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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草 三十三

    叁拾叁

    鹿城北郊的这座朱红色砂岩山山势奇特,朝南边是刀削般的断崖,断崖顶上是一片乱坟地。烈武爷初征天下时,天下烽烟四起,兵灾匪患猖獗,鹿城百姓为躲避战乱匪灾而在这砂石山上以人力开凿出了一片石窟群,其中存贮粮食、储藏清水、住人、通风、排水……,一应俱全,石窟与石窟之间相互串连,内部结构错踪复杂,俨然是用一座石山掏空制成的迷宫,若不做记号贸然进入,必然会迷失其中,没人解救的话十天半月也别想绕出去。大渊朝开国以后,这石窟群便被废弃了,但几十年来仍时常有误入其中困死的冤魂。苏慕选了这里对石室加以改造当做绑票的牢狱还有另一个原因,便是这石窟群一到夜里穿林风窜入窜出发出的呜哇风声鬼哭狼嚎一般,山顶又是乱坟岗,鹿城民间吓唬小孩的鬼故事大都是以它为背景的,好人家没人会平白无故来这里。

    此时天色阴沉,暴雨将至,青衫客在断崖边找了一块石头坐在上面眺望山下一览无余的鹿城,苏醒顺着崖边隐密的唯一入口抓着大哥临时凿深的凹陷小石坑攀爬下去,钻入了石窟,先在外间换好夜行服,洒了药汤在身上,他其实觉得没必要了,反正已经暴露了,可大哥说过做事情的成败往往是由细节决定,他还是将这些事一一仔细做好,然后去打开了饿的浑身无力的车夫老乌的锁链,给他塞了两个烧饼一罐清水,带他到崖边,叫他先往上攀爬,自己又钻了进去转到关押沈银长的石室,两天没见,沈银长水米未进,湿疹也愈加厉害了,裸露在衣衫外的手与脸上脓痂与血痕层叠交压,靠在墙角闭着双眼,若不是嘴里时不时发出的细细呻吟,苏醒都不敢确定他还活着,他推了几下,沈银长终于睁开了眼,看清是苏醒后有气无力地问道:“他们还没付赎金?”

    细算苏醒离开已经两天一夜了,而沈银长在苏醒离开前已经断食一天多,至今足足三天水米未进,再加上无尽的黑暗,骚痒的湿疹,以及心中的绝望折磨,已经到了正常人能忍受痛苦的极限,此时咋见苏醒出现,沈银长以为又出现了幻觉,他问话也并没有想过能得到回答。

    “沈掌柜,实在对不住,赎金沈府昨天已经给了,我是昨天下午收到的消息,本该收到消息就早早放了你们的,可我昨天清晨给你去买药的时侯遇了些变故,没能赶回来,实在对不住!”苏醒歉疚地掏出钥匙,打开了沈银长的锁链,扶起佝偻着身子的沈银长坐正,将回来路上特意买的烧饼递给他,沈银长实在是饿的狠了,抓过烧饼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现在终于不用担心食物中的麻药了,三个烧饼转眼下了肚,沈银长接过苏醒手中的清水罐,咕噜咕噜一气好灌,终于吃饭喝足了,沈银靠在石床上歇了一会儿,默运内力助五脏分化五谷,真是生平没有吃过这么好的一顿饭呀!

    等沈银长体力恢复了一些后,苏醒搀扶着带他转出地下石室,小心地攀上了断崖。

    阴云更密了,厚厚地压在断崖上空,天气恶劣,但沈银长终于重见了天日,真是说不出的舒畅,一刻钟前他还在绝望中,以为绑匪一去不返自己终要烂死在那石室里的,沈家世代所受的诅咒也没有机会在自己手中破解了⋯⋯,突然间,自由了。

    苏醒由怀中掏出昨日买的止痒药粉递给沈银长:“沈掌柜,大雨将至,还请速速下山回城!”

    沈银长回头看了苏醒一眼,没有接他递上的东西,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睛变的晶亮,仿佛在这一个呼吸之间完全变了一个人,有刀芒剑锋在他眼中闪烁,他低沉阴狠地看着苏醒:“小哥儿你听过我在鹿城多次被绑架的故事,但是你不懂那故事背后的前因后果,故事中我被人一次次绑架那是因为我自己是情愿的,但这次不一样,你们绑我时是我不情不愿的,若不是用迷药,沈某岂是你们说绑就能绑的,城,当然要回,可我这一口恶气也得出呀!”

    他说话间一扫萎萎病态,透体散发出一股险峻的气息,然后抬掌击向苏醒,在他动念挥掌之时,不远处静坐的青衫客猛然间弹跳起身,瞬间发力将手中长刀飞掷出来。那是一种高手与高手之间产生的奇妙感应后生发的反应,沈银长的手掌已印上了苏醒的胸堂,却未敢全吐掌力,被迫分出了七分内力用另一只手去击偏了青衫客甩出的飞刀之势,即便如此那三分吐出的掌力仍将苏醒击飞摔落在三丈开外,苏醒完全没想到沈银长竟然身怀如此高深的武功,他想不明白沈银长既然身怀高深武功为什么在鹿城心甘情愿地被人绑了那么多次……一口浊气升起,苏醒喷出了一口鲜血,眼皮一重昏迷了过去。

    沈银长并不着急脱身,狡狐般望向青衫客:“他中了我三分掌力,一柱香的时间内掌力会寻脉攻心,你我功力应该在伯仲之间,但我受困于此十余天功力没有完全恢复,现在或许不是你的对手,但救他还是杀我,你想好再选!”

    说完深深盯着青衫客那把被自己击飞插在地上的巨刀,眼神无比复杂,像是在自己的宿命。他见青衫客不动手沈银长便再不去看他,招呼车夫从容离去。

    青衫客一言不发,任沈银长与车夫离去。沈银长散发出的那股险峻气息教他没有了出手的把握,沈银长的功夫与沈府管家那日显露出的功夫应是同一脉系的,但他并不能确定,若真是,那他们的武功就恰恰是自己这一脉的克星。待那一主一仆走远,青衫客急忙扶起昏迷的苏醒,扣住他手腕命脉将一缕本门的水灵之气探入他体内,刹时之间一股凝重淳厚却又阴冷湿黏的内力毒蛇般顺着他的内力反窜过来。青衫客暗骂沈银长阴险歹毒,他加之苏醒的那一掌所用的手法并不是要苏醒的命,而是植入了一股他那一脉特殊的真气——厚土之气。

    沈银长工于心计,看见那把刀就明白青衫客是修水灵之气的秀水三家的人,也明白以他此刻的情况绝不是青衫客的对手,他对苏醒出手是给施救的青衫客下的陷阱,厚土之气是水灵之气的克星,虽然只有不强的一股真气,但足够牵制住青衫客,让他安全回鹿了。

    青衫客一旦探明苏醒体内的真气是厚土之气后,出于对天敌的敬畏急忙先收了手。思虑半晌之后想出了稳觅的法子,由苏醒后心处加了几成真气度入他体内,先护住他的心脉,然后再次扣住他手腕命脉将一缕水灵之气探入他体内,诱导那股阴寒真气缠上自己这一缕水灵之气然后逐步加力注入,一丝丝蚕食之,直用了一个时辰才将沈银长的真气化去大部分,但却仍有极少的一丝内力十分顽固,缩成一豆藏于脾脏之间,竟有生根落户、化入苏醒脾脏之势,为了将其涤荡干净,青衫客又将两股水灵之气分别注入苏醒膻中与气海,引导它一上一下运行于苏醒四肢百骸、奇经八脉,洗经伐髓般对他周身脉穴梳洗了一遍,可那两股水灵之气仍没能除尽沈银长的最后那一丝真气,好在两股真气也不再相斗,归于了平静。水灵之气也在苏醒肾脏里生根般潜伏了下来,青衫客见沈银长的植入的厚土之气不能再伤害苏醒,便放弃了继续化解,想任其自行消散。

    苏醒在幻梦里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衫行走于冰天雪地间,呼啸着的西北风夹杂着冰雪劈头盖脸地袭来,冷,彻骨的寒冷由骨头缝里渗出来,蔓延开来遍布每一个毛孔,放眼四野茫茫无际的雪原,无处可避,绝望充斥了整个世界,就在苏醒感觉自己快要冻死的时候,突然间,一团烈焰从天而降,将他击中,随之发现自己落掉在一座巨大的炼铁铸剑的熔炉里,由严寒掉入酷热能感受到的是一样的痛苦,只是换了一种煎熬的方式而已,苏醒挣扎着往炉口爬去,用尽了全身力气,终于到炉口,谁知道刚翻身爬出炉口却又一头栽进了一个天坑里,天坑的地下钻出了成千上万的各色毒虫,蜘蛛、蜈蚣、蝎子、青蛇……它们潮水一样由地下、由岩壁上、由虚空中涌现出来,瞬间把苏醒埋入了毒虫的海洋里,一些不知名的爬虫由苏醒的七窍钻入了他的头里,顺喉钻入肠胃之间,在他的体内蠕动、撕咬、吞噬。苏醒口不能言,目不能视,只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与入骨入髓的奇痒,比那严寒与酷热更难以消受,他刚想到严寒,突然间就又回到冰天雪地里,然后又是酷热,又是万虫翻涌……三种幻象循环反复,仿佛无休无止。苏醒只恨不能立马死去算了,就在这各种痛苦要达到他能承受的极限之时,突然,一轮明月出现在心底,那些难以忍受的痛苦统统都消失了,然后,一点暖意由腹间升起,渐渐变大像一股涓涓细流开始在体内流走,所到之处暖洋洋的无比受用,这一股暖流在体内游走了一圈后回归腰腹间,像只懒猫一样倦缩成一团。

    这一刻,苏醒六识清明,无上清凉!

    苏醒睁开了眼抬头望去,盘在山头,憋了一下午的乌云终于化成了雨珠滴滴哒哒地下了起来,他看见朱大哥盘腿坐在他对面,脸上不知是雨是汗,他双手端放在腹间,落在他身上的雨滳不及沾身便化成了丝丝白气蒸腾消散。苏醒站起了身由断崖上眺望下去,厚重的乌云沉沉压在鹿城压上空,城中有几处地方顶着雨水窜起了冲天的火势,一条由火把组成的火龙由北门方向冲出了鹿城,他猜那一定是孙玉舟的马贼团伙,却不知他们都逃出去了,却又回来干什么,最后又成功了没有,隐隐的竟有些为他们担心。

    青衫客终于站了起来,他走到苏醒背后:“今天中午我入城打探你的消息时见官府告示,按官府的说法,他们抓住了绑架沈掌柜的绑匪,准备三日后处斩,但现在经孙玉舟这么一闹腾,官府肯定会更加谨慎地换地方关押苏慕与苏遮,今天夜里,我们在这石窟里养足精神,明日一早我们乔装入城去打探消息,然后伺机救人!”

    “我二哥说大哥没被抓住!”

    “那更好,只救一个人更省劲!”

    苏醒心里喜滋滋的,有朱大哥主事,救出二哥,寻找大哥应该都不是难事了,想着想着便喜上眉梢,青衫客见他喜形于色也觉心中舒畅:“你小子今日可是因祸得福,我在你肾脏之间里种了一缕水灵之气,虽然只有一缕,和小虫子一样,但改日教你养气之法,待你将它养壮了,便能成为一个大高手了!”

    “是传说中的武功内力真气吗?”苏醒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

    “是,但水灵之气可不是简单的内力真气,这个你以后自会明白的,现在,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我们明天办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