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何时会停

    上了出租车，Moni给我推送了新闻以及备忘录。Moni的天气预报一如既往的准确，阴雨降临伦敦，放松了的思绪突然紧张了起来。

    “您是第一次来伦敦么，老板。”

    老板是老派伦敦出租司机对顾客的称呼，说话时没有任何电流声，他是一位非人工智能司机。头戴一顶卡其色的贝雷帽，利索的金色短发和瘦削的脸庞。若有出租车司机的广告，他一定是代言人的不二人选。

    “我在伦敦上了7年学。”

    “结果语法和写作还是那么差。”

    Moni自然地插进了我们的聊天里，挖苦得我苦笑了一下。她的毒舌把司机逗得哈哈大笑，司机的笑声很爽朗，给我的第一印象不错

    路途里，我们聊了不少关于伦敦的事，他也同意，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将伦敦变了个世界。他比我小十五岁左右，也是大浩劫的幸存者。交到了不错的一次性朋友我十分开心，临走时司机给我留下了一张名片，告诉我们在伦敦用车联系他。原来他的名字是吉米，是个十分常见的司机名字。我的紧张情绪得到了缓解，不过我依然没有做好准备，面对我亲爱的老友。

    路上花费了大概一个小时，淅淅沥沥的小雨终于暂时停歇。没有雨过天晴，不过云彩也不再咄咄逼人了。Moni给我设置了定位，找到了医院最近的一个花店，买了一束康乃馨。

    欧文的母亲是一位莎翁剧的名角，父亲也是金丝雀码头的商界精英，从小就沐浴在极好的家庭环境里。长大后，他干过音乐，干过老师，到50多岁才在广告业立足。

    他和大多数英国人一样，发量堪忧，在尚未到达30岁之前就谢顶了。我们几个亲近的朋友一直拿他可怜的基因开玩笑，父母都是颜值极高的人，不能说他其貌不扬，但绝对没有那么引人注目。他的古怪和乐观在学校是出了名的，有人因为古怪而讨厌他，但我却喜欢他的古怪，他的乐观时刻感染着我。嘻嘻哈哈的表面之下，他有一颗善良的心。是他陪我度过了每个学生时代的关键节点，我也十分感激他那不分国界的真挚友情。

    进入医院，我跟随着社工来到了欧文的病房里。一进来从将近一屋子的礼物能猜到，他已经和老同学以及挚友打过招呼了，不过我却鲜少与他的其他朋友有交集。他的妻子玛法尔达坐在病床旁，她是拉丁裔的英国人。两人在三十多岁的时候结的婚，育有3个孩子，病床上放着欧文家的大合照。我与玛法尔达拥抱过后，她拿着手机离开了病房。欧文看到我笑了，笑的那么灿烂。我赶忙拿出了国产香烟放在了病床上。这是欧文最喜欢的东西之一，记得年轻时，几乎每次回到英国，我会从宝贵的库存里分给他几盒，他还经常说我太小气，每次就那么点。现在的他却已经没了力气享受尼古丁了，我俩相视而笑。

    “你小子选的什么破礼物，你要害死我么。”欧文边笑边拿我打趣，但却没了力气，要不是病房那么安静，我兴许听不清他说的话。

    欧文招呼我到了病床边

    “别苦着脸了，克里斯。”为了掩盖我的伤感，我生硬地挤出了一丝笑容。

    “真他妈难看”

    他是用蹩脚的中文说的，我俩瞬间一起笑得前仰后合。

    “你还有多久。”我终于开口问了他。

    “今天下午。”我沉默了，一时间不敢相信的我的耳朵。

    “安乐死，老朋友抱歉。以后我们不能一起喝酒抽烟了。”

    我坐在他的病床边上，整个人都没了力气，安乐死三个大字烙印在我的心里，我不知道如何答复他。我俩共度了他人生里的最后一个小时，期间没有说一句话。

    我陪着玛法尔达一起送走了欧文，临别前，他走下了轮椅，费力地拥抱了我俩。

    “我走了。”他的脸上多了两道泪痕。

    “帮我照顾好她，来世的下一轮我请。”

    他走进了安乐舱，天人永别。

    我和玛法尔达走出了医院，医院门口的有个不大不小的露天吸烟区，我帮她点上了一根烟。她真坚强，我感叹道，一滴眼泪都没有，老婆子走的那天起我以泪洗面了不知多久。Moni给玛法尔达发了我最新的联系方式，她提到了在葡萄牙将要举办欧文的遗产分配仪式

    “你来不来都行，我知道很难，但我希望能看到你。”

    她熄灭了烟转身离开了。

    “要联系那个司机么。”Moni坐在我的肩头，她的神情也充满着悲伤。

    “不用了，陪我说说话，我们走走路吧。”

    雨滴再次落下，天空灰沉沉的，雨何时会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