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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冷宫

    一年一度的重阳节到了。万岁爷今日在太和殿,大宴三品以上的官员及其亲眷,阖宫后妃照例一律出席。

    万贵妃午睡起来,便开始盛妆打扮。这样隆重的场合,她定是要好好出出风头的。

    当贵妃乘坐的绣金翟明黄色轿撵远去,承乾宫的丫头内侍都大大松了口气。贵妃这一去,没几个时辰回不来,众人素日里被拘谨惯了,都想好好轻松下。便三三两两各找了乐子,躲起来玩耍去了。

    好不容易有了片刻清静,瑾儿想起了远在冷宫的纪娘娘和小翠。冷宫清苦寂寥,宫里的奴才们,又都是些拜高踩低的主,怕是小翠她们的日子不好过罢。

    她寻思着得去冷宫一趟。她假装溜达,去大门口看了看,发现守门的小厮竟然不在,大概吃酒去了。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瑾儿心下暗喜,忙溜回房间,将上次正泰哥从宫外带来的两盒月饼,和柜子里两件自己亲手做的小衣裳,一并塞进了包袱里出发了。

    一路上运气很好,除了偶尔碰到一两个行色匆匆的宫女太监,竟然没有遇见巡逻的侍卫。

    瑾儿已经打听过了。冷宫里现如今住着三位娘娘,其中一个就是五年前遭万贵妃排挤,被废除后位的原皇后吴氏。

    吴氏原本家世显赫,人也知书达理,却仅仅做了一个月的皇后,就因处罚万贵妃被废了。

    可怜她直到去往冷宫,都没想明白,自己一个如花似玉的千金大小姐,竟然比不上一个徐娘半老的妇人。只能说万岁爷的风情她不懂。或者说,世人都不懂。

    冷宫只一个看门的护卫,已上了年纪,人很是啰嗦。大概觉得自己时运不济,窝在这一方偏僻天地,颇为晦气。故脾气便算不得好,见了瑾儿,大声呵斥着。

    瑾儿忙上前,悄悄塞给他20文铜钱,又软麿硬泡半晌,才答应让她进去半柱香时间。

    推开斑驳的褪了颜色的朱漆大门,穿过杂草丛生的庭院,侍卫指着西侧的一间屋子,呶了呶嘴说道:“就是那间,给你半柱香时间,早些出来啊,莫让俺为难!”

    “侍卫大哥放心,奴醒得!”瑾儿忙低声应了。

    大概是听到门口的动静,一个绿衣女子端着个盆子出来了,却是翠儿。见到瑾儿,自然是喜出望外。忙将人引进屋里。

    简陋的房屋内,一张床,一个木桌两把椅子,门后放着个简易的洗脸架,角落地上一只掉了皮的大木箱,再无别物。

    两个素衣女子,正围坐在桌旁,就着桌上那点微弱的烛光,在做针线活。她们面容平静,举止娴雅,乍一看去,竟让人有岁月静好的错觉。

    见到瑾儿,纪氏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笑容。她赶紧站起来快走两步迎了上来,“好姑娘,难为你还想着来看我!这位是吴姐姐,快来见礼!”

    瑾儿忙曲身行了个半叩礼。吴氏微笑着做了个虚扶的姿势说道:“快快免礼,你是个好丫头,纪妹妹和我讲过你,是个忠心有骨气的。”

    “谢娘娘夸赞,奴只是遵从本心罢了!”

    “在宫里,这一点本心,已是极其难得了。丫头,你会因自己的善心,得到福报的!”

    吴氏看着瑾儿,温和地说道。身处如此恶劣的环境,她身上仍然有一种上位者的威仪。举手投足间,尽见大家风范。脸上的神情也是淡淡的,不过份热情,却也不让人觉得慢怠。

    瑾儿心道,毕竟也曾是母仪天下的人,这气度这作派,一般人却是学不会的。

    瑾儿从食盒里取出各式点心,这是她托正泰哥从宫外买进来的,味道还算不错。当她将里层的小衣服拿出来递给纪氏时,几人的眼睛都亮了。

    瑾儿略带羞涩地说道:“这是奴给小皇子做的小里衣,怕硌着皮肤,都是用顶顶软和的绵布,细细缝的。奴技艺拙劣,怕是入不了纪娘娘的眼,您将就着用吧!”

    “好姑娘,这针角,缝得真细致啊,比我和翠儿的针线活,要好上太多了。姑娘有心了!”纪氏抚摸着小衣服高兴地说道,甚至还低下身子福了一礼。看得出她是真的很开心,脸上的笑容有了点灿烂的味道。

    “娘娘不嫌弃,奴很是开心。娘娘可还需要些什么物什,说与我,下次想办法送进来。娘娘月份越发重了,千万保重身体。吴娘娘,您也多保重,日后奴抽空会再来看您们的!”

    瑾儿边说边拎起食盒。半柱香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果然,门外响起侍卫压低了的声音:“姑娘,快些出来吧,时间到了!”

    “来了来了!”瑾儿忙应了一声,扭头叮嘱小翠:“翠儿,我走了,你好好侍候娘娘。若短缺什么,想法子给我送信!”

    “我会的,瑾儿,你回去千万小心,莫让人看见了!对了,你下次来,帮娘娘带点丝线和棉布,还有红糖。”小翠哽咽着说道,直将瑾儿送到冷宫大门口,才一步三回头地折了回去。

    昏暗的房间里,吴氏和纪氏怔怔地看着瑾儿的背影,表情都变得很是凝重。她们知道,接下来的每一天,都象是在悬崖边游走,稍不留意,就会粉身碎骨。

    一阵冷风吹进来,烛火摇曳了几下。终是灭了,袅袅的轻烟,在半空中徐徐升腾。直至彻底消散。

    吴氏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前。深秋的夜,说不出的沉寂、肃杀。夜风寒凉,吹得人脸颊轻疼,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忙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衣裙。

    又是一年深秋了,御花园的牡丹,想必早谢了吧!不知那株她亲手种下的玉兰,是不是还如往常一样繁茂。或许,如同她的心一般,早枯萎了吧。

    中秋节后,宫里安静了一段日子。瑾儿被李嬷嬷调去了内院,专侍贵妃房里的几盆花木。虽活计轻省了些,却更不得自由。

    贵妃的性子很是骄纵,御下极严。在她眼里,大概只有万岁爷才值得她倾心相待,余者都是蝼蚁。故承乾宫的一干宫女太监,素日里都战战兢兢,深怕哪一点没做好,便枉自丢了性命。

    人都是多面的。不可一世的万贵妃,在万岁爷跟前,却永远都是一幅温婉贤良的姿态。甚至很多时候,还会撒娇充楞,摆摆小女子脾气。大概阖宫之中,她是唯一一个,不惧万岁爷龙威的后妃了吧。

    每每看到万贵妃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扮少女娇痴嗔,瑾儿就一身恶寒。知道万岁爷喜欢骑马射箭,万贵妃便常投其所好。常着一身骑马装,云发高束,一幅英姿飒爽的巾帼模样。

    每当这时,一旁的万岁爷便满脸温柔地看她,痴痴傻傻的,素日里锋利的眼睛里,一片星光闪烁,象极了情窦初开的翩翩少年。

    如今的万岁爷,正是年青气盛的时候。23岁的年纪,并未沉溺于美色。勤谨持国,待下宽和。可惜的是,前朝指挥若定,后宫却风起云涌。一切缘由都起自于贵妃万贞儿。

    万贞儿大万岁爷十七岁,自小照顾万岁爷生活起居,后被立为贵妃,可说是宠冠后宫。万贞儿极识眼色,对万岁爷的一应喜好心知肚明。常常投其所好,将万岁爷哄得很是开心。

    万贞儿的温柔知礼,只在万岁爷面前。事实上她骄纵霸道,在后宫为所欲为。即便六宫之主的皇后,也很是惧怕于她,从不敢与之分庭抗礼,更别说其她妃子,更是谨小慎微。

    周太后屡次召皇帝前去,暗中敲打,明着指责,却都无济于事。皇帝不加苛责,贵妃一如既往。郁闷的太后,只能寄情于书画佛事,为心灵觅得一方清静。

    瑾儿常常想:情缘这东西,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后宫佳丽无数,凭心而论,每一个都比万贵妃年青漂亮。但万岁爷的心,从不在旁人身上。

    他的眼中,只有那个自他几岁起,便风雨不缀陪着他的女子万贞儿。那个已近不惑,从不贤良、也并不美丽的女子。

    秋去冬来,腊月刚到,宫里便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夜,早起地上象铺了一层银色的毯子,煞是好看。洒扫的宫人们忙碌着将雪往两边铲,很快便清了条路出来。

    用过早膳,瑾儿正吃力地将廊下的花一盆盆往屋子里挪。太后跟前的内侍来福过来了,见到瑾儿,笑眯眯地低声说了句:“丫头你的福气来了,晴好吧你!”

    瑾儿怔怔地看着他,未及吱声。他一掀帘子便进了门。“贵妃娘娘,洒家给您请安了!”

    “哟,来福啊,这什么风把你给吹过来了?这大雪天的,可别冻着了!李妈妈,给他端个软凳过来。”万贵妃略带几分慵懒的声音响起。

    “娘娘快别忙活了。洒家是奉太后之命,想借娘娘宫里的瑾儿用上几天。这不是春节快到了,太后想找几个人去佛堂抄佛经,听说瑾儿这丫头,一手簪花小楷写得很是中看,这不,来向娘娘讨用几天。”

    “我当是啥事,嗨,这等小事还用公公你亲自跑上一趟,来个小侍说声不就行了。”贵妃的声音依旧懒洋洋的,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突然扬声喊道:“瑾儿,快来,见过来福公公!”

    瑾儿忙应声进门。微笑着向来福行了个半叩礼,便默默站往一旁。

    万贵妃四下打量了她一通,撇了撇嘴:“瑾儿,没想到你是个有本事的,竟能得太后青睐。”顿了顿,她又接着说道:“你且下去简单收拾一下,便随来福公公去吧!”

    “奴只会简单写几个字。福公公,奴很怕自己笨拙不堪用,误了事反倒惹得太后不快。”瑾儿假装不情愿地开口,语气很是勉强。

    “你只管照吩咐做便是,怎地这等聒噪!”来福佛尘一挥不耐烦地说道。向着贵妃略矮了下身子说道:“洒家便不打扰贵妃娘娘了。丫头你收拾好后,自行到寿安宫报到。太后她老人家要统一召见你等,亲自考校一番你们书法。”

    “醒得了,公公慢走!奴送您老出去。”瑾儿说完快步上前,撩起门帘先走了出去。她有话要问来福公公。

    “公公,太后缘何要让奴去抄经,奴的字上不得大雅之堂的。”

    “太后尤爱簪花小楷,你的字啊,入了太后的眼了,你就瞧好吧!”来福双眼微眯,四下张望了一番,用眼神制止了瑾儿的探询,脚步匆匆往院外而去。那干瘦的身影象是带起了一阵风,一阵急劲风雪里的丝丝清风。

    瑾儿就这样突兀地离开了承乾宫。表面上是去了佛堂抄经,实际上却是被太后秘密派去了冷宫,去照料即将临盆的纪氏。

    瑾儿始终记得那晚太后对她说的话:“丫头,哀家将皇家未来托付给你了,你要竭尽全力,保纪氏母子平安。等皇孙平安降世,我定给你记首功。日后哀家不会亏待你,皇帝更不会。你肩上的担子很重,会遇到很多前所未有的困难,你能坚持嘛?”

    太后保养得当的脸上神情肃穆,眼中有泪光在闪动。她深深吸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因为那个跋扈的女人,哀家和皇儿的关系已经很紧张了。哀家只能暗中相助于你,当然,也会命余侍卫暗中照应的,你放心!”

    “太后,奴家愿往冷宫,即便粉身碎骨,也定保纪氏母子平安!”瑾儿跪下磕了个响头,掷地有声地说道。脸上是一如往日的坚定,和视死如归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