彻夜空。

    他轻声道:“老黄,死亡是什么样的感觉?”

    黑暗中寂静无声,但他脑海里清晰地响起了一个声音:“似钟老这般,大概就是刀插回了刀鞘的感觉吧。”

    顾长帆叹息道:“哎,人世间走上一遭,最后又都归于黄土,什么都没留下。实在是无趣得紧啊。”他与钟煌焱虽只相识一天,却由衷地敬仰着这位老人。

    黄卜心头一亮,答道:“是,也不全是。”

    “哟,道长有心得,怎么说?”顾长帆微笑道。

    黄卜缓缓道来:“人有三魂七魄,三魂指天魂、地魂、命魂,七魄分别是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三魂七魄散去,便是俗称的人死了。”

    顾长帆微微点头,黄卜继续道:“但其中第四魄极为特殊,也就是俗称的武魄。武道登峰造极之人,武魄强悍无比,在其身死之时,能保持凝而不散,达到肉身死而武魄不灭的境界。”

    这说法顾长帆闻所未闻,不以为然道:“按你这么说岂不永远死不了?”

    黄卜解释道:“也不是,三魂已逝,人早已归西了。留下武魄,也只不过是把自身武学留在了世间,传于后世。”

    顾长帆仍是不信,道:“那怎么从没听说过这等事?”

    “能有如此修为之人,本就屈指可数。另外,吸收武魄的秘法也确非人间之物,能有缘法习得之人世所罕见。且那武魄若无天材地宝寄存,也无法久存于世。好比我,虽不能确定,但却能隐约感觉若无天书给我容身,恐怕也早已残魂破散了。”

    黄卜一谈到这些便收不住口,又继续道:“其实,也不只是武人能死前存魄。有些匠人一生都在打磨技艺,凝聚了毕生心血,也能存下匠魄。这叫心念之极,必有回响。我游历南方时,曾识得一位铸剑师,他是一位剑痴,一生都在剑炉中度过,最后也死在剑炉。经他之手打造的剑,夜深人静时常有异响,似有一双手在抚触剑身,百姓不明其理,称是他的魂在作祟,其实那是匠人之魄。”

    顾长帆听得瞠目结舌,他打心眼里好像、似乎、还是、反正有那么一点点不太信,但他体内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不免也有些心虚,便随口问道:“修到什么程度,能使武魄不灭?”

    黄卜道:“圣魂境。”

    顾长帆一愣,那武圣岂不是有武魄留下!

    他又想起那个九尺身形的武将,那霸道绝伦的刀法。他凝望着眼前的黑暗,低声道:“世间真有这样的功法吗?”

    “这套武技叫四魄轮回,就在你跳过未读的天卷里。”黄卜微微一笑。

    我去你大爷的!

    顾长帆大骂出声,忙从怀中将书拿出,借着月光往天卷翻去。虽然光线太暗难以辨认,但终究是让他找出了一行蝇头小字:闭神聪四穴,武魄存于百会。

    顾长帆审视着眼前的形式,往南走,用不了多久就可能被追上。这时候若是绕道北上,任谁都想不到。若能找到钟煌焱的武魄自然是好,最不济也能让这一国忠良免于曝尸荒野。

    他握紧拳头,心头已有决定。

    “老黄,我们回去!”

    黄卜嘿嘿一笑。

    ......

    镜州城东门外。

    肖麻子怨气连天地挥着锄头,冲着身边的一个士兵抱怨:“他奶奶的,这帮王八蛋自己走了,把苦力活交给咱们。”

    中秋夜,镜州城南门在入夜时突然燃起大火,紧接着东门又爆发一场大战,只打得大地震颤,鸟兽惊走。城中夜市也早早关了,百姓人人自危,全都躲入家中,户户大门紧锁。此事惊动了镜州城知州,连夜赶来巡视,待见到城外一条百丈长的深渠,直吓得牙关发颤。

    那些江湖人士只将门下人的尸首运走,便不打算理会了,留下一条深沟和一具七孔流血的老汉尸体。肖麻子当时正值换防,出了这等大事自然走不了了,被长官当场安排把沟填了,把人埋了。

    不过,这老汉武功也真够厉害的。肖麻子在心里想,借着火把的光,往远处望去,一个魁梧的身躯直直地躺在地上,旁边立着一把桀骜的长刀。

    连死了都这般威风,这大抵就是所谓的大侠吧。

    他想着想着又觉得关自己屁事,忍不住又埋怨开了:“他奶奶的,再晚上片刻开打,老子已经躺在榻上给小兰按脚了。”

    唉,那滚圆的屁股哟。他打定主意忙完了非要再去飘香楼赶个晚场。

    很快,肖麻子觉得有点不对劲,身边半点声音也没有。他环顾四周,一起干活的十来个弟兄都不见了,连火把也灭了,只剩下他身边亮着的最后一个。

    他浑身发颤,忙将腰刀抽出来壮胆,冲着黑暗处喊道:“谁?”

    一个黑影猛地现身,在火光里露出一张好看的笑脸。肖麻子正要大叫,脖子上巨力传来,他烂泥一般瘫软下去,吐出最后几个字:“小...兰。”

    顾长帆露出身形。

    他从那山岗先往东北方向奔出十里,再折向西边,再转而南下,一路竟连一个画兽堂、红袖坊的弟子都没遇到。

    他懒得理会其他,赶忙往钟煌焱所躺的地方走去。眼见这位几个时辰前还威风凛凛的前辈,此刻已经人死身凉,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他忍不住心中一悲。

    “当须徇忠义,身死报国恩。钟老,你无愧大梁武圣之名。”脑海里黄卜轻声一叹。

    顾长帆俯身将钟煌焱脸上的血污泥渍清理干净,将他抱起,平放在一处干净地上。

    “开始吧。此套武技称作四魄轮回,第四魄为力,霸道异常。在地上结接引阵法,引出武魄后,依书中之法纳入经脉,存于百会穴。”黄卜轻声示意。

    顾长帆翻开《九星》,置于地上,按书中所载,逐一布置。

    不多时,一缕清气从钟煌焱胸口缓缓飘出。夜风吹过,那青气微微晃动,仿佛随时便要消散。顾长帆不敢大意,忙按黄卜的指点立于法阵生门,缓缓地将那清气聚于掌心,一阵轻微的灼烧感传来。

    他缓缓盘膝而坐,闭目以自身真元引导,将那清气缓缓纳入经脉。那清气入体后,立时化成一股汹涌的意念,在体内横冲乱窜。

    顾长帆全力行功,引导着那清气由手三阴经缓缓而上,不到片刻他已额角冒汗,头上热气蒸腾。那意念越发汹涌,奋力抗拒着,手臂经脉中传来一阵非人能忍受的剧痛,仿佛骨骼肌肉在寸寸撕裂。顾长帆强自忍耐,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赶紧把它释放出来,你的经脉承受不住,会爆体而亡!”脑中黄卜急得大叫。

    “怎么会这样,你不是说可以吗?”顾长帆痛到极点,几乎是吼了出来。

    “书上是这么写的,我又没练过。快点释放出来啊!”黄卜有些委屈。

    “老子去你大...”顾长帆骂到一半已经无力张口,那清气被他强行上移,已到了胸口位置,随之而来的是加倍的剧痛,他胸中如万蚁噬心,直痛得浑身巨颤,话不能言。

    “放弃吧!”黄卜心疼地劝说。

    老子还能忍一下,再忍一下。王八崽子,一个个武功都高到天上去了,一个蒙面人就可以闯我家门、杀我家人,画兽堂随便一个就可以一招之间取走我性命,世间还有多少武道高人,老子去你大爷!不过早生十年而已!老子不服啊!顾长帆口中、鼻中、耳中尽皆淌下血来,望之如恶鬼转世,虽痛到极点,他仍在脑海中兀自大声咒骂!

    “你还年轻,还有机会的。”黄卜已经慌了手脚。

    眼看着胸膛都要被撕裂,顾长帆早已听不见了,他脑中只剩一个模糊的念头,仿佛现在停下那个老人便永远从人间消失了。他意识渐渐模糊,脑海一片空白,只响起一个青涩少年的豪言:“行!包在我身上!”,接着又换成一个老人的低语:“若你是那个汉子,你当如何?”

    “不要坚持了,会死的。”黄卜已经带了哭腔。

    那清气继续在体内肆虐,顾长帆此刻已意识全无,却仍不断地传出一声声低沉的、带着哭腔的呓语:“老子...老子...不服啊!”那声音幽怨至极,似有无尽心酸无人诉说。

    突然,他胸口传来碎裂声,一抹紫气从怀中轻轻飘出,婉转上升如美人深情缠绕。进而缓慢地从他胸口透体而入,然后速度越来越快,形成一个小型旋涡,片刻便尽数被吸入胸膛。

    “麒麟紫珀!”黄卜尖叫出声。

    那紫气在体内渐渐凝结成形,护住心脉,再沿胸口大穴婉转而上,将那清气的躁动一点一点控制住,再缓缓移入百会穴中。顾长帆身体不再颤动,那紫气已完全和他体内真元合二为一,在经脉中奔流不息,一寸一寸地修复再强化,经脉中受损之处传来阵阵冰凉。

    一柱香后,他缓缓睁眼,眸内精光湛然。

    “成了!”黄卜激动出声。

    顾长帆只感浑身酸痛,伸个懒腰的力气都没有。但他难掩兴奋,脑中闪过各式精妙刀法,一股汹涌刀意在体内肆意纵横。

    “你这小子真是个疯子啊!”黄卜至此仍觉后怕,忽地想起什么,他忙道:“你从哪里得来的麒麟紫珀?”

    “嗯?”顾长帆一怔,旋即往怀中一探,钟煌焱给的那块紫色晶魄已碎成一堆透明的渣滓,他问道:“钟伯伯曾给了我一块晶魄,说是武当山进贡给朝廷的。便是你说的麒麟紫珀?”

    黄卜连连点头:“那便是了。那晶魄便是麒麟之血化成。若不是得了这紫珀相助,你小子恐怕已惨死当场了。”

    “世上真有麒麟吗?”顾长帆好奇问道。

    “怎么没有!昔年三宝太监出使西洋,为太祖找寻神兽麒麟,经三次出海才终从一座仙山寻回,太祖封为护国神兽,后面便一直供奉在我武当山真武禁地。”黄卜激动解释,语气颇为自负,仿佛他就是三宝太监。

    “钟伯伯贵为圣魂境高手,为何我吸收了他的武魄,武道却未见提升?”顾长帆问出心中疑惑。

    “怎么,你吸收了他武魄,要立马到圣魂境才满意啊?”黄卜怨气颇重,片刻后才又解释道:“四魄轮回又不是吸收对方的真元修为,自然不可能如你所想。武魄乃是其主以往对武道和武技的执着探索所留下来的最强意念。比之真元,更加可贵。你小子可别不识好歹。”

    “是吗?”顾长帆只觉脑中有意念在大力翻搅,他闭目体会,缓缓道:“我感觉脑中有各式刀法,之前从未见过。”

    “钟老一生绝学便在两套刀法,一为师门的龙吼刀法,一为他自创的狂澜一刀,你好好体会吧,够你消化十年了。”黄卜轻声解释。

    “你识得钟伯伯?”顾长帆疑惑来问。

    “额...这个...那个...我曾得那位师兄引荐,与钟老有过数面之缘。”黄卜缓声道出。

    顾长帆还待再问。黄卜打断道:“莫要分心,专心感受脑中刀意。”

    他依言闭目静心,感受着那意念的玄奥,五指微曲,远处地上一柄军伍长刀瞬间蹦弹起来,飞入他掌中。他提刀起身,刀随意走,带出阵阵残影。几式繁杂招式使出后,一道深色刀芒横切而出,远处一株手臂粗的樟树应声而断。而他脑中刀意未尽,一招接一招,直似无穷无尽。

    顾长帆从无称手兵器,只有绑腿中一把匕首。此刻体会着脑海中的刀法精髓,从未学过刀法的他,竟觉得那刀柄握感无比熟悉。念起那九尺身形的武将,他紧紧握住了双拳,坚定道:“老黄,我决定以后便用刀了。钟伯伯的旷世刀法,我要让它重新惊艳人间。”

    黄卜嘿嘿一笑,眼前青年毅力之强,他生平仅见,虽不知他经历了什么,但就是隐约觉得他一定能做到。

    顾长帆见大事已成,不再多言,走回去将钟煌焱的尸身横抱而起,然后迅速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