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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直播

    一年后,202X年。

    “近年来,随着技术的逐渐成熟与相关法条的逐步完善,各国对于AI技术在实用领域上的应用也逐渐放开了限制……就在刚刚结束的年度网络峰会上,我国网络部也正式宣布了对AI技术的解禁,并表示在未来数月内,多个行业将会率先纳入AI辅助作为试点运行……”

    面色苍白的男人按下暂停,拖动鼠标把正在直播的画面截了个屏,迅速编辑到早有准备的稿件中去。他把稿件拉到数个对话框里,刚点掉发送,另一只手拿的快乐水还没来得及发出动听的“啵儿~”声,手机与俩显示器就先疯狂“哔哔”起来。

    “喂,‘陈年老耿’是吗?你这篇《Chat-AI宣告复活!AI元宇宙时代正式来临?!》有什么证据,拿到了那几个来源的数据?你凭什么笃定说会有一款‘次世代网游’,‘将完美展现出100%拟真的虚拟世界’?”

    好大一串咄咄逼人的语音,刚点个播放,就吓得显示屏前的男人着急忙慌摘了头戴式耳机。随后他皱着眉勉强听完了这一段堪称审讯的指纹,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出回复。

    陈年老耿:

    1.国际AI解禁,计算机主席盛赞技术发展

    2.游戏界御三家联合官宣“AnotherEarth另一个地球”元宇宙计划

    3.年度网络峰会,官方通稿“AI入万家”

    4.国内大厂近年产出成谜,版号发放无故延迟

    5.顶流主播“罗喧”,直播谜语“尽管提高期待”

    6.文内全有写,结尾有索引。只看第一段建议不提问。

    每一条后面都被“陈年老耿”从正文里附上相关链接,除去针对暴躁对接人的第六条,别的都被他顺手群发到了另几个对话框里。紧接着,他终于能松一口气,扭开红蓝色快乐水的瓶盖,气泡们马上争先恐后在昏暗的房间里发出“嘶——”的亲切招呼,少数几颗还太过激动,热切地蹿出、跟木桌上的显示屏来了个亲密接触,在高分辨率的屏幕上投影出色彩,折射出此间主人的大头。

    这是个典型的年轻宅男的形象:一头未经打理、到处上翘的黑色短发,一堆厚重得跟副黑框眼镜似的黑眼圈,一张朴实无华略显白皙的大众脸。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这宅男眉眼还相当年轻,估摸着应该是正读大学的年龄。

    很快这粒水珠就被宅男老耿随意擦掉。他拿起手机,这里也开着一个对话框,不同的是,这里正在被连串消息飞快刷屏。

    陈年老耿:有人拿到内测资格了?

    管理员的独特标识让聊天频道稍微静了一两秒。

    观星:傻x公司啥都不说

    观星:老耿那里有啥好消息不?

    陈年老耿:还是说关注罗喧直播

    祝您鮟鱇:你那边确定是AI+元宇宙了?

    陈年老耿:现阶段还只开网游作测试

    祝您鮟鱇:那也了不得啊

    观星:我翻了前几年没禁AI时的表现

    观星:好家伙直接期待拉满

    观星:Chatgpt,感觉就一斯文上班人,除了套话多点完全就是个人样

    祝您鮟鱇:?我咋感觉是暴躁老哥呢

    祝您鮟鱇:我主要还是觉得那个AI村落牛,一群AI村民养鸡种田/商贸/口角械斗,跟个真人社会没啥区别

    祝您鮟鱇:你说要是用来扩充个虚拟宇宙多牛啊,地球/火星/宇宙海盗/高等文明……想想都要高c了

    观星:老耿那边有确定游戏类型吗,真是安康说的那类《星空》?

    陈年老耿:……说是可以尽情期待

    祝您鮟鱇:我超,那我就要真高c了啊!地球舰队远征宇宙怪兽鮟鱇大本营!

    杀心:犯病

    观星:这尽情期待有点离谱啊。我想要模拟三国,难道还能跟这宇宙痴共同得到满足吗

    陈年老耿:数据量够大也不是不可能

    点阵像素会梦到二次元吗:别,那数据量,除非五百强倾家荡产不然不可能。

    祝您鮟鱇:万一老板人傻钱……人善心美呢

    一树莓:资本家喂,醒醒。老板只觉得你钱包空空含泪打工的样子很善很美

    一树莓:(虽然,我也很想要,全是白马王子的迪x尼童话世界

    杀心:别bb了,罗喧开播了

    下意识地,老耿可乐瓶都来不及放下,一口咬住、赶忙腾出手去摸鼠标。那可乐往下吨吨吨的,可怜的宅男差点没被呛死,又狼狈地丢下手机去拔可乐瓶,着急忙慌赶在一口如释重负的大喘气的同时打开了浏览器。

    随后顿在了输入栏前。

    罗喧的生平他很熟。千禧一代,射击大拿,职业主播,前职业选手,数届守望先锋/CSGO冠军成员。老耿也熟罗喧这人,百科上还挂着他前几年拿冠军时的访谈链接:和其他千禧一代一样,罗喧从小就在网络熏陶下长大,打小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对每个新出现的玩具都掌握得烂熟于心;不同的是,罗喧这人比别人跳,别人读书他爬墙,别人谈恋爱他爬墙,别人考大学了他还在爬墙,结果爬着爬着差点把自个爬到电击狂魔杨教授手下。所幸这人也比一般人要敢想,技术运气也都要比旁人高一丢丢,在跟家里长谈过后,干脆就辍学出去,做当时刚有点颜色的直播行业,“开始想着就换个地儿打电动呗”。

    “后来运气好,直播的时候碰到了老大姐,”宅男还记得那个视频,还算青涩的主播笑着摸摸板寸头,“老大姐又带我去拜访了老前辈取经,我才在大家的不吝赐教下慢慢发展起来了。”

    “那个老前辈,”主持人故弄玄虚,“我猜猜啊,是不是姓‘荣’,以‘里’结尾啊?”

    视频里的年轻男人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我特别感谢‘荣归故里’,如果不是荣归大哥的指导与谷粒姐的肯定,那我可能真就在街上混几年,天知道做啥去了。包括我后来打电竞,当时其实也非常犹豫,毕竟直播已经有基本盘了,可如果真跑去电竞,肯定要高强度训练,没办法维持之前的正常直播……就,既担心自己做不好,那会儿也不知道前景如何,毕竟我小时候打游戏都差点去见杨永信了,真心没底社会能一下子就反转看法了。那时也是谷粒姐鼓励我,让我好好准备,训练期间她也会帮我维持热度,大不了就回去从粉丝少点的情况重新再拼一把呗,咱白手起家的还怕个啥,何况现在网络环境都这么好了……姐还说,如果不知道该不该做,那就听听自己心里想干什么,现在网络这么汹涌,人总是容易淹没在形形色色的言论里,一下子就忘了自己不是靠网络活着,而是靠身上这颗心的跳动而活着。”

    主持人哈哈笑:“这话确实很有第一主播‘荣归故里’的风格呢。话说回来,小罗这次拿完冠军,大家都说你不得了了啊,三连冠是吧?之后有什么计划吗,打算去国际上再拼几把,或者准备尝试新出的那几款热门射击游戏吗?”

    罗喧看了看摄像头,眼底的笑意淡去,他认真地说:“我准备退出电竞,可能也要淡出直播圈几年。我高中没读完就辍了学,虽然现在算是有自己的事业了,但总是到处吃没文化的亏,而且每次想起都觉得后悔,当时真的是突出个又没脑子又年轻气盛。所以……这次拿完冠军后,我可以算是少很多遗憾了,跟谷粒姐聊了很久,也跟老大姐和队友好好商量过,最终决定果然还是要听从本心。”

    当时全场都惊骇欲绝,只有摄像大哥依靠本能维持了职业操守,把摄像头死死地对准了台子上的年轻主播。

    罗喧说:“我准备重新参加高考。考上大学后,小罗这会马上重新展开直播的!但是我也知道自己不够聪明,要不当初也不至于读不下书……所以也说不好能不能一次就考上,兴许还要多努力努力再考第二次、第三次……但我凭罗喧直播这近十年、手头这几个冠军发誓,我绝对会全力以赴、往死里拼,绝对会让大家尽快再次看到小罗。小罗现在没啥文化,又不太会说话,所以我就按我自己心里所想的土话跟大家说了:我希望大家能原谅小罗的自私,但无论谅不谅解,我都感谢大家多年一直陪伴在小罗的直播间,无论是成绩好坏的时候都陪着小罗一起骂娘,我还能记住最多的时候一月收了多少红牌哈哈……我不会说话,不知道怎么说再见,也不希望就这样跟大家说再见……我就希望所有人,无论是不是圈子里的,无论看不看直播的,无论接受不接受的,无论喜欢还是讨厌小罗的……咱大家伙都顺顺利利、心想事成,待一年后,咱再聚到直播间里,管他娘的啥文明房规,老哥老姐们凑到一起、把酒言欢,好好吐槽这一年发生过的破事吃过的憋屈,锣鼓喧天,不醉不归!”

    陈年老耿:有消息告诉我

    杀心:。你还不看罗喧?

    杀心:谷粒又不是被他逼退的

    杀心:人都跑了一年半了

    杀心:小罗还经常提起荣归故里,帮她维持热度

    【系统提示:群主已开启全员禁言】

    观星:大好日子别吵吵。我来直播间实时文字转播

    观星:罗喧出场了。这丫穿一身白西装,够骚包,脸有点小帅,好像还是个名牌大学的吧?牛x,难怪咱杀心喜欢,咱要是妹妹咱也粉

    观星:不过这直播间名有点土啊。他说叫啥,“锣鼓喧天”?哈哈哈民乐团吗

    观星:哦暂时不准备爆料的样子,好像说要先打打昨天没打完的游戏。话说,这人玩啥的啊,不会是恐怖游戏的吧,我不太行啊

    观星:我艹生化危机11!爷要寄,这一代不是出了名的贼吓人吗?要不换个人转播吧

    观星:……嗯?

    观星:……?

    观星:杀心,你这主播是不是开挂啊

    观星:这狙击瞄的,我怪都没看清就给爆头了

    观星:好家伙,这霰弹这体术,这怪点不是说无限刷新的吗??怎么都能被打出空白的啊

    观星:我靠!这b还说自己初见,没打好,弹药没控制住

    观星:喵的换了十字弩还是屠杀啊

    观星:还跑到怪堆里,去捡打掉的弩箭。还“诶嘿”,然后一个体术全秒了

    观星:……好贱啊。这作原来是做成无双了吗?我还听说是历代最恐怖、难度极高,都没敢去云游戏。晚点我买个去试试

    观星:哦我悟了,他这“锣鼓喧天”,锣指的是步枪连射,鼓指的是霰弹爆头的动静是吧??甭说,节奏感还挺强的,动静也够喧天,可恶,帅啊,被这小子装到了

    观星:刷怪点时间到了,要出boss了!讲道理,这过场动画里,是主角艰难撑过去怪潮,但实际游戏里,完全就是这刷新点不容易撑到boss出场挽回尊严啊……后边是真被打空了,就一只一只刷小僵尸,然后对上枪林弹雨上去秒送

    观星:太惨了boss出场这才几个点啊,咋就红血了

    观星:哦哦boss变身了!加吧劲啊boss大哥哥!别输给对面披着人皮的怪物!

    观星:boss……倒了……

    观星:我现在共情简直拉满了,真的,跟这可怜boss,真的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招惹上这么个杀星

    观星:我就看主播在那里秀,丢个手榴弹,0延迟马上倍镜开狙,“砰”一声枪刚响,他人已经借着狙弱点送的qte切成体术贴上去了,然后这时候手榴弹才骨碌碌滚到boss脚下,他正好靠体术无敌帧躲开冲击伤害。boss小可怜就先吃虚弱、再吃击倒,紧跟着嘴啃泥被一发爆弹正顶着脑门炸开,末了被击飞在半空中还要给体术贴脸短打……甚至掉地上时都要刚好砸到个火药桶,“轰隆”一声,全熟,可以端上桌吃了,不过我觉着这应该是凑巧。最离谱的是boss这之后变身二阶段,主角都完全不给镜头了,装b主播还要切个十字弩在那里盲狙,我就看怪物在那张牙舞爪地撂狠话,然后特写里chua一支箭射嘴里了,chua一支箭奔眼睛去了,模型上血花小喷泉似的一道一道往外冒……

    观星:整场boss战看下来感觉就是,这他喵的,确实是锣鼓喧天民乐队

    观星:就乡村里那种,敲锣打鼓把牛气冲天的boss迎来了,然后一顿霰弹手榴狙子机枪大合奏不间断伺候,声音都吵上天了,末了,一抹青烟缓缓升起,转头一看:哦,这boss,他脑门上升起的青烟……突出一个,热热闹闹把人接来,又热热闹闹把人“送走”……

    观星:打完boss存档了。我缓缓,太刺激了,我感觉大脑还没跟上眼睛还没跟上耳朵

    观星:哦,好像说打下个游戏前先休息休息,直播间放个老朋友的视频大伙儿看看。这会不会就是咱等了这么久的游戏消息啊?

    观星:……

    观星:不行,我表达不了,都自己来看!循环播放视频

    观星:【锣鼓喧天直播间链接】

    【系统提示:群主已关闭全员禁言】

    悬在鼠标上的手掌握紧又松开,几度反复、犹豫不决,终于认命地按了下去。

    短暂的加载过后——

    大屏幕里一位西装革履、两鬓微斑的年轻男人在对着镜头说话。

    “……如果要为紧跟着到来的这个时代文明的特征,下一个最为概括妥贴的定义,那么这个词语,毫无疑问会是‘虚拟’,即将演变成‘真实’的虚拟。

    “而我要感谢官方的支持,感谢各行各业的通力合作,感谢各大企业的倾力赞助,让我们有机会在这场新时代的军备竞赛中,抢先一步,把这方‘虚拟’带入现实。

    “可能大家已经有所猜测:我们结合采用了VR、AI等诸多领域的最新研究成果,在中央研究中心超级计算机的帮助下,搭建了一款面向所有公民的、完全搭载人工智能的、划时代的网络游戏。

    “或者说,一款元宇宙的雏形,大爆炸伊始的奇点。

    “在这个宇宙里,没有任何人会是孤独的。所有用户都会在初次上线时分配到属于自己的AI,不再是单调愚蠢的只能对于特定选项做出反应,这个AI将会拥有人类所拥有的绝大部分特征,包括对所有者的每一句语言、每一个动作、乃至最细小的一颦一笑做出反应。AI将会在用户的陪伴下,随着数据量的增大,而形成更独特、更真实的逻辑体系……

    “而这个陪在用户身边的AI对象,并不是单独个体。

    “——是世界。无数个完整自洽、持续成长的世界。

    “神明创造了世界。而人民,正是新时代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