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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胖子的婚礼

    宴厅门口,新人前襟上挂着标志新郎新娘的红花胸针,颤颤巍巍的。新娘脸颊绯红,新郎额头上冒着汗,两人面上都像贴了无纺布面膜,笑得拉不开脸。

    清秋以为他们到得早,没想到早已宾客盈门,诺大一个宴会厅,亲朋好友济济一堂。清秋感叹道:“好热闹呀!”

    二虎若无其事地说:“比起你的满月酒,这不算什么。”

    清秋惋惜道:“我人生中唯一的高光时刻啊!可惜我那会儿感受不到,幸好有你见证,原来我也曾经辉煌过。”

    “只要你能把自己嫁出去,我保证让你金碧辉煌!”二虎说得云淡风轻。

    清秋扁扁嘴,道:“这辈子,金碧辉煌我恐怕是指望不上了,大哥结婚的时候,你在部队没看到,那个简单呀!就两家人吃了顿饭,委屈咱大嫂了;到三哥……”清秋顿了一下,“三哥的婚礼我也没赶上,所以啊,只能坐等二哥你的辉煌了,你将来一定要大办特办,怎么着也要超过胖子哥才行。”

    二虎自信满满地道:“超过胖子有什么意思?我的目标是要超过你的满月酒,整条东大街从头摆到尾。”

    宴会厅里,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有真心实意的笑,有虚假应酬的笑,有的抱着胳膊一脸无聊。宾客们嗡嗡的交谈声就像是一个养蜂场,你听我说,你说我听,口沫横飞,说的必定用心,听的可就未必了。宴台上,早生贵子必需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样样齐备,果汁、玉米汁、红茶、白开水、寓意吉祥的百事可乐也一应俱全,平日里喝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的都有,可是在陶镇的宴席上,百事可乐可要比可口可乐抢手得多,谁让百事可乐叫“百事”可乐呢?此外,五粮液,二锅头,还有陶镇特酿陶陶红也是婚礼宴席上不可或缺的喜酿。

    二虎跟清秋并肩踏进宴厅大门,满场的嗡嗡声戛然而止,宛若进入了一个时空断层,然而,那也不过是三四秒钟的停顿,一回神,在场宾客纷纷侧目,窃窃私语:“二痞子又换女朋友了?”

    “他身边那女的是谁呀?好像没见过。”

    “不知道又拐了哪家的闺女?”

    “指不定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带来的呢!”

    二虎跟清秋所经之处,那处就安静下来,他们前脚刚迈开,后脚又哗沸起来,若清秋跟二虎的后背是炉灶,那些宾客就是炉灶上的滚水,火开水沸,火熄水静,起起伏伏。

    清秋凑到二虎耳边:“钻石王老五,想不到你还是个公众人物呢!我不在家的这几年,你这名气可是骤涨啊!”

    二虎笑得一脸邪气:“谁让你二哥我这么惹眼呢!头发丝里都冒着帅气,委实让人难以抗拒,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清秋又对二虎耳语:“明明全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他们既然不怕当事人听到,又何必多此一举把声音压低?难道就是为了大家脑袋靠近一点,闻闻彼此的口臭?”

    二虎无比畅爽地仰天大笑,笑得肆无忌惮,张扬讨打。

    二虎替清秋把椅子拉出,还未落座,身后传来鬼子进村似的脚步声,清秋回头,只见一个女孩被众星拱月般簇拥过来,感觉迎面飘过来好多蓬蓬的大泡泡:蓬蓬的粉红泡泡裙,蓬蓬的粉红羊毛衫上两个蓬蓬的泡泡袖,蓬蓬的枣红泡泡头、就连涂了高光金粉眼影的大眼睛看起来也像极了两个大泡泡,更别说那上了半支珠光唇蜜的火腿唇,闭合之间简直就像在吐鱼泡泡,瞅着很有喜感。泡泡女指着清秋问二虎:“刘二虎,她是谁?”清秋转向二虎,使坏似地故意靠近他,压低声音道:“我说钻石王老五,我这未来嫂子够辣的呀!不过,你以前不是喜欢小白菜吗?换口味啦?”在深安的时候,住在清秋隔壁的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女孩儿,每每见到二虎都莫名地脸红,清秋好几次见她故意在门口徘徊,就为了跟二哥不期而遇,二哥跟她打招呼,她紧张得连话都说不顺,结结巴巴地道:“刘…刘二哥早啊!”清秋私下里打趣二虎,问他意下如何,二虎说:“挺好的呀!小白菜似的。”自此以后,所有接近他的清秀女孩儿在清秋口中就成了小白菜。

    二虎刚想开口,泡泡女倏地向清秋挥来一个大巴掌:“狐狸精,你勾引谁呢?”这一掌来得突然、迅疾、响亮且有力,掴得整个宴厅鸦雀无声,清秋眼冒金星,直接晃倒在二虎怀里。从小到大,家里虽然穷,清秋却一直是哥哥们的掌上明珠,不要说打,连她的手指头都舍不得碰一下,她何曾受过如此待遇,她长这么大,还没挨过巴掌,最接近的一次是她小学二年级寒假的一天,那日傍晚,清秋像壁虎一般悄无声息地贴在一棵大松树上,企图等二哥过来时吓他一跳,不一会儿,前方传来脚步声,随着踏在松针上的沉闷脚步声渐渐逼近,当一个黑影出现在树根上时,清秋嘿的一声倏然跳出,举高双臂迎接他的到来。效果一如清秋预期的那样,把他惊得跳将起来,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然而,那个他却不是二哥,而是一个白头发白胡子大爷,清秋认得他是北街卖药材的,自称药材老道士。清秋还没来得及说对不起她弄错人了,药材老道士早已气得胡子都快掉下来了,扬起手来就要给清秋一巴掌,清秋没有逃,只一双大眼睛睁得圆圆的瞪着他,不知为何,巴掌临近清秋脸的那一刻,他突然停了下来,转身忿忿地走了,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白日里见鬼了,遇到百年刽子手扫把星,倒了八辈子大霉,清秋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丛林深处。

    二虎气得牙关紧咬,紧绷的下颌像做了削骨术一般,被削出一个棱角分明,尖锐锋利的三角锥,一双拳头攥得筋骨突出,关节节节发白。清秋哀怨地盯着二虎,苦笑道:“我早说过,你那一身的桃花债迟早会连累我,这下灵验了吧!”在深安的时候,二虎每隔三个月去探望她一次,清秋去上班,他闲来无事,就到处吃吃走走,对于深安,他绝对要比清秋熟悉得多。但凡他只身在外,身旁总不乏女伴,就是去楼下买碗粥都能撩到妹,清秋跟二虎一起出去的时候,偶尔遇上他那些妹子,她们看清秋的眼神都像要生吞活剥了她。清秋跟二虎抱怨过无数次,若是哪天她无端惨死,那一定是他害的。

    新郎新娘及时赶了过来,胖子拉住气势汹汹的泡泡女,压低声音道:“你到底是来喝喜酒的,还是来闹事的?你知不知道她是谁?她是清秋,刘清秋!”

    泡泡女气急败坏地道:“我管她是刘清秋,还是刘青春,我打的就是这狐狸精。”说着又要冲上去。

    胖子及时拉住了泡泡女,急道:“你疯啦?清秋是二虎的妹妹!”

    泡泡女愣了一下,看看清秋又看看二虎,这才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啊!我以为……”

    二虎连眼角都没抬,低吼一声:“滚!”,声音不大,可听的人却打了个寒战。

    “行了,都先落坐吧!都是误会……”新郎官的话还没完,一个重量级的人物,摇着肩膀咚咚咚地朝二虎他们走来,相扑大力士般,每一步都迈得坚实有力。那人身穿品红铜钱花礼服,两寸来宽的钉珠腰带像绑粽子似得,把那极有份量的胸脯跟肚子勒得肿胀鼓出,侧身看过去就像一个8字。再瞧那头上盘着的贵妃头,看来不是岳母就是婆婆,若单瞅那威风八面的派头,清秋觉得是婆婆的可能性比较高。

    “清秋?是吧!平时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今儿是我儿子的好日子,你就行行好,赶紧走吧!”转头又问新娘:“伴娘呢?伴娘在哪儿?”

    一条粉红色礼服从新娘身后挪了出来,做伴娘也不容易,这么冷的天,穿着纱裙,里面穿几件隐形保暖内衣都不够,冻得她脸都青了。“蓉蓉,你快把刚才他们给的红包找出来。”大力士婆婆的声音跟她的体型很不相称,温润得能挤出汁儿来。

    蓉蓉?清秋定睛一看,那可不是蓉蓉嘛,初中毕业后,她们就再没见过,十几年没见,她的变化还真不少,且不说那大了一号的身型,原本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眉毛被纹成了两条毛毛虫,尤其不同的是头发,以前的蓉蓉有一头令人羡慕的黑亮头发,如今竟被折腾成了一盘金黄的螺丝面,盘在头顶上,就像顶了个特大号的玉米葱花卷。

    大力士婆婆把清秋跟二虎的红包塞进清秋手里,声色诚恳,近乎哀求:“你们的红包我们可真受不起,你们拿回去吧,大喜的日子,招来厄运就不好了……”

    “娘!他们是我请来的客人……”

    都说二虎发起脾气来比凶神恶煞还可怕,要不是因为那是他兄弟胖子的婚宴,他早就爆炸了。气得无处发泄,二虎拿回红包当场撕了个粉碎,拉着清秋就往外走,以至于后来胖子在他们身后说了些什么,清秋一个字也没听到。

    出了酒店,二虎沉着脸一句话不说,清秋一路想方设法引他开口。

    “哎呀,咱陶镇还真是变化大呢!你说我要是一个人出来,会不会找不着回家的路呀?”

    “原来胖子哥的老婆是蓉蓉的表姐,说到底,还是咱陶镇太小了,兜兜转转都是认识的人,是吧?”

    “话说胖子哥瘦了好多呀!你现在应该都不叫他胖子了吧?”

    “……”

    清秋唱了一路独角戏,终于到达家门口,下了车,清秋还没放弃:“二哥,你说你干嘛跟钱过不去呀!两千块,两千块呀,哎呦!我的心啊!现在还疼着呢!”

    “你是傻的吗?”二虎重重的一拳打在车库门口的大樟树,砰的一声巨响,响声震动到车库,引得车子发出了唔唔的警报声。

    清秋终于闭嘴了。

    借着路灯跟楼梯间感应灯上了二楼,二虎直接右转出露台,点燃了一支烟,橙黄的火星在黑暗中闪闪烁烁,明明灭灭。冬日的夜,除了黑,还是黑,烟屁股上那一簇星火,明亮异常,清晰地映照出二虎绷紧的下颌。比起愤怒,二虎更多的是自责,他不该怂恿清秋去参加喜宴,让她当众受辱,他在一旁看着却无能为力,他早该预料到今日可能的状况,是他高估了现代文明对陶镇人文的影响,不管是高楼大厦,智能科技还是美味佳肴都没能改变陶镇人对八字命相的盲信执迷。

    “二哥,你为何不问我为啥回来?”清秋立在二虎身侧淡淡地问道。今夜的九山就像一个黑黢黢的庞然大物,监视着陶县的一举一动。陶镇人的记性可真好,瞎子已经死了十几年,他那个妖艳的小媳妇儿也在给他做完七七后就匆匆改了嫁,可陶镇人还记得她是头戴铁帽子,脚套铁镣子而来的刽子手,百年难得一见的煞星。在老陶镇,恐怕她这辈子都摆脱不了“扫把星”这个威名了。

    二虎吸了一口烟,火星又猛地闪耀了一下,许久,才回答:“这是你家,想回就回,哪儿来的为啥。”

    清秋微微笑了笑道:“说得也是,不过,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就想回家了吗?”

    “想家了呗!”不管发生了什么,重要的是她回来了。

    清秋嗯了一声,道:“即使二哥没找来那只躲在笼子里的鸽子,我也已经决定要出去了!娘不是说过吗?是福是祸,躲不过!”

    二虎抽完了一根烟,又点了第二根。

    清秋的目光追随着那个浮动的光影,二虎每吸一口放下,都有点点火星掉落,像近在眼前的流星雨,还来不及许愿就熄灭了。不过一分钟,那火光已经快烧到二虎的手指,第二根烟即将消亡。“呆在深安最大的优点是没人知道我是“头戴铁帽子,脚套铁镣子的煞星”,在那里,没人会把我当恶魔,可我还是回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我呀!早就被这扫把星的长矛给刺得免疫了,所以,其他人说什么,我根本不在乎!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不这样,我也别无他法。’在这个世界上,我只关心三个人的话:大哥,二哥和三哥,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连你们也嫌弃我了,那我才真的会觉得生无可恋。”清秋缓缓道。

    二虎凝视着黑暗中的清秋,捻灭了手中的烟,伸出胳膊想揽住清秋的肩膀,悬在空中半晌还是放下了。从小到大,她需要的从来不是当街叫卖式的安慰,而是如磨刀石一般坚韧的后盾。这些年,他拼了命的赚钱,地产开发,货运快递,农场餐厅,只要能赚钱,他啥都干,他那帮兄弟们都说他掉进了钱眼里,他们哪里知道,他答应过娘会照顾这个家,照顾清秋,只是赚钱还远远不够。

    “推己及人,如果今天是二哥大喜的日子,有任何可能会影响到你幸福的事儿,我想我也一样避之不及,人性罢了。”

    “为啥是我?就不能是你大喜的日子吗?”

    “长幼有序,你先!”

    “我不介意你先。”二虎又抽出一支烟,转眼却被清秋抽走,“进去吧!处理一下你的手。”清秋留下一句话,转身进了客厅,摸索着把灯打开。又从电视柜里找出药箱,置于茶几上。二虎讪讪地走了过来,倒进四座沙发里,看着清秋把酒精棉花什么的一一备好在侧。

    “手!”清秋把手伸向二虎,二虎却一动不动。“快点儿呀!”清秋催道。等二虎把手伸出来,清秋才知道他磨叽的原因,五指关节用血肉模糊来形容也不为过。清秋一面用酒精为他清洗,一面道:“待会儿还是去一下医院吧!”

    “不必!”二虎道。

    “疼吗?”清秋问。

    二虎硬气地答道:“不疼!”

    清秋一听,手上加大了力度,痛得二虎呲了一声。“不是说不疼吗?”清秋冷笑。

    二虎横了清秋一眼:“要不要让你也试试?”清秋对着二虎迅速拉扯了一下嘴角,瞬时间又收了回去,清秋称之为秒笑,对于不想答或不好答的问题,这是她的绝招。

    “话说今天那个大泡泡是谁呀?”清理干净了伤口,清秋站起身来去找剪刀剪纱布。

    “别跟我提她,一提就来气!要不是看她是个女的,我早把她揍趴下了。”二虎板着脸道。

    “谁让你撩她了,这下撩到马蜂窝了吧!”清秋剪好了纱布,绕着二虎右手虎口一道一道地缠。

    “谁撩她了?她就到餐厅吃了顿饭,然后……”二虎看清秋笑得意味深长,马上住了口:“算了!不说了!”

    “你若真喜欢她,也不必顾及我,今天的事儿我多少有点儿咎由自取,打翻了她的醋坛子。不过她那火爆性子跟二哥你有一拼呢!你们还真般配!”清秋微笑道。

    “般什么配?瞎说什么呢!”二虎臭着一张脸说道:“仗着她老子是公安局副局长,跋扈得很。”

    清秋打趣道:“唔!这个老丈人后台够硬,你不考虑一下?”不知为什么,清秋突然想起了高马尾,曾经人民医院副院长的女儿,似乎副职的女儿都没来由地傲娇。

    “闭嘴!”二虎盯着清秋的脸看了看,问:“还疼吗?”

    “疼!”伤口包扎完毕,把东西一样样放回药箱。

    “拿点冰块给你敷一下?”二虎问。

    “你是觉得这天还不够冷,想再给我加点儿冰?”清秋把药箱放回原位,忽然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她一早跟大嫂说了她跟二哥要去喝喜酒,家里肯定没吃的。“我饿了!”清秋抚着肚子,可怜兮兮地望向二虎道。

    二虎扬嘴笑了起来,从裤袋里掏出手机,问清秋:“想吃啥?”

    清秋想了想,道:“腊八菌子!其它的你定。”

    二虎拨通一个电话,说道:“喂!阿飞,抽空给我做几道菜:一份腊八菌,炒个油渣大白菜,再……烤两只乳鸽,半个钟左右到。”

    清秋不是第一次来,然而,时隔七年,这餐馆就像陶镇一样焕然一新,变化大得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粗糙的水泥地面换成了光滑闪亮的瓷砖,实木圆桌凳改成了沙发雅座,老式日光灯管转成了有情调的鸟窝吊灯,厨师穿上了白大褂戴上了大高帽,服务员也穿上了统一的制服,餐馆面积由原来的一层扩大到两层,唯一不变的是生意一如既往的红火,上下两层楼面座无虚席,清秋他们只能坐在后门口设的临时台,忙的时候,厨师和餐厅工作人员也都是在这儿歇息吃饭。“里面没位置了,将就着吃吧!”二虎拉开椅子让清秋坐下。

    清秋四下看看道:“生意不错嘛!”

    “还行!”二虎在清秋对面坐下,“晚上七八点的预约都排到年后去了。”

    清秋把眼睛瞪得铜铃似的,惊讶地道:“真的?这么说来我要是不认识老板,吃这顿饭还得等明年?”

    “幸亏你认识老板才让你走了这个后门。”

    “这后门不错,挺清凉!”清秋道。

    须臾,门框里挤出来一个大块头,虎背熊腰,头顶一撮金毛,两道眉毛像武馆墙上架着的的两锋利刃,杀气腾腾的,自左边眉角到太阳穴有一道长长的疤,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些狰狞,笑起来更狰狞。他飞瞟了一眼清秋,随即把目光投向二虎,笑容猥琐地道:“不介绍一下?新……女朋友?”声音跟他的身板很相衬——一样的浑厚。

    “你知道我的鞋是多少码的吗?”二虎把一只脚从桌下移出来。

    大块头瞥了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做出一番比较后猜测道:“四十二?四十三?”

    “想不想知道?要不要试试?”二虎把脚抬高,秀了秀他的长腿,又动了动脚尖,一副准备踢人的架势,戏份很足。

    “哎哎哎…你这是干啥?有话好好说呀!”大块头边退边说。

    二虎收回腿,道:“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清楚她是谁。”

    大块头顺从地睁大双眼,对着清秋的脸一番静观默察,幡然醒悟:“清秋?你是清秋?哎哟!这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了啊!我还真没认出来!”

    清秋微笑道:“阿飞哥,你这变化大得,我也差点没认出你来。”二哥曾经的那帮兄弟里,属阿飞最出挑,按陶镇人的审美那叫牛高马大,浓眉大眼,一表人才。岁月着实让人成长,而对阿飞尤其偏爱,恁是让他从昔日的颀长伟岸长成了一块厚实的大门板,少年时的阿飞,体重大概只有今天的三分之一,跟以前的他比起来简直算得上判若两人,若是在大街上遇到,她还真有可能认不出他。

    “呵呵,没管住嘴!都怪他!”阿飞指着二虎,道:“三天两头拉着我喝酒。”

    二虎轻蔑地冷哼一声,从裤袋里掏出烟和火机,抬头接收到桌对面投过来不太友善的眼神,只好悻悻地搁在桌角。

    “你这手咋回事儿?”阿飞指指二虎包得白馒头似的右手,又一脸疑惑道:“你今儿不是去喝胖子那二婚酒了吗?”

    “别跟我提那事儿!”提到那场婚宴二虎气就不打一出来,他没好气地道,“快饿晕了,好了没?”

    “差不多了,我去瞧瞧。”阿飞看出来二虎脸色不对,也不再深问,转向清秋道:“等着啊!今儿阿飞哥给你好好露一手。”

    清秋刚上高中那会儿,小乡镇出现了许多改装的拖拉机,阿飞是家中独子,他爹娘疼他,省吃俭用下来一笔钱为他也买了一辆。赶集日人多,拖拉机在通往各乡各村的路口排队侯客,可总有那么些不守规矩的,为了抢客插队之事的争吵时有发生,为了壮大各自的力量,大家纷纷拉帮结派,占领地盘。那日是九月初二,晴空万里,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集日。禾塘村的一个村民不愿搭前面的车,宁愿等也硬是要搭本村人的车,本也不是大事儿,可排在前面的人气不顺,一争二闹,转眼间两派人便打了起来,场面混乱不堪,有人抄出了家伙:柴刀,镰刀,斧头,棍棒,凳子,能临时用得上的统统上了阵,双方都打红了眼,失去了理智,斗殴声,叫嚣声,还有受伤的人发出的痛苦哀嚎声,拖拉机车站乱作一团,不相干的人纷纷外逃,以免惹祸上身,无端遭池鱼之殃,也有好事的,远远站着观看现实打斗片。那日,凑巧二虎也在附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二虎见形势不对,冲进阵中,拼了命拉着阿飞逃了出来。那一场混战,有一个人被斧头砍死,一只耳朵被劈掉了,一人废了半条胳膊,多人重伤入院,阿飞眉角的疤痕就是来自于那一战,而那个伤他的人也没占到便宜,丢了两根手指,若非二虎拉了阿飞一把,那人丢的可能就是整只手了,然则二虎也没能全身而退,腰间受了一柴刀,伤口足足有两寸深。

    阿飞致人残疾,考虑到他自己也被轻度毁容,被判了一年刑。阿飞入狱后,阿飞的爹娘把车卖了,待他刑满出狱后,用卖车的钱送阿飞去五林市的职业技术学校学了厨师,也好让他有一门技术傍身。可阿飞有案底,学成后好的餐馆也不愿意请他,那段时间,二虎承包的项目赚了些钱,一拍脑袋,在东大街租了个铺面开了家餐馆,专做陶镇当地特色菜,名叫“飞虎陶镇特色菜馆”,阿飞是主厨,亏了算二虎的,赢利三七分成,阿飞三,二虎七。最近这几年,二虎的地产生意扶摇直上,没什么时间顾及其他,餐馆基本都是阿飞在打理,公平起见,二虎提议把分成调转一下,他三阿飞七,可阿飞不同意,一再坚持说且不论他们二人过命的交情,这餐馆本来就是二虎开的,是出资方,他最多就是个管理者,三成已经很多了,一来二去,最终达成了五五分成的协议:亏了五五,赚了也五五。

    阿飞一离开,清秋凑近二虎,低声道:“你说是不是饭菜闻多了也长肉?”

    二虎喝了一口茶,问道:“何出此言?”

    “你还记不记得,嫂子以前也好瘦的,这次回来发现她也长了不少肉,可能跟阿飞哥一样,闻多了。”清秋道。

    “你就不怕嫂子听到抽你!”二虎瞟一眼清秋。

    清秋马上转口:“她那是福气!你不觉得她有点儿肉更圆润富态好看了吗?”

    二虎笑着道:“算你转得及时!”

    “对了,阿飞哥怎么也不去喝胖子哥的喜酒?”清秋也抿了一口茶。

    二虎眉宇间怒意尚存,虽不喜她再提那场令他怒火中烧的婚礼,却也答道:“餐馆人手不够,自家兄弟,没那么多讲究,礼到就行,再说,胖子如今最不缺的就是礼,那厅里都快坐不下了,少几个不少。”

    须臾,乳鸽上来了。清秋问二虎:“小酌两杯如何?”

    “甚好!”二虎考虑到待会儿还得开车,本欲拒绝,转念又想,今天发生了那么些混事儿,难得她有兴致,再说他也想喝点儿,就随了她的意,反正离家不算太远,大不了走回去,便起身去库房取了一瓶米酒和两个杯出来。

    “陶陶酿,三十八度。”清秋读着酒上的标签,看向二虎问:“这瓶有啥特别吗?”

    二虎往两个杯里倒上酒,答道:“没啥特别,硬要说一个的话,那就是这瓶酒是大米酿出来的。”

    清秋嗤笑一声,道:“米酒不都是米酿出来的吗?”

    “那是以前!”二虎一仰头,杯已见底,“现如今市面上的米酒,一大半都是酒精勾兑出来的。”

    清秋抿了一口酒,点点头道:确实有米香,不过酒精兑出来的能喝吗?”

    “一时半会儿喝不死人。”二虎又给自己满上,握着酒杯正准备一饮而尽,清秋及时摁住了他,道:“一杯暖暖身子驱驱寒就行啦!菜都没上齐,喝这么急干嘛?”以他的酒量,这样的度数不下五杯必倒,而且酒精喝多了总归是不好。

    二虎不情不愿地放开酒杯,带上一次性手套,把乳鸽的手手脚脚娴熟地卸了下来,尽数堆到清秋的碗里,那些都是她爱吃的。清秋也戴上手套,把鸽胸肉撕碎,拌在饭里抓匀了,滚了几个大饭团,列次排在二虎面前的碟子里。年少时的二虎三天两头惹事,大哥为了让他长记性,每次都罚他没饭吃。清秋担心二哥饿坏了,常常趁着大哥添饭的空档,偷偷把自己碗里的饭倒进桌子底下的叶菜帮子里,滚成饭团子,再等大哥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塞给二哥。有时候,三哥还会替她打掩护,清秋滚饭团,他就暗地里往清秋碗里添饭,以免穿帮,要不然,大哥肯定会怀疑她怎么能一分钟内就吃完一整碗饭。儿时常吃某种食物,慢慢地就成了习惯,最后变成了喜好,说的就是类似饭团这样的东西,年龄越大,越回味,吃的不是味道,而是回忆。

    “二哥,你说这鸽子会不会是咱家那两只的亲戚呀?”清秋一边啃着鸽子腿,一边问。

    “应该是,一起买的。”二虎回答。

    “这只可能是表哥。”

    “肉质有嚼劲,表姨的可能性比较高。”

    “为什么不是表叔?”

    “这是只母的。”

    “你怎么知道?”

    “看脖子,趾高气扬脖子硬的就是母的。”

    “那我们吃了它们的亲戚,回头它们会不会恨我们?”

    “待会儿回去,把它们关笼子里,以防他们半夜攻击报复。”

    “有道理!”清秋又补充了一句,“明天把它们带走吧,我不想想宠物。”

    二虎若无其事地瞥了清秋一眼,把搁在唇边的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