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亦如你我所愿，亦非你我所愿（六）
本来火之王夜宴三军是打算邀请卡尔和艾莉的，但在火之国众臣眼中，卡尔和艾莉两人不是使者也没有官职，不仅寸功未立还伤了三王子，仅仅献了一计就要让他们坐在上座实在难以服众。
火之国的太子也实在无奈，就差人安排他们去外场和军眷们一起吃长桌。
外场是露天摆在大街上的石头长桌，这些长桌中间被凿出了一条石槽，开宴之前宫廷侍女们会向石槽内倒入从火山喷口打来的岩浆，就将原本生冷的逐火兽肉架在岩浆上烤熟，再撒上香料，配着掺进了香树叶浸泡的果酒和各种配菜，一口气吃进嘴里再咽下肚子。
咀嚼间香气充满口腔和鼻腔，可以算是名不虚传的火之国特色美食了。
只不过，火之国的特色里也不只有烤肉的香气，毕竟是用熔岩烤的肉，饭菜上面沉积了些许灰烬，这刺鼻的气味自然就跟着香气一起充满了鼻腔，呛得刚吃第一口的卡尔咳嗽了好久。
艾莉当然是没什么心情吃，她就坐在那里左手撑着头，右手拿着一杯硫味很重的果酿时不时喝一口，眸子里映出卡尔一边忍着呛一边细嚼慢咽的样子。
直到他们邻座的一位老人拿着酒杯转过来搭话，卡尔才知道，其实面对这种情况，火之国人会用一种特质的香油刷在将要入口的烤肉表面，来去除这种异味，或者把肉块尽可能切大些，吃的时候用刀轻轻刮去表面薄薄一层。
但那都是富人的吃法，外场的人基本上都是火之国的普通老百姓，他们大多是买不起香油的，当然也舍不得扔掉烤肉外面的那层脆皮，所以早就习惯了这股浓重的硫味并不在意，卡尔也就没了有样学样的机会。
况且来到火之国后这股刺鼻的味道就一直存在，大概是在火山附近，又把城建在硫矿上，所以天然就有这样的气味，火之国人可能已经适应了生活在这样的气味里，但从烤肉的吃法上来看，他们还是不太喜欢这个味道的，也难怪他们会称自己这里是苦炎之地了。
这场宴席中吃的部分持续时间并不长，众人也吃得快，没多久外场就已经是杯盘狼藉，石槽中的熔岩也已经基本凝固，人们喝得微醺开始自发表演起才艺来，多半是跳舞和歌唱，什么独唱的、对唱的、一群人合唱或者是给独唱和对唱者和声的，也有两群人划长桌为界用合唱对唱的，跳舞的也有一个人的舞、两个人的舞、一群人手拉手围着长桌又唱又跳的舞。
当然，也少不了起哄的。
民谣、山歌、情歌，或是烂醉的人随口哼出的模模糊糊的旋律；欢快的舞步、柔美的舞步、充满力量感的舞步，又或者是人们情不自禁即兴的手舞足蹈。
人们拿出买来的乐器、拿出自制的乐器、拿出杯盘、拿出未及放回家中的农具、拿出随身的武器，拿出一切可以发出声响的东西，打着节拍、演奏着旋律，亦或是跟着一阵阵起哄声、庆祝声，高高举起来，晃动着，以表示支持。
作为客人，卡尔和艾莉自然也被盛情邀请来表演才艺。
艾莉也不拘谨，脱下斗篷抽出长剑踩上桌子，周围一瞬间安静了下来，这种安静快速传递开来，几乎整条街的人都停了下来，看着她。
站在桌子上的艾莉故作醉意迷离的样子，对着周围的人说：“既然，大家抬举我，我就给，诸位，表演一个，我们双生之国的，剑舞。”
话音刚落，街上一片叫好。
但是卡尔却轻轻一笑，因为艾莉也不知是不是真醉了，居然用的是他们自己的母语双生语，这里这些人估计半个音也没听懂，就开始叫好了。
艾莉的剑舞开始了。
雪亮的剑身在空气中优雅地移动着，划出一道道银白的扇形光幕，持剑人脚步轻盈优雅矜持中却带点醉醺醺的踉跄。
她在散乱无章的杯盘间看似胡乱地踩踏着，却不曾磕碰损毁任何一件器具，她好似不是踩在桌上而是浮在空中，就好像，众人眼前的不是一位白衣剑客，而是下凡的天仙。
大家都看呆了，街上肃静得如同没有旁人一般，只剩下那个一袭白衣手持长剑的艾莉姬，她在忘我地挥动着她的剑。
无需配乐，看似散乱的脚步，在细密地规律地敲击着桌面，自带一种变化多端但令人舒适的节拍；剑刃划破空气，发出既像笛又像琴的悦耳声响。
一时间，剑的破空声、踩踏声、布料翻动声，像织网一样有机交错在一起，结成了一支浑然天成的配乐。
在场的人们沉浸其中，台上的人则更加大胆地抛剑接剑三转腾挪，动作幅度变大，同时串联起一些更加华丽的动作和更具杀伤性的招式，一扫此前的优雅，此刻的她意气风发，像个无往不利的大将军，但是那些相对实用的动作却让这支舞的美感更上一层楼。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剑舞，而是在演绎一场热血沸腾的切磋、一次险象还生的厮杀。
台上台下的醉意又浓了三分。
一支舞的结束往往也是一曲终了，随着最后一声清亮的剑鸣，艾莉结束了她的舞步跳下桌面，观赏的人们沉寂良久才反应过来，顿时街上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喝彩声，艾莉也举杯致谢。
众人同干了杯中酒，但喝彩声仍然连绵不觉，那是一些原本推让着不敢出来展示的小伙子小姑娘们，被人们借着这个机会推出来，或者突然有了自信自发站起来，人们都就近转向新的表演者，对艾莉方才的剑舞没有半点留恋。
很快，习惯于坐在一旁观看的卡尔和艾莉就被众人抛到脑后了，街上依然热闹，喝彩声不断，但是卡尔和艾莉知道，自己大概应该离席了。
……
“卡尔阁下，艾莉姬女士，请您二位在这里稍等片刻。”
领路的侍女打开了一间客房的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请放心，虽然太子殿下和长公主殿下都还在参加今夜的大宴，但是我们火族人于天使族不一样，我们并不热衷于享乐，不会彻夜宴饮。所以…很快就会结束的。”
卡尔和艾莉站在门外点点头，随后并肩进入了这个看起来并不奢华的房间。
房间里的装饰很简单，没有雕梁画栋，也没有奢华的装饰品，只有铺着花纹色彩都很朴素的垫子毯子的石头床和石头桌椅，地砖、墙砖、门框窗框，都是单调的石块。
两人刚进入房间还没有坐定，身后的门就被关上了，卡尔也不在意，只是走到座椅前，掀开图案朴素的坐垫。
是黑曜石。
他在房里转了一圈，发现这里的家具全是黑曜石做的。
“好么，这火之国，哪里是什么苦炎之地，这不守着宝山呢么。”卡尔嘿嘿一笑，拉着艾莉在黑曜石的茶桌前坐下，“要我说，这群目中无人的天使真的是没眼光，这块地看着贫瘠，实际上矿产资源超乎想象的丰富，要是咱们双生之国的先祖知到了这世界上还有这样一块宝地，那大概要馋得眼泪口水一起流吧。”
艾莉皱皱眉，放出部分白光流埃检查了周围的环境，确保隔墙无耳之后，戳戳卡尔。
“怕什么，他们还怕我双生之国会从世界另一头打过来不成？这个距离，当然是做生意最划算了。”卡尔耸耸肩，表示自己并不算失言。
“那这也太远了，等我们的商队到达这里都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路上劫匪也不知道有多少，让海外的别国去经营这个贸易也对双生之国没什么利好啊。”艾莉摇摇头，“但总之不能让天国拿了去，他们现在看不上，以后就未必了。”
艾莉陷入沉思，手托着下巴，喃喃自语。
“别想了，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再来这里的机会。”卡尔摆摆手，“毕竟太远了，大概在以后大哥做成了双生大帝的年月里，都不会和天国有太多的交集吧，更别说被天国堵在山里的火之国了。像天国这等强敌，不知道是多少代后人才会遇上他们了。”
艾莉似乎有些不悦，目光在卡尔的水晶角上停留片刻。
“如果…”
艾莉犹豫着，但是卡尔却知道她想说什么，于是叹口气替艾莉说了出来：“你是想问我，如果世界是平的？对吧？你怕的，其实我也怕，假如我们这样向西走，但是永远回不到双生之国，那该怎么办呢。”
艾莉只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还是看看卡尔的水晶角。卡尔拉起艾莉的手，继续说：“我知道，我们的身体已经和普通人不一样了，如果真如校长说的，仙凡有别，因为魔法上的造诣所以寿命远超常人，那我们是否应该为了双生之国的后代们守着社稷，为他们遇上天国的那一天早做准备？”
“我确实想，但是我不知道这是因该的吗？还是说…”
卡尔也摇摇头，他直视着艾莉的眼睛，说：“道理上是因该的，再怎么说那也是你我的祖国，就算我们没有学魔法，没有改变自己的身体构造，也应该。”
卡尔停顿了一下，抓着艾莉的手握得更紧了，他又叹口气说：“但是我说实话吧，我不知道。太遥远了，我现在只有走一步看一步，有些事情我也是最近才想清楚，而且也不敢说一定就想清楚了，也许未来还会改变想法。”
“卡尔…”
“你我已经远远离开了大哥的力量所能延伸到的最远距离，从在帆国启航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卡尔放开艾莉的手，拿过来一个黑曜石杯子，倒满茶水喝了一口，停顿了很久，“其实现在对于双生之国内的绝大部分人来说，你我已经远远的遁逃到了‘世界’的范围之外。可能大概已经死在哪里了，更不用提回去。”
“就是说现在回国已经晚了吗？你究竟还打算回去吗？”艾莉的表情开始惶惑不安。
“不，艾莉，过去我确实有过不回去的想法，但是现在不是了。而且我现在觉得，什么时候都不晚，关键是要回去，我们现在回去，大哥才能真正坐稳这个皇位。”
“先祖的理想不能丢，训诫更不能忘，但不该是以这种结局收场。双生之国的子民们，父王，大哥，甚至是你，你们都想错了，你们总以为我要一去不返，从而杜绝发生任何形式竞争的可能，但并非如此。”
“我其实是真心憧憬魔法，也是真心想要回国去用学到的知识，帮助大哥治理国家，我执意要环球旅行，也不仅仅是为了验证学术，而是在为我们的双生之国开拓视野，所以哪怕大地真的是平的，到了她的尽头我就回头向东也没说不可以。”
艾莉低下头，默认了卡尔对她的分析，然后又问他：“如果无边无际，永远走不到尽头呢。”
“那就适时返回，虽然会有迷失而不得归路的风险，但那毕竟是还没有发生的状况，东赤那一次只是我们不了解当地的灵脉状况，最后也走出来了。”卡尔又拿起茶杯，这次他没喝，晃了晃又给放回去了，“总之我是一定会回去的。因为，现在我发现了，我在此行之前，也一直想错了。”
“什么？”艾莉扭头看着卡尔，她看见卡尔用手指在桌上划着一个圆。
“之前我确实想过，如果无边无际，那就这样走下去也好，有你陪着我也就不算是流浪，走不动了就找个地方安家，双生之国有大哥在呢，他成为唯一的王以后，自然也会国泰民安。”
“但走到现在我发现不是的。首先，一个国家的良好运转，不是靠一个贤明的国君就能做到的。而是君、臣、吏、民，上下一心，相互配合。”
“双生之国的吏和民自然没得说，有大哥在那么最顶层的君自然也没有问题，问题在于臣子们的心思。”
“其次，我们走到这里获得的地图已经基本能拼合上了，大地是球体的猜想距离被证实已经越来越近，我们不会遇上回不了家的情况，我敢说，这趟旅行的终点已经不远了。”
艾莉就第二点认为世界是圆的这件事点点头，然后就第一点追问卡尔：“所以你是怀疑贵族们的忠心？”
卡尔摇摇头，接着解释：“恰恰相反，从这一路下来你应该也发现了，和别国比，我国的臣子、贵族都过于忠心了，平民百姓也是。否则我们的双生之国也不会这样子僵持了上千年，结果连唯一的王都没有推举出来，造反的情况也寥寥无几。”
“这不正常！”艾莉有些不情愿地点头，然后补了一句，“虽然感觉没什么不好的…”
“对，这很不正常，过去我们一直以为这才是应该的，但是我们在世界上走了这半圈，才发现或许双生之国这样的才是不正常的状态。”
卡尔托一下下巴，思索一会儿，又伸手摸摸自己的角，换了个稍微放松些的语调：“我们的子民生活苦不苦，你我其实并不清楚，十年来，在大哥的信件中，朝中党争看样子也不算太激烈，但唯独有一样，就是从来没人敢提放弃我而让大哥获得另一半王权的事情。”
“你离开这么多年，但是支持大哥的声音还是没法盖过支持你的声音…这个我也是知道的。”艾莉喝口茶，也学着卡尔的样子叹了口气，“所以说，你是怕我们的子民还总惦记着你吗？”
“不算是怕，你想一下，如果你我的父王有一天其中一个突然消失了，另一个则顺理成章接过了另一半王权…”
“那我可能会很不满，我会想要查清楚真…”艾莉一怔。
“因为我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到时候如果有人从中作梗，利用我们的事，让一部分对我忠心不二的臣子的矛头指向大哥，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这…卡尔…”经过这么一点拨，艾莉立刻敏锐察觉到了这件事中隐含的巨大危机。
“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艾莉，我们从来没有想过好人会自相残杀的可能！如果当初想明白这一点，我可能都不会在大哥接过王权前离开双生之国，但如果不是我离开了，也不会有现在的我们，现在这个局面是我们必须要好好面对的了，”卡尔咳嗽一声，“所以你我必须回去，无论走多远的路都必须重新踏上我们的国土，在我们三人的合作下，找到一种没有人会有异议的方式让双王制变成历史。不能让敌人钻了我亲手制造的空子。”
“那种人眼下就有一伙…”
“雪国。但是一定不止雪国。”卡尔点头又摇头。
“那你为什么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急？”艾莉知道为什么但她就是不自禁地问了出来。
卡尔又一次摇摇头，说：“现在不是已经行程过半了么，万一离开火之国后再往西走几步就回到双生之国了呢？太心急就会错过路上的见闻，对于日后的双生之国来说，可就亏大了。”
“也是，现在安心把这段旅途走完，才是最重要的。”
艾莉的这句话说到一半，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两位阁下，宴会已经结束了，长公主令我带你们去南池议事。”听声音是个男性侍卫。
南池？那不是王宫的御用温泉吗？
两男两女，去澡堂子里议事？
不太可能吧。
正这么想着，卡尔走过去开门，却发现门外站着的不只有刚才敲门的男侍卫，还有两个托着装有浴巾浴袍托盘的侍女。
好家伙。
这火之国，这么奔放的吗？
……
火之国的太子也实在无奈，就差人安排他们去外场和军眷们一起吃长桌。
外场是露天摆在大街上的石头长桌，这些长桌中间被凿出了一条石槽，开宴之前宫廷侍女们会向石槽内倒入从火山喷口打来的岩浆，就将原本生冷的逐火兽肉架在岩浆上烤熟，再撒上香料，配着掺进了香树叶浸泡的果酒和各种配菜，一口气吃进嘴里再咽下肚子。
咀嚼间香气充满口腔和鼻腔，可以算是名不虚传的火之国特色美食了。
只不过，火之国的特色里也不只有烤肉的香气，毕竟是用熔岩烤的肉，饭菜上面沉积了些许灰烬，这刺鼻的气味自然就跟着香气一起充满了鼻腔，呛得刚吃第一口的卡尔咳嗽了好久。
艾莉当然是没什么心情吃，她就坐在那里左手撑着头，右手拿着一杯硫味很重的果酿时不时喝一口，眸子里映出卡尔一边忍着呛一边细嚼慢咽的样子。
直到他们邻座的一位老人拿着酒杯转过来搭话，卡尔才知道，其实面对这种情况，火之国人会用一种特质的香油刷在将要入口的烤肉表面，来去除这种异味，或者把肉块尽可能切大些，吃的时候用刀轻轻刮去表面薄薄一层。
但那都是富人的吃法，外场的人基本上都是火之国的普通老百姓，他们大多是买不起香油的，当然也舍不得扔掉烤肉外面的那层脆皮，所以早就习惯了这股浓重的硫味并不在意，卡尔也就没了有样学样的机会。
况且来到火之国后这股刺鼻的味道就一直存在，大概是在火山附近，又把城建在硫矿上，所以天然就有这样的气味，火之国人可能已经适应了生活在这样的气味里，但从烤肉的吃法上来看，他们还是不太喜欢这个味道的，也难怪他们会称自己这里是苦炎之地了。
这场宴席中吃的部分持续时间并不长，众人也吃得快，没多久外场就已经是杯盘狼藉，石槽中的熔岩也已经基本凝固，人们喝得微醺开始自发表演起才艺来，多半是跳舞和歌唱，什么独唱的、对唱的、一群人合唱或者是给独唱和对唱者和声的，也有两群人划长桌为界用合唱对唱的，跳舞的也有一个人的舞、两个人的舞、一群人手拉手围着长桌又唱又跳的舞。
当然，也少不了起哄的。
民谣、山歌、情歌，或是烂醉的人随口哼出的模模糊糊的旋律；欢快的舞步、柔美的舞步、充满力量感的舞步，又或者是人们情不自禁即兴的手舞足蹈。
人们拿出买来的乐器、拿出自制的乐器、拿出杯盘、拿出未及放回家中的农具、拿出随身的武器，拿出一切可以发出声响的东西，打着节拍、演奏着旋律，亦或是跟着一阵阵起哄声、庆祝声，高高举起来，晃动着，以表示支持。
作为客人，卡尔和艾莉自然也被盛情邀请来表演才艺。
艾莉也不拘谨，脱下斗篷抽出长剑踩上桌子，周围一瞬间安静了下来，这种安静快速传递开来，几乎整条街的人都停了下来，看着她。
站在桌子上的艾莉故作醉意迷离的样子，对着周围的人说：“既然，大家抬举我，我就给，诸位，表演一个，我们双生之国的，剑舞。”
话音刚落，街上一片叫好。
但是卡尔却轻轻一笑，因为艾莉也不知是不是真醉了，居然用的是他们自己的母语双生语，这里这些人估计半个音也没听懂，就开始叫好了。
艾莉的剑舞开始了。
雪亮的剑身在空气中优雅地移动着，划出一道道银白的扇形光幕，持剑人脚步轻盈优雅矜持中却带点醉醺醺的踉跄。
她在散乱无章的杯盘间看似胡乱地踩踏着，却不曾磕碰损毁任何一件器具，她好似不是踩在桌上而是浮在空中，就好像，众人眼前的不是一位白衣剑客，而是下凡的天仙。
大家都看呆了，街上肃静得如同没有旁人一般，只剩下那个一袭白衣手持长剑的艾莉姬，她在忘我地挥动着她的剑。
无需配乐，看似散乱的脚步，在细密地规律地敲击着桌面，自带一种变化多端但令人舒适的节拍；剑刃划破空气，发出既像笛又像琴的悦耳声响。
一时间，剑的破空声、踩踏声、布料翻动声，像织网一样有机交错在一起，结成了一支浑然天成的配乐。
在场的人们沉浸其中，台上的人则更加大胆地抛剑接剑三转腾挪，动作幅度变大，同时串联起一些更加华丽的动作和更具杀伤性的招式，一扫此前的优雅，此刻的她意气风发，像个无往不利的大将军，但是那些相对实用的动作却让这支舞的美感更上一层楼。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剑舞，而是在演绎一场热血沸腾的切磋、一次险象还生的厮杀。
台上台下的醉意又浓了三分。
一支舞的结束往往也是一曲终了，随着最后一声清亮的剑鸣，艾莉结束了她的舞步跳下桌面，观赏的人们沉寂良久才反应过来，顿时街上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喝彩声，艾莉也举杯致谢。
众人同干了杯中酒，但喝彩声仍然连绵不觉，那是一些原本推让着不敢出来展示的小伙子小姑娘们，被人们借着这个机会推出来，或者突然有了自信自发站起来，人们都就近转向新的表演者，对艾莉方才的剑舞没有半点留恋。
很快，习惯于坐在一旁观看的卡尔和艾莉就被众人抛到脑后了，街上依然热闹，喝彩声不断，但是卡尔和艾莉知道，自己大概应该离席了。
……
“卡尔阁下，艾莉姬女士，请您二位在这里稍等片刻。”
领路的侍女打开了一间客房的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请放心，虽然太子殿下和长公主殿下都还在参加今夜的大宴，但是我们火族人于天使族不一样，我们并不热衷于享乐，不会彻夜宴饮。所以…很快就会结束的。”
卡尔和艾莉站在门外点点头，随后并肩进入了这个看起来并不奢华的房间。
房间里的装饰很简单，没有雕梁画栋，也没有奢华的装饰品，只有铺着花纹色彩都很朴素的垫子毯子的石头床和石头桌椅，地砖、墙砖、门框窗框，都是单调的石块。
两人刚进入房间还没有坐定，身后的门就被关上了，卡尔也不在意，只是走到座椅前，掀开图案朴素的坐垫。
是黑曜石。
他在房里转了一圈，发现这里的家具全是黑曜石做的。
“好么，这火之国，哪里是什么苦炎之地，这不守着宝山呢么。”卡尔嘿嘿一笑，拉着艾莉在黑曜石的茶桌前坐下，“要我说，这群目中无人的天使真的是没眼光，这块地看着贫瘠，实际上矿产资源超乎想象的丰富，要是咱们双生之国的先祖知到了这世界上还有这样一块宝地，那大概要馋得眼泪口水一起流吧。”
艾莉皱皱眉，放出部分白光流埃检查了周围的环境，确保隔墙无耳之后，戳戳卡尔。
“怕什么，他们还怕我双生之国会从世界另一头打过来不成？这个距离，当然是做生意最划算了。”卡尔耸耸肩，表示自己并不算失言。
“那这也太远了，等我们的商队到达这里都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路上劫匪也不知道有多少，让海外的别国去经营这个贸易也对双生之国没什么利好啊。”艾莉摇摇头，“但总之不能让天国拿了去，他们现在看不上，以后就未必了。”
艾莉陷入沉思，手托着下巴，喃喃自语。
“别想了，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再来这里的机会。”卡尔摆摆手，“毕竟太远了，大概在以后大哥做成了双生大帝的年月里，都不会和天国有太多的交集吧，更别说被天国堵在山里的火之国了。像天国这等强敌，不知道是多少代后人才会遇上他们了。”
艾莉似乎有些不悦，目光在卡尔的水晶角上停留片刻。
“如果…”
艾莉犹豫着，但是卡尔却知道她想说什么，于是叹口气替艾莉说了出来：“你是想问我，如果世界是平的？对吧？你怕的，其实我也怕，假如我们这样向西走，但是永远回不到双生之国，那该怎么办呢。”
艾莉只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还是看看卡尔的水晶角。卡尔拉起艾莉的手，继续说：“我知道，我们的身体已经和普通人不一样了，如果真如校长说的，仙凡有别，因为魔法上的造诣所以寿命远超常人，那我们是否应该为了双生之国的后代们守着社稷，为他们遇上天国的那一天早做准备？”
“我确实想，但是我不知道这是因该的吗？还是说…”
卡尔也摇摇头，他直视着艾莉的眼睛，说：“道理上是因该的，再怎么说那也是你我的祖国，就算我们没有学魔法，没有改变自己的身体构造，也应该。”
卡尔停顿了一下，抓着艾莉的手握得更紧了，他又叹口气说：“但是我说实话吧，我不知道。太遥远了，我现在只有走一步看一步，有些事情我也是最近才想清楚，而且也不敢说一定就想清楚了，也许未来还会改变想法。”
“卡尔…”
“你我已经远远离开了大哥的力量所能延伸到的最远距离，从在帆国启航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卡尔放开艾莉的手，拿过来一个黑曜石杯子，倒满茶水喝了一口，停顿了很久，“其实现在对于双生之国内的绝大部分人来说，你我已经远远的遁逃到了‘世界’的范围之外。可能大概已经死在哪里了，更不用提回去。”
“就是说现在回国已经晚了吗？你究竟还打算回去吗？”艾莉的表情开始惶惑不安。
“不，艾莉，过去我确实有过不回去的想法，但是现在不是了。而且我现在觉得，什么时候都不晚，关键是要回去，我们现在回去，大哥才能真正坐稳这个皇位。”
“先祖的理想不能丢，训诫更不能忘，但不该是以这种结局收场。双生之国的子民们，父王，大哥，甚至是你，你们都想错了，你们总以为我要一去不返，从而杜绝发生任何形式竞争的可能，但并非如此。”
“我其实是真心憧憬魔法，也是真心想要回国去用学到的知识，帮助大哥治理国家，我执意要环球旅行，也不仅仅是为了验证学术，而是在为我们的双生之国开拓视野，所以哪怕大地真的是平的，到了她的尽头我就回头向东也没说不可以。”
艾莉低下头，默认了卡尔对她的分析，然后又问他：“如果无边无际，永远走不到尽头呢。”
“那就适时返回，虽然会有迷失而不得归路的风险，但那毕竟是还没有发生的状况，东赤那一次只是我们不了解当地的灵脉状况，最后也走出来了。”卡尔又拿起茶杯，这次他没喝，晃了晃又给放回去了，“总之我是一定会回去的。因为，现在我发现了，我在此行之前，也一直想错了。”
“什么？”艾莉扭头看着卡尔，她看见卡尔用手指在桌上划着一个圆。
“之前我确实想过，如果无边无际，那就这样走下去也好，有你陪着我也就不算是流浪，走不动了就找个地方安家，双生之国有大哥在呢，他成为唯一的王以后，自然也会国泰民安。”
“但走到现在我发现不是的。首先，一个国家的良好运转，不是靠一个贤明的国君就能做到的。而是君、臣、吏、民，上下一心，相互配合。”
“双生之国的吏和民自然没得说，有大哥在那么最顶层的君自然也没有问题，问题在于臣子们的心思。”
“其次，我们走到这里获得的地图已经基本能拼合上了，大地是球体的猜想距离被证实已经越来越近，我们不会遇上回不了家的情况，我敢说，这趟旅行的终点已经不远了。”
艾莉就第二点认为世界是圆的这件事点点头，然后就第一点追问卡尔：“所以你是怀疑贵族们的忠心？”
卡尔摇摇头，接着解释：“恰恰相反，从这一路下来你应该也发现了，和别国比，我国的臣子、贵族都过于忠心了，平民百姓也是。否则我们的双生之国也不会这样子僵持了上千年，结果连唯一的王都没有推举出来，造反的情况也寥寥无几。”
“这不正常！”艾莉有些不情愿地点头，然后补了一句，“虽然感觉没什么不好的…”
“对，这很不正常，过去我们一直以为这才是应该的，但是我们在世界上走了这半圈，才发现或许双生之国这样的才是不正常的状态。”
卡尔托一下下巴，思索一会儿，又伸手摸摸自己的角，换了个稍微放松些的语调：“我们的子民生活苦不苦，你我其实并不清楚，十年来，在大哥的信件中，朝中党争看样子也不算太激烈，但唯独有一样，就是从来没人敢提放弃我而让大哥获得另一半王权的事情。”
“你离开这么多年，但是支持大哥的声音还是没法盖过支持你的声音…这个我也是知道的。”艾莉喝口茶，也学着卡尔的样子叹了口气，“所以说，你是怕我们的子民还总惦记着你吗？”
“不算是怕，你想一下，如果你我的父王有一天其中一个突然消失了，另一个则顺理成章接过了另一半王权…”
“那我可能会很不满，我会想要查清楚真…”艾莉一怔。
“因为我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到时候如果有人从中作梗，利用我们的事，让一部分对我忠心不二的臣子的矛头指向大哥，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这…卡尔…”经过这么一点拨，艾莉立刻敏锐察觉到了这件事中隐含的巨大危机。
“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艾莉，我们从来没有想过好人会自相残杀的可能！如果当初想明白这一点，我可能都不会在大哥接过王权前离开双生之国，但如果不是我离开了，也不会有现在的我们，现在这个局面是我们必须要好好面对的了，”卡尔咳嗽一声，“所以你我必须回去，无论走多远的路都必须重新踏上我们的国土，在我们三人的合作下，找到一种没有人会有异议的方式让双王制变成历史。不能让敌人钻了我亲手制造的空子。”
“那种人眼下就有一伙…”
“雪国。但是一定不止雪国。”卡尔点头又摇头。
“那你为什么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急？”艾莉知道为什么但她就是不自禁地问了出来。
卡尔又一次摇摇头，说：“现在不是已经行程过半了么，万一离开火之国后再往西走几步就回到双生之国了呢？太心急就会错过路上的见闻，对于日后的双生之国来说，可就亏大了。”
“也是，现在安心把这段旅途走完，才是最重要的。”
艾莉的这句话说到一半，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两位阁下，宴会已经结束了，长公主令我带你们去南池议事。”听声音是个男性侍卫。
南池？那不是王宫的御用温泉吗？
两男两女，去澡堂子里议事？
不太可能吧。
正这么想着，卡尔走过去开门，却发现门外站着的不只有刚才敲门的男侍卫，还有两个托着装有浴巾浴袍托盘的侍女。
好家伙。
这火之国，这么奔放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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