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千年的恶意

    他不曾感受过光亮，自他有意识起就一直就被禁锢在这一片黑暗之中，从未有过自由。但这并不意味他不理解何为光亮，何为自由，魔人的记忆与身上的魔纹一道代代相传，两千年前的光景依旧在他的脑中，从未忘却。一遍遍回忆那个魔人还在大地上自由驰骋的日子是他苦闷的囚犯生活中唯一的乐趣。越是回忆美好，仇恨就越发刻骨铭心，他无法原谅人类，尤其是他们的36位英雄，为了确保他们种族的安全就将魔人封印在了深渊之中，以为这样他们就会绝迹。但是人类还是小瞧了魔人的求生能力，虽然身体因为封印无法动弹，但是魔力却依旧能够正常流转，每一代魔人在将死的时候就会将自己的魔纹汇集在身体的某一处割舍出去，这一部分会在接下来的岁月里逐渐长成一个新的魔人，一个继承了恨意的魔人，魔人也因此得以延续，恨意也流传了千年。而他就是这么一个新诞生的魔人，但是他从未认为自己是两千年前留下记忆给自己的那个魔人欧利翁，他就是他自己，只是继承了欧利翁的记忆而已。被囚禁在深渊之中的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复仇，他不断地起誓，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让人类血债血偿，虽然无法亲手杀死那36个混账，但他一定会让他们的血脉在这世界上消失，然后再将人类通通赶进深渊，让这些家伙也尝一尝被囚禁的滋味。他因仇恨而生，也以赫崔特【Hatred】自居。

    他等了多久没有时间概念的他也无从得知，只知道自己回忆了一遍又一遍欧利翁的记忆，那时的魔族就迫于人族的强大而不得已在荒原之地苟延残喘，也还没有进化出直接吸收魔力来代替食物的能力，明天该如何活下去对当时大多数魔人都是极大的难题。恶劣的环境激起了魔人的反抗之心，一位传奇的魔人花了数十年的时间将一盘散沙的魔族打造成了一块铁板，又恰逢人族自己内乱不断，这位魔人当即决断，倾全族之力入侵大陆，打得人类措手不及，一路上高歌猛进，短短几年占领了人类大半的国家，成功让魔族兴盛了起来，灭绝人类也只是时间问题。为了纪念这位传奇魔人的伟业，魔人们都尊称他为【魔王加西亚】。欧利翁所在的部族是加西亚第一个拜访的部族，那时候很多人都不把这个满嘴大话的小子当回事，他们只在乎明天能吃什么。而欧利翁却相信了他的话，毫不犹豫地成了加西亚队伍里的第一个成员，在之后的岁月里，二人跨越了整个荒原，拜访了大大小小无数个部落，建立起了超越亲情的信任，游说过程中难免会有不怀好意之人，欧利翁多次为了掩护加西亚而身负重伤，最后也落了一身残疾。在加西亚成为魔王之后，欧利翁被任命为了王之守卫，虽然加西亚的本意是不想让欧利翁再受伤，但却不知欧利翁却暗自发誓，要用自己的性命保护加西亚一辈子，事实证明欧利翁也做到了，在后来将整个魔族拉进深渊的魔法发动的时候，欧利翁也以生命为代价将加西亚封印，好让他躲过被深渊吞噬的厄运。想必此刻加西亚也在这个世界的某一处沉睡着，等待归来的一天。这个地点现在也只有复仇知道，而找到他是欧利翁给自己的继承人留下的唯一命令，其实这也不算命令，就算他不这么说赫崔特也打算这么做，在看过欧利翁的记忆之后，他可以说是现在最了解加西亚的魔族了，优秀的统帅力可不是他成为魔王的唯一理由，在魔族与人族的决战之中，他曾一人对抗人类36位英雄而且不落下风，如若不是英雄们有着女神的帮助恐怕还不是加西亚的对手，赫崔特相当认可欧利翁不惜牺牲自己也要保住加西亚的做法，这份惊人的实力无疑是魔族复兴的最大助力。计划逐渐在复仇的脑中完善，但实施计划的大前提是他得出去。复仇尝试了无数次去挣脱束缚自己的锁链，可是无论是靠蛮力还是用魔力冲击都毫无用处，这些锁链并不是普通概念的锁链，而是一种封印，源源不断地从女神那里汲取力量，哪怕受到损伤也会在瞬间修复，可以说只要女神还存在一天，自由就不会到来。对此复仇也并不沮丧，他相信神也不是永恒不变的，总有消逝的一天，又或者愚蠢人类在征服了一切之后终于将矛头对准了守护自己的神，妄图取而代之，这些都可能成为他的机会，这么多年等下来了，他培养了足够的耐心和乐观，哪怕他死了，记忆也会保留给下一个人，让下一个人来完成自己的计划。不过很走运的是机会还是降临到了他的头上，不用再等下一个人。

    那一天，赫崔特清楚地听到了锁链破碎的声音，这是他第一次在这片死寂中听到声响，这声音是如此的清脆悦耳，让他一下子爱上了这种感觉。可能是太久没有听到过声响，耳朵有些刺痛，赫崔特下意识用手捂住了它，等到疼痛缓解，他这才意识到不对，换做以往自己绝对碰不到自己的耳朵，现在手却毫无被束缚的感觉。赫崔特试着张开翅膀，这对本该带着自己在翱翔在天空的翅膀自打他诞生起就一直蜷缩着，而如今毫不费力地张了开来，只要他一用力就能带着自己飞出这片牢笼。

    “自由，终于来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解放了自己，但复仇知道自己的自由的的确确地来了，现在他该做的只有逃离这片深渊了。

    深渊是介于现实与虚无之间的通道，想要离开光靠翅膀可不够，这里连方向的概念都没有，胡乱飞舞永远走不到尽头。好在前几任继承者想到了逃离的方法，并不断完善，现在正是赫崔特验证他们正确性的时候了。赫崔特将魔力发散出去，构成网状，用来捕获周围微小的变化，现实与虚无并不是互不相关的，恰恰相反他们每时每刻都连通着，虚无的东西过去成为现实，现实的东西过来化为虚无，赫崔特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现实的物质，借以建立起自己与大陆的桥梁。不断有虚无物质流过，复仇不加以理会，任凭它们穿过自己的包围圈，就在这时，如同洪流一般，海量的现实物质冲刷了过来，数量庞大差点就冲破了赫崔特的魔力网。

    这是什么东西？

    一般来说交换都是缓慢而微小的，正常很难以察觉，不然赫崔特也不会构架起这么大包围圈，可现在这是什么情况他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出于好奇，赫崔特观察了一下这些物质，发现这些被送往虚无竟然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看样貌似乎还是同一家族的人。

    原来是人类啊。

    他们遭遇了什么复仇并不关心，他所关心的只有自己能够出去了，这些送上门来的垫脚石恰好能为自己构建起现实的通道。

    这是赫崔特第一次看到光，纯白无瑕的光芒与周围的黑暗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但在他的眼里却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色彩，哪怕眼睛被刺得模糊也不愿意移开视线一秒。复仇将手伸向白光，风也感受到了，拂过他的手送来阵阵暖意，他的身体开始如同枯死多年的老树重新焕发其生机，沉寂许久的感官都活跃了起来，齐唱着名为自由的乐曲，光芒的对岸是现实无疑，赫崔特加大魔力的投入，白光越发扩大，终于到了他能够通过的程度，他迫不及待地跃了过去，在他消失的瞬间，白光就此消散，深渊又重回了死寂，被复仇捕获的现实物质没了阻碍重新回到了正轨，朝虚无的世界流去。

    赫崔特漫步在森林之中，或许是因为被深渊污染了的缘故，居住在森林里的动物都有些惧怕他，只要他一靠近就会仓皇逃散，这让复仇感到有些可惜，找到同类恐怕还要点时间，而他现在就想将重获自由的喜悦分享出来，该死的人类自然不会理解，眼下最合适的对象就是这些可爱的小动物，然而它们也并不领情。

    “难道我长得有这么凶恶吗？”对着溪水，赫崔特第一次看清了自己，身材高大，褐色的皮肤上闪烁着只有高等魔族才会有的暗金色魔纹，一张脸倒也显得清秀，只不过头上一对漆黑的牛角无时无刻不缠绕着一圈淡紫色的光芒，这本是魔人不该有的特征，赫崔特估计是深渊遗留下的痕迹，目前也不知道是好是好，但看着确实有些恶心，他试着用清水擦去，结果水在接触之后变得腥臭无比，竟然被污染了，吓得复仇只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可不想因为自己而导致自然遭到破坏，说到底，他的复仇对象只有人类而已。

    大地发出阵阵轰鸣，水面泛起涟漪，遮蔽了倒影，赫崔特抬起头望向四周，他知道这是地震，令他好奇的是与地震一同传来的声音，虽然模糊不清更像是不知何物梦中的呢喃，但恨意是那么的露骨，不加丝毫地修饰，引起了复仇的共鸣。

    “毁灭·······人类········自由·······”

    受到感召一般赫崔特情不自禁地朝着森林深处走去，他有所预感这将会是向人类发泄怒火的有用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