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精灵
以往，布罗昂迪欧的每一个观众席上都会挤满人群，人山人海的观众台是对角斗士最大的期许，而他们迸发出的如雷般的喝彩与掌声则是角斗士们的桂冠——杀死对手，夺得荣耀，赢得满堂喝彩，这就是每一位角斗士所追求的生涯目标。
但今天却不同。
背阳的那一面观众台的上半段直接被清空，用大块的红色金边羊毛毯铺满，在从上往下数的第三阶梯处，摆上了一张紫木长桌，长桌后放了一张红色的长沙发。周围站满全副武装的带刀护卫，而在沙发上，一位有着浅绿色长发的精灵族躺在那里。
他看起来大概也就人类十三、四岁的模样，有着狭长的耳朵，那对翡翠色的丹凤眼慵懒地半睁着，而这份慵懒也在他的姿势态度上流露出来。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着装打扮——那是一身绮丽而又暴露非常的裘皮大衣，深V字的开口一直开到肚脐处，而暴露出的大片肌肤，则是用浅蓝色的羽毛覆盖住半侧。暴露在空气里的大腿白嫩细腻的仿佛璞玉，而赤着的脚踝上，各有两个金灿灿的脚环套在上面，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叮当的响声。这番打扮加上他中性的外貌，看上去竟然有种雌雄莫辨的美感。
面前的长木桌上摆放着各种珍异瓜果组成的果盘，他伸出戴着金色镯子的纤细手臂，拿起一串类似葡萄的果子，抬起来，将最下端的那一颗放入口中咬下。感受着甜美的果汁在口中迸溅，舒服的眯起了眼。
而在他的身侧，一名身着银甲、高大魁梧的精灵战士，则是一脸无奈地看着他。良久，他终于忍不住说教起了面前这个精灵少年。
“安提布尔，你稍微收敛一下好吗？你这幅样子让别人看在眼里，在他们心中纯洁而自然的精灵形象，一定会碎得满地都是的。”
“别那么严肃嘛，德利诺兰。你才不到四百岁，别一天天的跟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头子似一样啰里吧嗦的好吗？”被称作安提布尔的精灵少年一边吃着果子，一边含糊不清地回答同伴的话语，随手抓起一颗苹果一样的水果抛给他。
“喏，这些水果都可甜可甜了，人家特地为咱们准备的，就当是给个面子，尝一个吧。”
德利诺兰摇摇头，接住那红彤彤的果子，将其原封不动地放回到果盘里，随后又神情严肃地对安提布尔道：
“无功不受禄。安提布尔，古贤教导过我们，从他人那里得到多少，相应的就应回馈多少——正如我们与自然的关系那般。森林生养我们，因而我们也当回馈森林。他人的馈赠我们不应心安理得的享受……”
“啊啊——知道了知道了，这段话你已经反反复复地重复了二百五十七次了大叔！”
大叔……德利诺兰的面皮抽搐了两下，深呼一口气，耐着性子道：“既然我已经说了那么多次，那你也应该……”
“不听不听，老树念经——”安提布尔当即便盘腿坐起，捂住耳朵的同时猛摇头。一副死性不改的模样。
这家伙……德利诺兰长长地叹了口气，再一次对自己这位同伴的不着调有了深刻的认识。
如果不是族中的长老点名要他跟着安提布尔，防止这个神经跳脱的家伙心血来潮去搞个什么大新闻——倘若只是随便弄个什么艺术品拿去卖，或者像现在这样玩玩行为艺术那也就算了，大不了说这小子脑子不太好使，反手给他开除精灵籍就完了。
怕就怕这家伙脑子一抽，盯上了哪位王公贵族——一时兴起去告白调情那都是小事儿，他要是来一个“无聊！我要看到血流成河！”那乐子可就大了，一个搞不好，那就是妥妥的外交事故。
不过还好，就他跟安提布尔外出旅行的这段时间来看，他虽然行动不着调，神经也跳脱，性格方面更是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精神问题。但总体上，在大是大非方面，这家伙还是很明事理的——至少不会真的一时兴起就去杀个王公贵族玩玩儿。
只不过在其他方面，这家伙的一言一行，都会让性格保守的德利诺兰感觉到自己的血压一截一截的往上窜……
正想到这儿的时候，忽然间，周围观众席上的那些看客之中爆发了一阵阵热烈的欢呼——那欢呼如雷般轰鸣，连捂着耳朵的安提布尔都感受到了。他松开捂着耳朵的手，饶有兴致的探头查看。
而场上，三个体型魁梧的男子正从左手边缓缓升起的铁门里走出。他们的手臂都赶得上安提布尔的腰粗，而且都人高马大，看起来就像三根行走的铁柱一般。每走一步都在黄沙飞扬的场地上留下一个清晰可见的脚印。为首的蒙斯特摘下头顶的铜盔，竖起左手拇指，抛到一旁，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而这一举动又引得台上观众一阵阵欢呼。
“嚯嚯嚯——安提布尔大师，不知这果盘可还合您的胃口？”
一个体态肥胖，几乎成了个圆球一般的人在四个侍卫的簇拥下缓步走来。他穿着一身紫色裘衣，大肚腩，体毛浓重，穿一条黑色的皮草裤，腰带是金镶玉的，手腕上左右各戴六个金镯子，十根手指每个上面都戴着两个金灿灿的宝石戒指，腰上拴着名贵的青孔雀尾羽垂坠，用珠光宝气来形容这人，绝对贴切。
此人便是这布罗昂迪欧的老板，也是哈弗斯邦克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之一。此人名叫多斯提克，往常他根本不会到角斗场来，可今天为了迎接两位来自精灵之森的两位贵客，他却是一反常态地亲自到了这血腥而拥挤的场合来。
看到此人身影，安提布尔先是眨了眨眼，长耳上下弹动了两下，随后便把双腿叠起，单手托腮，又吃了一颗果子之后，才含混不清地道：“很好吃啊，味道跟精灵之森的比起来也不差多少了，甚至有的比我在老家吃到的还好。”
“这样啊！合您胃口就好——那您看，这作画的事儿……”
多斯提克一边恭维地笑着，一边把双手放在身前摩挲着——那模样直让人想起搓手的苍蝇，配合上他那般体型，滑稽极了。
而安提布尔也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样子，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换了个与之前相反的方向侧躺下去，随口道：“好啦好啦，答应过的事情我肯定会办的，你用不着操心。”
“好的，好的！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大师了——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希望大师您看得愉快。”
“嗯嗯嗯。”安提布尔极敷衍地回了两声，而就算他表现出此般对自己的漫不关心，多斯提克也没有露出丝毫不满，反而是大喜过望地连连鞠躬——也真难为他这个体型还做这么多对他来说难度颇高的这一动作了——随即便退了下去。
在他退下后，一直默不作声的德利诺兰瞥了安提布尔一眼，随即便收回了目光。
“憋笑憋得那么辛苦，不如直接笑出声来如何？”
一边说着，他一边旋动了自己食指戒指上的黑宝石，一道看不见的魔法屏障便将他和安提布尔全部囊括进去。而在完成这一切之后，耳朵一直不停弹动的安提布尔终于忍耐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看到那头肥猪的样子了没有？他前些天还不是这样的，滑稽死了哈哈哈哈哈——”
安提布尔笑得眼角都开始往外溢泪花，而德利诺兰则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看了他一眼。
“你不也一样？手镯脚镯你一样也没少……”
“啊，你说这个？”安提布尔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一边擦眼泪，一边对着德利诺兰抬起了腿，金灿灿的脚镯在他脚踝上碰撞，发出清亮的鸣音。
“这是黄铜的，来的时候在路边摊上20个铜板一个买的——手镯也是，不过我自己随便雕了点东西上去而已。”
“……那羽毛和裘衣呢？”
“昨天你不是还吃了那份烤鸭么？裘衣倒是临走前母后硬让我带上的……”
正说着，安提布尔的声音却忽然一顿，两手在沙发上一撑，将上半身撑起，饶有兴致的伸长了脖子看向远处的斗兽场中央。
“德利诺兰，德利诺兰！你快看场上！”
场上？场上有什么好看的……德利诺兰有些不解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的只有一个女人的身影。
她皮肤白皙，虽然在身高上完全不输对面的三个壮汉，但身上却看不到一点疤痕，也没有肌肉的痕迹。
而最重要的是，她身上也没有魔力的气息——这说明她只是个普通人。比起她面前的那三个角斗士而言，没有任何超凡能力加持的她并不占优势。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一个用来当开幕式的女角斗士而已，恐怕是主办方准备用来炒热气氛的工具吧……”德利诺兰皱着眉头，厌恶的看了一眼多斯提克离去的方向。作为一名来自精灵之森的古贤骑士，他十分唾弃这种将生命视为取乐工具的行为——尤其厌弃这种将手无缚鸡之力者送到角斗场上的这种行为。这并非决斗，仅仅是一场无意义的宰杀！
但他作为外宾，也并不好对人类的文化说三道四。因此即便内心不满，他也不能说什么，仅仅只是按捺着性子，长呼一口气。
“不对吧，德利诺兰。你不是身经百战的骑士嘛，怎么眼力还不如我？”
安提布尔略带调侃的话语，让德利诺兰有些疑惑。他再度转过头看去，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场上的那个女性——而后，他便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的眼睛……”
内心的愤慨和不平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意外和诧异。看着他惊讶的表情，安提布尔又是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看吧，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轻笑了两声之后，安提布尔抬起一枚晶莹透亮的绿宝石放在眼前，魔力在宝石之中勾勒出纹路，将远处的那位女性角斗士的身形投射进他的眼中，“那个眼神，和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一模一样……不，不对，比那时候的你还要可怕的多啊……”
“这可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柔弱女子能有的眼神。那是真正在最残酷的地方用手中的武器，亲手终结了无数同类性命的人才能有的目光，是真正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才有的眼神。场上站着的可不是一具尸体，是三具。”
“那群鼠目寸光的蠢货，居然把一头狮子当成柔弱无力的小白兔买回来了，还有比这更滑稽的事情吗？哈哈哈哈哈——”
安提布尔再一次捧腹大笑起来，而这次，德利诺兰并没说什么，而是看着远处角斗场上的那位女性，喃喃自语。
“比那时候的我……更可怕么？”
陡然间，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场上的那位女子猛地转头看向这边。那目光，锐利的仿佛刀子一般，直挺挺地刺向二人。惊得德利诺兰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手当即便按在了剑柄上。
“欸，被发现了呐~”
与一惊一乍的德利诺兰不同，安提布尔毫不在意自己被对方发现了的事情，反而开开心心的对着投来目光的人挥了挥手。而那位女性随即也便把目光收了回去。
安提布尔是那般云淡风轻的模样，但德利诺兰可没有他那么粗线条。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中余悸未消地看着场上的那个身影，喉头不由自主地上下滑动了一下。
那是怎样的眼神……仅仅一眼，就让他感到如坠冰窖。
只有真正经历过战场的人才能感受到那目光背后所蕴藏着的恐怖，那目光里不含杀气和敌意，真正经历过战场的人也从来不会被那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吓住。真正让德利诺兰感到胆寒的，是她眼中那份冰寒的气息。
她不是在看人——而是在看尸体。
他，安提布尔，甚至这看台上的所有人，在她眼里，都仅仅是一具尸体而已。
在近两百多年的征战生涯里，德利诺兰见识过无数的英雄豪杰，但拥有跟这个女人一样目光的生物，他只见过一种。
那是亡灵种的不死骑士，从地狱里爬回来的那群恶鬼才有这种将生者视为草芥的目光。
“德利诺兰，你快看场上！快看！”
而就当德利诺兰还沉浸在方才的恐惧中之时，安提布尔便惊喜地大呼小叫起来。三声战鼓擂响，而场上随之出现的场景，更是让他睁大了眼睛。
短短不足五秒的时间里，那两名持剑的角斗士便已经鲜血四溅，成了那女人的刀下亡魂。她的动作干净利落，每一步都像是经过成百上千次的训练一般，精准无误地收割着场上的生命。没有华丽而赘余的额外动作，简练到了极致的杀人术，所有动作都只为了屠宰敌人和保全自己而生。
然而偏偏就是这番冷酷到了极点的技艺，反而让安提布尔移不开眼。
那是怎样的场景——根植在人类骨髓最深处的那份残忍和嗜血此刻在场上绽开成三朵猩红的曼珠沙华，黑发的女战士独自伫立在血色之中，仿佛最纯粹的暴力美学的结晶。更让安提布尔感到了一阵难以挣脱的引力。
引力——相似之物之间才会产生的牵引力量，促使着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又将手按在了面前的木桌上。
身旁的德利诺兰注意到了他的动作，错愕地看着他。
“安提布尔？”
“抱歉啦德利诺兰，我有一个必须现在就要去见的人。”
精灵少年眼中闪烁着点点星光，脸上露出了迷醉的表情。
“所以，我就先走一步啦~”
他对着德利诺兰比了一个剪刀手和wink，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等——”
还没等德利诺兰出声制止，安提布尔按在桌面上的手就忽然像是伸进水面一般探了进去，随即，他整个人就都落进了桌面里。长木桌上摆放的果盘掉下来，散落一地。一个苹果顺着桌腿慢慢地滚到德利诺兰的脚下，在桌腿中端的位置停了下来。
——那木桌，居然是一幅绘在地上的画！
德利诺兰伸手阻拦的动作僵住了，片刻之后，伸出的手才调转方向，按住了自己的额头，无力地叹了口气。
“这个让人不省心的家伙……”
可千万别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了……
但今天却不同。
背阳的那一面观众台的上半段直接被清空，用大块的红色金边羊毛毯铺满，在从上往下数的第三阶梯处，摆上了一张紫木长桌，长桌后放了一张红色的长沙发。周围站满全副武装的带刀护卫，而在沙发上，一位有着浅绿色长发的精灵族躺在那里。
他看起来大概也就人类十三、四岁的模样，有着狭长的耳朵，那对翡翠色的丹凤眼慵懒地半睁着，而这份慵懒也在他的姿势态度上流露出来。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着装打扮——那是一身绮丽而又暴露非常的裘皮大衣，深V字的开口一直开到肚脐处，而暴露出的大片肌肤，则是用浅蓝色的羽毛覆盖住半侧。暴露在空气里的大腿白嫩细腻的仿佛璞玉，而赤着的脚踝上，各有两个金灿灿的脚环套在上面，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叮当的响声。这番打扮加上他中性的外貌，看上去竟然有种雌雄莫辨的美感。
面前的长木桌上摆放着各种珍异瓜果组成的果盘，他伸出戴着金色镯子的纤细手臂，拿起一串类似葡萄的果子，抬起来，将最下端的那一颗放入口中咬下。感受着甜美的果汁在口中迸溅，舒服的眯起了眼。
而在他的身侧，一名身着银甲、高大魁梧的精灵战士，则是一脸无奈地看着他。良久，他终于忍不住说教起了面前这个精灵少年。
“安提布尔，你稍微收敛一下好吗？你这幅样子让别人看在眼里，在他们心中纯洁而自然的精灵形象，一定会碎得满地都是的。”
“别那么严肃嘛，德利诺兰。你才不到四百岁，别一天天的跟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头子似一样啰里吧嗦的好吗？”被称作安提布尔的精灵少年一边吃着果子，一边含糊不清地回答同伴的话语，随手抓起一颗苹果一样的水果抛给他。
“喏，这些水果都可甜可甜了，人家特地为咱们准备的，就当是给个面子，尝一个吧。”
德利诺兰摇摇头，接住那红彤彤的果子，将其原封不动地放回到果盘里，随后又神情严肃地对安提布尔道：
“无功不受禄。安提布尔，古贤教导过我们，从他人那里得到多少，相应的就应回馈多少——正如我们与自然的关系那般。森林生养我们，因而我们也当回馈森林。他人的馈赠我们不应心安理得的享受……”
“啊啊——知道了知道了，这段话你已经反反复复地重复了二百五十七次了大叔！”
大叔……德利诺兰的面皮抽搐了两下，深呼一口气，耐着性子道：“既然我已经说了那么多次，那你也应该……”
“不听不听，老树念经——”安提布尔当即便盘腿坐起，捂住耳朵的同时猛摇头。一副死性不改的模样。
这家伙……德利诺兰长长地叹了口气，再一次对自己这位同伴的不着调有了深刻的认识。
如果不是族中的长老点名要他跟着安提布尔，防止这个神经跳脱的家伙心血来潮去搞个什么大新闻——倘若只是随便弄个什么艺术品拿去卖，或者像现在这样玩玩行为艺术那也就算了，大不了说这小子脑子不太好使，反手给他开除精灵籍就完了。
怕就怕这家伙脑子一抽，盯上了哪位王公贵族——一时兴起去告白调情那都是小事儿，他要是来一个“无聊！我要看到血流成河！”那乐子可就大了，一个搞不好，那就是妥妥的外交事故。
不过还好，就他跟安提布尔外出旅行的这段时间来看，他虽然行动不着调，神经也跳脱，性格方面更是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精神问题。但总体上，在大是大非方面，这家伙还是很明事理的——至少不会真的一时兴起就去杀个王公贵族玩玩儿。
只不过在其他方面，这家伙的一言一行，都会让性格保守的德利诺兰感觉到自己的血压一截一截的往上窜……
正想到这儿的时候，忽然间，周围观众席上的那些看客之中爆发了一阵阵热烈的欢呼——那欢呼如雷般轰鸣，连捂着耳朵的安提布尔都感受到了。他松开捂着耳朵的手，饶有兴致的探头查看。
而场上，三个体型魁梧的男子正从左手边缓缓升起的铁门里走出。他们的手臂都赶得上安提布尔的腰粗，而且都人高马大，看起来就像三根行走的铁柱一般。每走一步都在黄沙飞扬的场地上留下一个清晰可见的脚印。为首的蒙斯特摘下头顶的铜盔，竖起左手拇指，抛到一旁，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而这一举动又引得台上观众一阵阵欢呼。
“嚯嚯嚯——安提布尔大师，不知这果盘可还合您的胃口？”
一个体态肥胖，几乎成了个圆球一般的人在四个侍卫的簇拥下缓步走来。他穿着一身紫色裘衣，大肚腩，体毛浓重，穿一条黑色的皮草裤，腰带是金镶玉的，手腕上左右各戴六个金镯子，十根手指每个上面都戴着两个金灿灿的宝石戒指，腰上拴着名贵的青孔雀尾羽垂坠，用珠光宝气来形容这人，绝对贴切。
此人便是这布罗昂迪欧的老板，也是哈弗斯邦克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之一。此人名叫多斯提克，往常他根本不会到角斗场来，可今天为了迎接两位来自精灵之森的两位贵客，他却是一反常态地亲自到了这血腥而拥挤的场合来。
看到此人身影，安提布尔先是眨了眨眼，长耳上下弹动了两下，随后便把双腿叠起，单手托腮，又吃了一颗果子之后，才含混不清地道：“很好吃啊，味道跟精灵之森的比起来也不差多少了，甚至有的比我在老家吃到的还好。”
“这样啊！合您胃口就好——那您看，这作画的事儿……”
多斯提克一边恭维地笑着，一边把双手放在身前摩挲着——那模样直让人想起搓手的苍蝇，配合上他那般体型，滑稽极了。
而安提布尔也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样子，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换了个与之前相反的方向侧躺下去，随口道：“好啦好啦，答应过的事情我肯定会办的，你用不着操心。”
“好的，好的！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大师了——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希望大师您看得愉快。”
“嗯嗯嗯。”安提布尔极敷衍地回了两声，而就算他表现出此般对自己的漫不关心，多斯提克也没有露出丝毫不满，反而是大喜过望地连连鞠躬——也真难为他这个体型还做这么多对他来说难度颇高的这一动作了——随即便退了下去。
在他退下后，一直默不作声的德利诺兰瞥了安提布尔一眼，随即便收回了目光。
“憋笑憋得那么辛苦，不如直接笑出声来如何？”
一边说着，他一边旋动了自己食指戒指上的黑宝石，一道看不见的魔法屏障便将他和安提布尔全部囊括进去。而在完成这一切之后，耳朵一直不停弹动的安提布尔终于忍耐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看到那头肥猪的样子了没有？他前些天还不是这样的，滑稽死了哈哈哈哈哈——”
安提布尔笑得眼角都开始往外溢泪花，而德利诺兰则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看了他一眼。
“你不也一样？手镯脚镯你一样也没少……”
“啊，你说这个？”安提布尔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一边擦眼泪，一边对着德利诺兰抬起了腿，金灿灿的脚镯在他脚踝上碰撞，发出清亮的鸣音。
“这是黄铜的，来的时候在路边摊上20个铜板一个买的——手镯也是，不过我自己随便雕了点东西上去而已。”
“……那羽毛和裘衣呢？”
“昨天你不是还吃了那份烤鸭么？裘衣倒是临走前母后硬让我带上的……”
正说着，安提布尔的声音却忽然一顿，两手在沙发上一撑，将上半身撑起，饶有兴致的伸长了脖子看向远处的斗兽场中央。
“德利诺兰，德利诺兰！你快看场上！”
场上？场上有什么好看的……德利诺兰有些不解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的只有一个女人的身影。
她皮肤白皙，虽然在身高上完全不输对面的三个壮汉，但身上却看不到一点疤痕，也没有肌肉的痕迹。
而最重要的是，她身上也没有魔力的气息——这说明她只是个普通人。比起她面前的那三个角斗士而言，没有任何超凡能力加持的她并不占优势。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一个用来当开幕式的女角斗士而已，恐怕是主办方准备用来炒热气氛的工具吧……”德利诺兰皱着眉头，厌恶的看了一眼多斯提克离去的方向。作为一名来自精灵之森的古贤骑士，他十分唾弃这种将生命视为取乐工具的行为——尤其厌弃这种将手无缚鸡之力者送到角斗场上的这种行为。这并非决斗，仅仅是一场无意义的宰杀！
但他作为外宾，也并不好对人类的文化说三道四。因此即便内心不满，他也不能说什么，仅仅只是按捺着性子，长呼一口气。
“不对吧，德利诺兰。你不是身经百战的骑士嘛，怎么眼力还不如我？”
安提布尔略带调侃的话语，让德利诺兰有些疑惑。他再度转过头看去，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场上的那个女性——而后，他便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的眼睛……”
内心的愤慨和不平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意外和诧异。看着他惊讶的表情，安提布尔又是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看吧，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轻笑了两声之后，安提布尔抬起一枚晶莹透亮的绿宝石放在眼前，魔力在宝石之中勾勒出纹路，将远处的那位女性角斗士的身形投射进他的眼中，“那个眼神，和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一模一样……不，不对，比那时候的你还要可怕的多啊……”
“这可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柔弱女子能有的眼神。那是真正在最残酷的地方用手中的武器，亲手终结了无数同类性命的人才能有的目光，是真正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才有的眼神。场上站着的可不是一具尸体，是三具。”
“那群鼠目寸光的蠢货，居然把一头狮子当成柔弱无力的小白兔买回来了，还有比这更滑稽的事情吗？哈哈哈哈哈——”
安提布尔再一次捧腹大笑起来，而这次，德利诺兰并没说什么，而是看着远处角斗场上的那位女性，喃喃自语。
“比那时候的我……更可怕么？”
陡然间，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场上的那位女子猛地转头看向这边。那目光，锐利的仿佛刀子一般，直挺挺地刺向二人。惊得德利诺兰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手当即便按在了剑柄上。
“欸，被发现了呐~”
与一惊一乍的德利诺兰不同，安提布尔毫不在意自己被对方发现了的事情，反而开开心心的对着投来目光的人挥了挥手。而那位女性随即也便把目光收了回去。
安提布尔是那般云淡风轻的模样，但德利诺兰可没有他那么粗线条。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中余悸未消地看着场上的那个身影，喉头不由自主地上下滑动了一下。
那是怎样的眼神……仅仅一眼，就让他感到如坠冰窖。
只有真正经历过战场的人才能感受到那目光背后所蕴藏着的恐怖，那目光里不含杀气和敌意，真正经历过战场的人也从来不会被那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吓住。真正让德利诺兰感到胆寒的，是她眼中那份冰寒的气息。
她不是在看人——而是在看尸体。
他，安提布尔，甚至这看台上的所有人，在她眼里，都仅仅是一具尸体而已。
在近两百多年的征战生涯里，德利诺兰见识过无数的英雄豪杰，但拥有跟这个女人一样目光的生物，他只见过一种。
那是亡灵种的不死骑士，从地狱里爬回来的那群恶鬼才有这种将生者视为草芥的目光。
“德利诺兰，你快看场上！快看！”
而就当德利诺兰还沉浸在方才的恐惧中之时，安提布尔便惊喜地大呼小叫起来。三声战鼓擂响，而场上随之出现的场景，更是让他睁大了眼睛。
短短不足五秒的时间里，那两名持剑的角斗士便已经鲜血四溅，成了那女人的刀下亡魂。她的动作干净利落，每一步都像是经过成百上千次的训练一般，精准无误地收割着场上的生命。没有华丽而赘余的额外动作，简练到了极致的杀人术，所有动作都只为了屠宰敌人和保全自己而生。
然而偏偏就是这番冷酷到了极点的技艺，反而让安提布尔移不开眼。
那是怎样的场景——根植在人类骨髓最深处的那份残忍和嗜血此刻在场上绽开成三朵猩红的曼珠沙华，黑发的女战士独自伫立在血色之中，仿佛最纯粹的暴力美学的结晶。更让安提布尔感到了一阵难以挣脱的引力。
引力——相似之物之间才会产生的牵引力量，促使着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又将手按在了面前的木桌上。
身旁的德利诺兰注意到了他的动作，错愕地看着他。
“安提布尔？”
“抱歉啦德利诺兰，我有一个必须现在就要去见的人。”
精灵少年眼中闪烁着点点星光，脸上露出了迷醉的表情。
“所以，我就先走一步啦~”
他对着德利诺兰比了一个剪刀手和wink，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等——”
还没等德利诺兰出声制止，安提布尔按在桌面上的手就忽然像是伸进水面一般探了进去，随即，他整个人就都落进了桌面里。长木桌上摆放的果盘掉下来，散落一地。一个苹果顺着桌腿慢慢地滚到德利诺兰的脚下，在桌腿中端的位置停了下来。
——那木桌，居然是一幅绘在地上的画！
德利诺兰伸手阻拦的动作僵住了，片刻之后，伸出的手才调转方向，按住了自己的额头，无力地叹了口气。
“这个让人不省心的家伙……”
可千万别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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