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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血战

    山下的战斗进入尾声,北氓铁骑以死相搏,战至最后一卒。北将赫铁临死前眼望尸横遍野的惨状,仰天作啸,声震九霄,天地为之色变。

    顾长帆在高岗上俯瞰全局,大梁精锐以两倍于敌人的兵力,尚且胜得艰难若此。那北氓铁骑的悍勇,让他大受震撼。他心念家人安危,不再观望,起身往范州城飞奔而去。

    城门口各类城防措施已破碎不堪,残肢断臂随处可见,可以想象不久前这里是怎样血肉横飞的场面。顾长帆毫无阻碍地冲入城中,只见街道上也成了一片狼藉,到处躺满尸首,死人狰狞,活人哀嚎,他一颗心直往下沉。

    早前那柄木刀早已遗失,眼见路上有散落的刀剑,他举脚一跺,那刀直直弹起,被他紧握入掌中。跟着在前方转入巷子,顾宅映入眼来。

    顾长帆深深吸气,缓步而行。大宅门口安静如常,并无血痕。

    一阵低声抽泣在身后响起,他循声看去,立时胸口一紧。顾宅对面的豆腐坊内,一个老者正抱着一个少女的尸身坐在地上,老人目光呆滞,低泣出声,两行浊泪静静淌出。

    那是老云头和他的孙女云竹!

    云竹衣衫破裂,遗容带泪,竟是受辱而死。

    顾长帆内心揪起,不忍再看,一股深沉的怒意从心底溢出,令他指甲嵌入肉中,血流满手都未曾发觉。他没有上前安慰,如此血仇,安慰若管用,世间便无需刀剑了。他反身飞速地冲进顾宅大门。

    什么人也没有!

    他疯狂地四处查看,高声呐喊,回应他的只有无声的寂静。

    但宅内并无一具尸首!顾长帆稍感心安,茫然地看向四周。

    他正要再细查有无其他线索,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小兄弟,你可让我好找啊。”

    顾长帆心里一震,猛地转头去看。

    身后立着一个汉子,手中两枚铜板灵巧翻腾,胸膛敞开露出一副狰狞的猛虎刺青,正微笑地看着自己。

    画兽堂副门主,匡义!

    那日眼前年轻人走脱之后,匡义猛然想起自己曾在城门口茶棚中见过这名青年。找来当时也在茶棚的军官一问,立时便知道了他是东台卫的军卒。他到兵营施压打听近几日离营的士兵,果然让他在千丝万缕的线索中查到顾宅所在,他禀告门主虞万笙,被命令不要张扬,瞒住红袖坊。故而只带了数人轻装赶来守株待兔。

    画兽堂的门人四散开缓缓逼近,已成合围之势。

    顾长帆正因家人生死不明而忧心,眼见对方如附骨之疽,不死不休地黏上了,心底一阵无名火起。他强行压抑着,死死盯住匡义,冰冷道:“顾家的人呢?”

    匡义倒也是个磊落汉子,直言道:“我们两日前赶来便是今日这般模样。”

    一个黑衣劲装、目露凶光的汉子咬着牙森然道:“小子,你该庆幸你的家人不在,为了你身上那块东西,我十一个弟兄惨死,这份血仇,杀你全家也不为过。”这人正是画兽堂十二骁将之一的宁飞,镜州城东门一役十二骁将战死十一人,仅余他一个。他十二人意气相投,乃是刀山火海里蹚出来的过命交情,此刻见了正主自是杀心大起。

    顾长帆自知今日绝无转圜余地,心底凶性大增。他瞥了一眼宁飞,冲着匡义出言嘲讽道:“哎,画狗堂的,看起来你好像比他高一级,你讲话的时候,他有资格插嘴吗?”

    宁飞大怒欲狂,双拳握得噼啪作响,恶狠狠道:“找死!老子要活剖了你,生祭我弟兄。”说完他猛地踏出一步,左手运气一掌往对方胸口印去。

    顾长帆持刀在手,不退反进,迎着对方掌风龙吼刀法一式鸾切挥出,直取中门。

    宁飞不愧为十二骁将,变招奇快,他左手化掌为指,凌空点在那刀身上,瞬间化去对方攻势。门下众弟子各亮兵刃,成扇形往那青年递出杀招。

    顾长帆只觉刀身上传来一股巨力,长刀几乎要脱手飞出。他曾领悟的刀法心得一一闪过,不再强行去运力握住,任由刀身被那股巨力震开,右手只按住刀柄稍作牵引,刀身荡出一个大弧。他身形跟着一转,一众合围的弟子杀招已到。顾长帆兵行险着,不待深思便已一刀横切而出。

    龙吼刀法,凤舞!

    这一刀借敌之手激起一条丈许长的紫色刀芒,光论架势,倒也颇有气势。画兽堂弟子一众攻来的兵刃,与刀芒相触,尽皆被震得脱手飞出。一个入门不久的弟子,更是被这一刀之威震飞两丈,撞在大堂石柱上,当场昏死过去。

    匡义眼神复杂地盯住眼前青年,数日前自己差点在一招之间取下他性命,没想到几日不见,他功力竟精进甚多。尤其是刚刚那一招刀法,功力虽浅,但其中深邃的刀意勾起他心底一抹青色的恐惧,一时竟起了杀心。江湖仇杀从不讲什么点到为止,梁子结上了,你仁慈一分,指不定便留下日后的祸根。

    顾长帆一招震退一众门人,猛地后跃往内堂闪去。匡义心知他飞不出手掌心,嘴角自信扬起,不紧不慢地跟上。众弟子可不敢迟疑,急急往屋后涌去。宁飞这两日早已摸透这宅子的四周情形,竟反身往屋外冲去,脸上挂着一副阴恻恻的笑容。

    顾长帆仗着对地形的熟悉,在内堂几个起落来到一处简陋的房前,那是顾宅柴房,有扇不起眼的小门可以连通到院墙外一条隐秘的窄巷中。

    匡义听门人禀告丢失了那年轻人踪迹,他好整以暇地走到了后院天井。足下轻点,人已高高跃起,落在顾宅屋顶之上,居高临下往四方望去。他画兽堂并不以轻功见长,但区区小辈,要留住自不在话下。

    顾长帆在窄巷中左穿右绕,忽闻头顶有人踏瓦而行,他慌不择路地往旁边一处小巷中闪去。刚迈出一步,他身形轰然停住!

    巷中立着一个黑衣劲装、肌肉虬结的汉子,正眼神阴冷地看向他。

    十二骁将,宁飞!

    顾长帆强行镇定急往四处打量,檐上之人已经堵住他的退路。不说那功力深不见底的刺青大汉,便是眼前之人也强过自己数倍,更何况他还有剑伤在身。

    “老鼠越是挣扎,猫便越觉有趣,你明白吗?”宁飞并不急着出手,只是看着对面年轻人狰狞地冷笑。

    顾长帆猛然想起镜州城那个妻子被辱自身还差点送命的老实汉子,眼下他前后无路,竟也到了必死之地。脑海中响起钟煌焱的声音:若你是那汉子,你又当如何?

    我当如何?

    哈哈哈,顾长帆怒极反笑,他伸手入怀拿出了那块鲤鱼状的白玉。他低头轻轻地摩挲着,仿佛是自言自语道:“为了这么个东西,值吗?”

    “现在求饶可已经晚了。”宁飞嚣张大笑,他见过太多人临死前的软弱求饶,越是起初强硬的人,求饶时越是如同仙乐一样动听,每次都能让他心满意足。

    顾长帆冷笑一声,冲他道:“我是说你弟兄十一条狗命,来换这个东西,值不值?”

    宁飞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森森的杀气,语气冰冷至极:“此后十年,你的头颅都会摆在我弟兄灵前,你的家人我也会送下来陪你上路,到那时你再慢慢地后悔曾跟我画兽堂作对吧。”言毕,他脚下一点,飞身欺上。

    顾长帆重重喘息,他盯紧对面身形,突然,他将那虬龙令往左前方猛地掷了过去。

    宁飞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画兽堂千里追杀所求何物?他前冲的身形猛地顿住,只当那年轻人放弃抵抗,瞅准那玉石落下之处伸手去接。

    顾长帆躬身屈膝,脚下一点,身形快到极致,长刀在地上拖出点点火星。宁飞自知功力深浅,并不把对面青年放在眼里,他长剑抖出一个凌厉的剑花,恐怖剑芒已罩住对方胸前要穴,只待对方识相退开后,便要将虬龙令稳稳地收入囊中。

    顾长帆心知今日九死一生,他有心要赌上一把。只见他手拖长刀,身形快绝,离对方两米远处,龙吼刀法一式鸾切使出,刀身拖出半丈长的紫芒由下往上迅猛撩去,全然不顾那凌厉的剑光已然罩定胸膛,纯粹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宁飞原本便被他抛出虬龙令的怪异行为惊得一滞,此刻见他竟挺着胸膛来迎剑锋,手中长刀紫芒森森竟是同归于尽的架势,一时竟有些呆了。

    但他剑法当真高绝,无怪年纪轻轻已然跻身十二骁将之列,他左手堪堪将那玉石收入掌中,右手长剑化攻为守,横剑以深厚的真气将长刀荡开。此刻副门主已在左近,自己大可不必行险去和对方玩命。手中传来玉石温润的触感,显赫功勋已然在手,宁飞嘴角忍不住轻轻飞起。

    顾长帆眼神一亮,他等的就是这一刻。身后破空声传来,他全然不顾,眼神只紧紧地咬住宁飞。

    这两日他眼见异族横行、山河危如累卵,家人生死不明,云竹屈辱惨死,而这些江湖宵小却一个个粉墨登场。一股无上戾气从胸中涌出,刀柄都几乎要被他捏碎。他任由长刀被那巨力荡开,身子跟随飞速旋转一周,周身气机借贪狼之势疯狂地在筋脉中奔涌,一道紫色耀眼刀芒带着他满腔的戾气,以摧枯拉朽之势朝着宁飞横切而去。

    狂澜一刀,撼岳!

    宁飞泛起冷笑,对方还是太嫩了。自己剑法走的是轻灵路子,最是不怕这等蛮力。须知一刀重砍之后,力道用尽,再要回刀防守多少也会迟滞几分,必然有空档露出。此招虽霸道绝伦,但自己胜在剑法灵动,只需凌空跃起躲过杀招,对方便是待宰的鱼肉。

    他眼光往头顶一撇,正要跃起,突然心脏猛地一颤,直惊得他目瞪口呆,灵魂出窍。

    他此刻身处巷中,恰好立于两条巷子接驳之处,头顶是一个青石板搭成的坚固门洞。纵然能全力撞碎后跃起,但受此一阻自己双腿也绝对躲不开这雷霆一刀。

    对面的年轻人故意掷出虬龙令,竟是为了引自己跨入门洞之中!

    大意了!

    宁飞心里涌起一阵绝望,眼前青年心机之深,让他这个老江湖心底一寒。眼见紫芒已至身前,他再也顾不得想,慌乱中竖起左臂运起全身功力,想要凭袖中精钢护腕硬抗这一刀,同时右手一剑挥出点向对方胸口要穴,盼他能知难而退。慌乱之下,此人竟仍能周祥处置,确是经验老道。

    “给我死!”顾长帆爆吼出声,全然不顾那长剑即将透胸而入,刀势只增不减,一心只想在死前将这混蛋毙于刀下。脑中闪过自己从那汹涌刀意中领会的刀法要诀,仿佛是武圣在耳边低吟:明知不可敌,也要奋而拔刀,只有一往无前的刀意,才能发挥出刀法的最大威力。

    巷中,一只断手凌空飞起。宁飞茫然地看着那只手高高腾空甩出无数血水,那温润的玉石兀自紧握掌中,他猛然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左手,剧痛瞬间袭来,他绝望地惨嚎出声。长刀劲风犹在,断手后仍重重斩在他胸口,将护心镜震个粉碎。他呼声尚未传出,胸口一股巨力传来,后背猛地撞向院墙,口中鲜血狂流而下,几乎要痛晕过去。

    顾长帆胸口中剑血流不止,但他傲然而立,恶狠狠地盯着脚下狼狈如狗的宁飞,冷笑出声道:“像范州城外战死沙场的英灵,那才叫惨死。如你那般猪狗弟兄为虎作伥,死了也只是活该!你懂了吗?狗东西!”言毕,他长刀挥下,直取对方咽喉。

    宁飞绝望地仰望着青年冷峻的双眸,那眼神中的刺骨寒意,比之刀锋犹有过之。他全身气力仿佛都被抽走,只剩下无边无尽的绝望。

    长刀正要划破咽喉,一股巨力从左肩传来,顾长帆惨哼一声,身子被击飞数丈后轰然倒地,鲜血如决堤一般狂涌而出。

    匡义堪堪赶到,隔空一掌救下了这十二骁将仅存的一员。他不可思议地看向院墙旁的血人,眼前化玄境一品的门人对上一个尚在归元境的小子,高出数品以上竟然败了?还败得如此之惨。

    顾长帆颓然地趴着,眼前灰蒙蒙一片。他自知死期已到,连挣扎起身的念头都抛弃了,只撅了撅屁股,换成了个舒适点的姿势。他懒散地趴着,地上泥土的涩味冲入鼻子,让他想起了小时候与胖球儿去偷臭狗屎家的番薯,趴在菜地里时嗅到的味道。

    他微微扬了扬嘴角。

    就在他昏死过去之前,远处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陈师叔,在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