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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新帝

    花褪残红春杏小,绿柳墙外绕,转眼到了成化二十三年春,太子十七岁了。

    这日王皇后的小厨房,新做了几个太子爱吃的菜,着人来请太子前去中宫用膳。

    王皇后无子,对太子也是真心疼爱。平日里做了什么好东西,都会着人送来钟粹宫,这其中虽不能说没有功利的成份,但真心却也是有几分的。

    太子自小便受尽人情冷暖,对这份来自嫡母的温暖,倒也并不会抗拒,对她也算得上亲近。

    要说这王皇后,倒也算得上是个历害人物。她天资聪颖又性情淡泊,早已将宫里的情势摸了个透。知这后宫,真正掌权的只两个女人,太后周氏与贵妃万贞儿。故自她入主中宫以来,一方面悉心服侍太后,寻求同盟支持。一方面对万贞儿极力忍让,从不挑起事端。

    万贞儿虽屡次想扳倒她取而代之,却每次出手都如同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始终使不出力来。故纵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再加上太后明里暗里的支持,多年来,王皇后一直稳稳坐在这皇后宝座上。

    太子带上瑾儿和韩琮,应邀去了坤宁宫。众人正预备开吃时,多日不曾来坤宁宫的皇帝,竟也无意中迈了进来。王皇后自然是欢喜异常,忙让人又加了两个万岁爷爱吃的菜,一家子开开心心在一起用了顿午膳。

    此事原本也寻常,却不知万贵妃怎么就听说了,忌恨得在宫里大发脾气。无处发泄的她,将正为她卸妆的宫婢巧儿一脚踹翻在地,使了劲殴打。却不知是用力过猛还是怎地,突然便悟着心口倒在了地上。

    身体健壮而肥硕的万贞儿,一向并无明显不适。但此刻身子却剧烈抽搐着,心口疼得说不出话来,脸色也渐渐变得青紫。

    巧儿惊慌地看着,本能地欲去扶她起来,但伸出的手突然便停住了。想起贵妃这些年来的暴虐,动辄便对自己这些宫婢们又打又骂,她突然就改了主意。只冷漠地看着这个兀自在地上垂死挣扎的女人,半晌,才假装慌乱地往外奔去喊太医。

    待太医们气喘吁吁地赶到,万贞儿早咽了气。这个跋扈残暴的女人,因心病突发逝世,享年五十九岁。

    宪宗皇帝闻迅后赶了过来,痛不欲生的他抱着万氏的遗体涕泪纵横:“万氏长去了,我亦将去矣。”并不顾太后与群臣反对,宣布辍朝七日。并谥万贵妃为恭肃端慎荣靖皇贵妃,赐葬天寿山。

    万贞儿的葬礼办得很是隆重,宪宗皇帝亲在灵堂守了三日,几次都哭昏了过去。各级官员虽很是瞧不上万氏人品,却只能看在皇帝面上,在灵堂陪了三日。

    太子自然也一身白衣,跪在了灵前。他本就是个宽仁之人,纵以往对万氏有些怨怼,如今斯人已去,便权当已作了结。

    只是他异常担心父皇,正值壮年的皇帝,短短几天,眼里已再没有了生气,整个人呆呆愣愣的,如牵线木偶一般。太子想:所谓的哀莫大于心死,想必便是这个样子罢。他想劝劝父皇节哀,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让瑾儿去了趟寿安宫,请太后前来一见。

    原本听闻万贞儿暴毙还暗自开心的太后,在见了自己儿子那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后,泪水夺眶而出,她轻声劝道:“皇帝千万要保重自身,你身子康健,才是万民之福。”

    宪宗见到母后,一把抱住大哭道:“母后,儿子也活不下去了。贞儿走了,这世上再无生趣可言了!”

    太后听了如遭雷击,她失望地推开儿子,惨白着脸一声不吭地起身走了。那踉踉跄跄的脚步,昭示了她内心的惶恐与无助。她心里明白,这个儿子,已经废了。即便活着,也只是一幅躯壳。

    她恨啊,恨那个老女人,明明无才无德,无品无貌,却让自己这站在人间之颠的儿子,痴爱了这么些年,如今,还妄想带走他。想及此,她狠狠地攒紧了拳头,任由长长的指甲嵌进肉里,扎出鲜红的血来。仿佛唯有如此,心底的那丝痛,才能略略轻缓一些。

    瑾儿扶着太后匆匆离去,她能感受到太后心中的滔天恨意和无边悲凉,却无力劝慰。在一个母亲眼里,任何试图挑战母爱的感情,都是对人性最大的讽刺。

    办完了万贞儿的丧事,宪宗皇帝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便开始为日后做准备。七月,他下旨封几个成年的皇子为王,这次受封的有四皇子朱祐杬为兴王,五皇子朱祐棆为岐王,六皇子朱祐槟为益王,七皇子朱祐楎为衡王,八皇子朱祐枟为雍王。并都指给了封地,为他们日后去属地赴任作了最后的安排。

    皇太子朱祐樘,已奉命在文华殿全权处理政事。他十分勤勉,每日早早便上了朝,不太拿得准的,便虚心向内阁重臣们求教,还有疑问的,晚上回去再请先生指点。如此,不出一月,政事处理上便突飞猛进。

    当然,除了批阅奏章,处理朝务外,太子稍有空闲便守在父皇病榻前侍奉,每药必亲尝。众人见了莫不齐声称孝。

    八月,宪宗皇帝愈加病重。在他生命中的最后时日里,他常常让内侍抬了自己去贵妃的承乾宫,一个人枯卧于万贞儿生前住过的榻上,流着泪回想昔日的一切,不吃不睡直到天明。一旁侍候的太监,个个急得抓耳挠腮,却不敢相劝。

    九月,宪宗皇帝朱见深驾崩,年仅四十一岁。走的时候,他是笑着的,神态安祥,大约是梦见了贵妃万贞儿罢。

    宪宗皇帝的一生,算得上是早年贤明,中期昏庸。早年的他任用李贤为相,阁臣之中还有彭时、商辂等人辅佐,可谓是人才济济,朝政也较为清明。

    只是后来,宪宗宠信太监汪直,汪直成立的西厂借用锦衣卫的力量,大肆发展特务网络,气焰嚣张。不仅连兴大狱,常常未经皇帝同意,就擅自逮捕品秩相当高的官员。

    应该说,这个时期的宪宗皇帝,任用奸佞,远离贤臣,算得上是他政治生涯的一大败笔。

    斯人既去,不论是非。依宪宗皇帝生前所嘱,上尊谥,庙号宪宗,葬茂陵。皇太子朱佑樘顺理成章地于九月壬寅日继位。

    先皇的棺椁停了整三月,举国哀悼。新皇朱佑樘白日里上朝处理政务,下朝后再去灵堂跪拜守灵。本就孱弱的身体,很快便有些撑不住了。

    眼见着皇帝肉眼可见地瘦了下去,往日贴身的衣服,穿在身上都显得空空荡荡,瑾儿不免很是忧心。新皇出于孝道,孝期只略进些素食。无技可施的瑾儿,只得每日熬了参汤备着,隔两个时辰请新皇进补一次,如此才算是勉强挨了过去。

    如今的她,已随着新皇搬进了养心殿,预备等先皇正式下葬后,再迁往乾清宫。

    先皇的众皇子们,新皇的同父异母兄弟们,守在父皇灵前,个个神色悲戚。他们清楚,等父皇正式入葬后,已经封王的他们,便要前去属地就蕃了,这是历朝不容更改的规矩。

    待先皇正式下葬,已是第二年早春了。新皇朱佑樘改年号为“弘治“,是为孝宗。

    十八岁的年青皇帝朱佑樘,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但他面临的,却是父皇留下的一个朝政紊乱、国力凋敝的江山。站在高高的紫禁城门楼上,他环视四周,暗自发誓:定要用自己的宽仁与勤奋,力挽狂澜,让这个千疮百孔的大明王朝,得以中兴繁盛。

    不久,孝宗皇帝晋谢迁为少詹事兼侍讲学士。依他本意,很想让先生立即入内阁听政。但此刻的他,刚即帝位,羽翼未丰,一切需得谨慎行事。

    瑾儿安慰新皇道:“万岁爷初登大宝,尚需树立威信,内阁中诸位大人,也算是先皇千挑万选的贤能之臣,万岁爷莫如先观察着,如若不成,日后再慢慢增补裁撤便是。”

    皇帝听了,连连称是,自此搁下暂且不提。

    这日,往常侍候先皇的宦官郭镛为了献媚进言,请新皇挑选妃嫔充实六宫。孝宗听了心下不悦,却又不便斥责。一旁的谢迁忙跪下进谏:“先帝尸骨未寒,挑选妃嫔一事,当从缓进行。”

    对于先生,孝宗有种天然的信任。毕竟,一起从风里雨里趟过的情谊,自是旁人比不得的,他欣慰采纳。

    为了广开言路,年青的孝宗皇帝不仅早朝每日必到,且重开了午朝,使得大臣有更多的机会协助皇帝办理政务。同时,他又听从先生谢迁建议,重开了经筵侍讲,和群臣讨论治国之道。同时还开辟了文华殿议政,利用早午朝间隙时间,与内阁共同商议重政要事。

    少年皇帝毕竟血气方刚,他的治国思路也很是开放,并不拘泥守旧。对先皇宪宗的一些不合理的既定政策,也敢于拨乱反正。

    他最恨的便是宫中那些妖言惑众的僧人,如今自己当了家,首当其冲的便是火速下了一道诏令:朝中不可崇佛信道。并将前朝的法王、国师、真人、国子等封号一律革除,还当众处死了妖僧继晓。行刑那日,无数百姓前去刑场围观,满朝文武更是拍手相庆。

    在人事安排上,孝宗皇帝更是来了一次大换血。他下令处置了一批奸佞小人,如侍郎李孜省、太监梁芳、万贵妃的弟弟万喜等人,都毫不手软地做了相应处理。并将不作为的内阁首辅万安罢官,将梁芳下狱,将李孜省流放,同时,罢免右通政任杰侍郎蒯钢等千余人。但天性仁厚的他,并没有搞什么株连,更没有大开杀戒,算是给大家都留了后路。

    为了尽快熟悉各部司官员,掌握他们的动态。孝宗皇帝还将四品以上官员名单,贴在文华殿壁墙上,平时熟记,好做到心中有数。他甚至还恢复了早已废弃的晚朝制度,常常披阅奏章到很晚,所有政事都坚持亲历亲为。

    这一系列安排部署,雷霆手段,既震摄了那些不学无术的权臣,也令一众贤臣们交口称赞。原来有些对年轻帝王忧心忡忡的臣子,也很快得以释然。

    少年天子虽性情温和,却并非纸糊的菩萨,既勤奋自律,善于纳谏,又出手迅疾,直指要害,实乃英明之主,也是大明之福。跟先皇比起来,倒更让众臣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