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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飞将

    在兖州府西北,是一望无际的金色原野。

    数十个青黄色的草垛高高磊起,那是刚收完粮食剩下的秸秆。只等天候再干些,便要烧化了将草灰铺在地里,为来年的丰收打下基础。不知名的鸟儿成片地落入到草垛和原野上,正努力地翻找觅食。

    秋风习习,好一派五柳先生爱煞的田园风光。

    一阵让大地都震颤的马蹄声从远处响起,迅速逼近,众鸟儿惊飞而起。一只五千人的重骑兵部队风风火火地驰来,眨眼间将这秋日静美踏个粉碎,然后飞速地往北而去。

    为首一将,遍身银甲,英气逼人,气势不凡,正是此先锋营统军将领奢毅,威远将军奢梁之子,官拜游击将军。其所率的骑兵乃是虎狼三卫的一部分重甲铁骑,大梁精锐中的精锐,与山海关的关宁铁骑并称双雄。

    丰泰九年,大梁与西南方缅人爆发大战。其时,两国交战之前,常以沙土复刻出战场地形,再辅以兵棋,推演战况发展,称为“庙算”。《孙子兵法》有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一句:“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的点评,正是兵圣对庙算的倚重。千百年前,墨子使楚时,也与公输盘有过一次精彩的云梯攻防推演,称得上庙算的祖宗。

    而在梁缅之战的庙算中,总帅奢梁曾布置三千骑兵诱敌,由初上战场年仅十七的奢毅统兵,任务是佯攻假败、诱敌深入,配合五万主力军正面与缅军交锋。谁料,真实开战后,这三千骑追着敌方数万骑碾,在缅地战场中杀了个七进七出,让各路将领看傻了眼。事后,父亲奢梁问罪,还是圣上金口庇护,赞他“大梁霍去病”,这才免了一顿板子。

    奢毅默默算计着当前形势。两日前军情来报,北氓铁骑已度过黄河,直逼兖州府,父亲奢梁奉命率大军北上阻敌,由他率虎狼三卫充当先锋。北人来势汹汹,奢梁大惊之下命主力军北上急行军抢占黄河南岸,务必将北人阻在黄河以北,再北倚黄河天堑构筑防线。

    但他并不这么看。

    北氓兵力在三十万左右,纵然加上山海关降军也不足四十万之数,北方形势未稳,降军信任不足,加之杨凤乾余部仍在,北氓铁骑绝无这么大胃口和实力,可以越过黄河南下作战。奢毅料定那是一只在战场冲锋中脱离了大军的先锋势力,赶上了枯水期,无头苍蝇般地度过了黄河,正南下乱撞。

    他在马背上眼望北方,忽地想起了前方正是曹操昔年讨伐袁绍的渡江之地,想起曹公平黄巾,讨董卓,北击袁绍,南征刘表,败尽天下英雄,他心向往之,坚毅的脸上扬起一抹自信的微笑。如今天下大乱,亟需力挽狂澜之士,这位年轻将领紧握缰绳,兵家的血液止不住地沸腾起来。

    在这只先头部队右前方的山林中,顾长帆也正在赶路。他知道画兽堂、红袖坊绝无放弃之理,是以一直跟随军伍北上,料想关键时刻或许还能保上一命。荆棘藤刺在他脚上拉出一条条血淋淋的口子,他顾不得处理,飞速地往北而去。

    两日的奔波,已经让他超过了中军主力,追上了先锋部队。持续的高速奔行,让他真气枯竭,经脉疼痛如被火灼烧。

    “试试小风水第三式。”脑中黄卜的声音悠悠传来。

    “什么小风水?”顾长帆埋头奔波,一脸疑惑。

    “九星。”黄卜有些无语,接道:“九星所载小风水,便是医道的本源。杏林之术,或以穴位针灸,或凭汤药洗涤,皆在刺激人体之内在肌体重换生机,祛病疗伤。这第三式便是依此理而行。”

    顾长帆停下身形,从怀中将书拿出,顺势往第三式看去。

    “第三式:禄存,对应冲脉,起于胞中,下出会阴,开横骨、大赫、气穴、四满,闭中注、商曲、石关、幽门,成禄存之式。乃是对应人体之韧性。”黄卜随口解释。

    顾长帆详阅书中所载,他悟性甚高,片刻间已得要领。他依法行功,再次疾奔而去。枯竭的经脉中,竟生出拉扯之力,强行驱使机体再生真元,环环带动,似有无尽生机。他激动握拳,对这九星奇书,再无小觑之心。

    再奔出十里,突然,他停下了身形,谨慎地打量着前方一处密林。

    密林中,传来一些淅淅索索的声音,正在不断靠近,似有猛兽穿行其中。

    片刻后,前方现出一个人影来。

    然后是十个、百个、千个,成千上万的人从密林中如潮水一般涌出来,黑压压一大片。

    顾长帆定睛去看,来人大多作庄稼人打扮,有的挑担、有的推车,三五成群、神色惊恐地正朝自己方向而来。他立时明了,这是因为战祸而南逃的百姓!

    人潮瞬间淹没了他,顾长帆眼望着众人惊恐的神色,内心复杂难言。

    一个小女孩被荆棘一绊,摔在地上。后方一个老农正推着农车往前,他虽有心要停住,但人潮推挤,竟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推车往小女孩身上碾去。那小女孩旁边一个中年汉子急得暴起一声惊呼。

    顾长帆飞身而上,一个起落正落在身前,抱起那小女孩后飞身闪开,稳稳地落在一旁。那汉子忙跑过来接过去抱在怀里查看,口中不住地道谢。

    顾长帆趁机问道:“大哥,您这是打哪里来?”

    汉子回道:“从范州来。蛮子打过来了,见人就杀,你也赶紧逃命去吧,千万不要北上了。”

    顾长帆一怔,来人竟是范州同乡,他抱着侥幸心理,忙问道:“大哥,你可曾看到有从范州逃出来的顾姓之人?”

    那汉子看着人潮,回道:“没有,这许多人,现在谁还顾得上去问啊。”

    顾长帆知他心急南下,从怀中拿出一个野果递给那小女孩,这便让出道来。

    那小姑娘生得可爱,只是不似富贵人家小姐那般白净,眉心一颗黑痣更是极为少见。她伸手接过野果,开心地吃起来,对刚才的危险兀自不觉。

    眼望众百姓身陷苦难,顾长帆混不是滋味。目送着众人离去,他继续北上。再行一日,艌州城出现在视线里。

    他远远地望着那支重骑兵先锋营分出两骑进城后,又绕开艌州,继续北上了。

    这说明北氓军还未到艌州!

    顾长帆不做停留,继续在山岗中奔行,随大军北上。

    再往北便是范州了。他在心里默念。

    再行半日,先锋营前方数里处现出一只骑队,正火速地往东北而去,远看甲胄、旌旗,大异中原。

    虎狼三卫统军将领奢毅心知那正是北氓落单的一支骑兵尾巴,他有心要吃掉对方,马鞭子狠狠地抽在马背上。前方不到百里,便是黄河,纵然百里内追不上,届时也能击其半渡,打他个落花流水。

    眼看双方越来越近,敌将的甲胄已经清晰可见,约莫千骑左右。但对手非常老道,眼见被数千梁军追击,千骑转向西北,往一座小城奔去。

    顾长帆身在山岗之上,看得心里一紧,那小城正是范州!

    奢毅看了却是暗暗赞道:“不错的策略。”他所率的先锋营乃是重甲铁骑,惯于平原冲锋、短途奔袭,但若用来攻城,那反倒成了累赘了。他心知对方若是进城了,自己便只能围而不攻,坐等主力赶到。

    他早已手痒,自不愿久等,将身旁参将招来耳语两句后,他猛地跃起,脚尖在马背上一点,一人一枪已落至地面改为双足奔行。

    只是从顾长帆看来,那年轻将领奔行的姿势未免太过夸张至极了,他每次单足踏出时,足上便有金色电光闪过,身形如离弦之箭一般直刺刺地向前飞出,跃起并不甚高,但他身形在空中直如慢动作一般,也不见如何使力,但另一只脚再落地时便已在三十丈开外,他再踏出第二步,复又电射而出,其奔行之快几如妖孽,片刻间便已赶上前方骑队。

    对方殿后的骑手见他来势汹汹,忙以弩机朝后放箭,想要阻拦拖延。奢毅周身燃起金色气劲,如身着一副金色甲胄,不闪不避地迎着对方而去。那些弩机射来的飞箭,其上附着强悍真气,又兼密如雨丝,却被他身前气墙尽数震开,无法伤他分毫。

    临近队尾,奢毅猛一点地,身形高高跃起,连过数人后在其中一骑头上一点,又往前急速跃去。可怜那骑兵壮实如牛但头骨被踩碎立时摔下马来,被后面飞驰的骏马踏成肉泥。

    奢毅势头不减,连踏数人,瞬间跨越数十丈,已接近为首的一骑。他人在空中倒持长枪,骤然跃起,以雷霆之势击下。为首一将在北氓也算有些名号,忙运气以手中百斤重的巨盾去挡。

    奢毅微微一笑,长枪夹带金色枪芒,发出破空啸叫,先破盾,再破甲,敌将连惨哼都来不及发出便被钉入地下。大地传来剧烈震颤,落地处炸出一个巨大的金色气旋,方圆五丈内人仰马翻。后方骑兵互相践踏,阵型顿时乱做一团。

    虎狼三卫眼见少主有被围之险,已拍马赶上,此刻敌阵已乱,众人如虎入羊群,肆意冲杀。奢毅身周燃起金色气劲,如同一尊金甲战神,持枪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这颗年轻的将星耀眼至极。

    顾长帆身在高岗之上,见了如此威势,震得瞠目结舌。他虽也算是军伍中人,但一直也不过是校场训练从无战事,何曾见过如此霸气之举。

    范州城城门大开,北氓另有一千重骑倾巢而出,卷起百丈烟尘,直往战场奔去。

    慌乱中的北氓将士见己方大援赶来,竟迅速镇定下来,再次奋勇反击。

    奢毅眼见对方重骑援兵飞驰而来,忙下令结盾形防御阵,站前排的军士以巨盾立于身前,将手中长枪高高横起,静待敌人冲杀。

    北氓战马神骏异常,远非中原能比。援兵眨眼便至,前排冲锋的北氓重骑兵瞬间便以血肉之躯对上梁军的长枪,竟无一人后退。一个北氓军士胸膛被不下十只长枪贯穿,依然奋起马刀斩下三人头颅后才怒号而死,北人血性之烈,骇人听闻。

    梁军阵型也因此被冲散,阵脚大乱,被夹在中间的大梁将士腹背受敌,百十人瞬间便惨死当场。

    北氓铁骑为首一将称作赫铁,膀大腰粗手持双斧,精赤上身如同猛虎入林、恶蛟出水,见人就砍,看他腰上挂满人头,面露狰狞,恍如魔神降世。

    战场厮杀不比江湖对阵,除谋略、阵法外,士气乃是第一。千人同心,则得千人之力;万人异心,则无一人之用。北氓武人乃是出了名的彪悍,眼见形势已扳回,众人士气大振。

    一杆长枪夹金色光芒,瞬间连过十丈,往那北将射去。赫铁是悍勇之人,他挥起双斧将长枪震飞,不顾虎口撕裂,跳下马奋力往那长枪主人奔去。

    奢毅不敢托大,飞身而起接过长枪,与他斗在一处。

    北人勇武,虎狼三卫也是百里挑一,眼见少主身先士卒,众人也悍不畏死地冲杀上去。双方混战在一起,人人杀红了眼。所幸北氓将士头顶尽皆光光如也,只在后脑结一小辫,且北人魁梧异常,双方混战厮杀,不至于分不清敌友。

    眼见对方势大,奢毅翻身上马,一声大吼:“全军撤退!”

    梁军各骑有序后撤,身上无伤之人自行殿后,阵型无丝毫慌乱,展示出绝佳的军人素养。

    北氓将士本就好杀,眼见满地尸首,己方损失不小,对方既然势弱如何愿意放过。赫铁一声令下,所有人都怒吼着往前追杀而去。

    双方如两条长龙转眼奔出一二里地,眼见时机已到,奢毅一声大吼:“邓光!”

    吼声传出,之前得了主将耳语,带领一千骑精锐缓缓侧行藏入密林的参将邓光带着众人怒号着杀出,往敌骑长阵中部冲去。寒枪怒马,势如雷霆。

    赫铁眼见中计,忙指挥后撤。

    可惜为时已晚。

    奢毅猛地勒转马头,那马人立而起,他高举长枪,战场上空响起他的高声怒啸:“全军随我追击,不得走丢一个!刀必带血,人必带伤,马必喘汗,违令者,斩!”

    “杀!”虎狼三卫数千人同声呼应,声震长空。

    顾长帆远在高岗之上,闻得这千军怒号,不觉双拳紧握,胸膛气血翻涌。内心里不知名处一颗种子深深埋下,顾家的英雄血液渐渐沸腾。

    国难当头,好男儿当执三尺青锋,血战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