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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同里镇的初秋极美,镇子里常年栽种着成片的槐树和丹桂,微风乍起时,沁人心脾。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有不大不小的花圃,大多都栽着颜色各异花朵硕大的牡丹和月季。此时天气还暖,空气中常常带着暧昧的暖香气息。

    镇子里还有几磐活水,曲水流觞,水流滋养过的土地蓬松湿润,总有不知名的小小花草,天生地养,吸取日月精华,春生秋落,生生不息。

    早饭一如往常的清淡无比,两碗白糖桂花粥,几只白水煮蛋,一小碟老醋花生和一碟凉拌黄瓜金针菇。吃了几口,实在咽不下去,直到碗筷都收走了,她还眼巴巴的看着他。来了这里半个多月,天天同他一起吃那些没油没盐的和尚饭,实在有些受不了了。

    “阿遥,你就让我去吧,同欢和她哥哥一样,都是与我一起长大的,今晚她出门子,我肯定要去吃喜酒的呀”她眨巴着大眼睛,一片可怜的神色。

    柳遥看她一眼,回来不过短短十几天,她是一点没耽误,挨家挨户的去吃宴请。镇子里都是相熟的老人,七八年未曾见她,都热情相邀。她这一个月茶饭不思瘦下来的二十斤肉,在夜以继日的红烧肉,白斩鸡,桂花酒酿和葱烤鲫鱼的滋养下补了回来,如今看着面色红润更胜以往。

    “姑奶奶,真不是我不让你去喝喜酒,你阿姨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说你这脚没完全好,酒是万万不能碰,鱼虾牛羊这样的发物也要节制,你倒是好,前几日吃了你那堂兄送来的辣椒炒黄牛肉和羊筒骨子汤,居然还喝了半锅的米酒圆子,第二天早起脚腕肿的像发面馒头,皮都晶莹透亮的,冷敷了三天才下去,今天又不长记性了是吧。”柳遥皱着眉数落她。

    远远被戳中内心,尴尬一笑:“这不是见你没事,我恢复本来面目了吗。这世界上除了阿遥,也就吃食最让我迷恋了。”

    柳遥老脸一红,咬牙切齿的揪她红润白嫩的脸蛋子。

    “你那堂兄也怪,他胞妹小他两岁,现今都嫁人了,他倒是光棍一条。不成亲也罢,也不想着去外面寻条出路,总在镇子上那学堂里当孩子王,要么天天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菜过来,引诱的你停不下嘴来。”

    远远听他阴阳怪气,心里好笑:“阿遥你好意思说人家不成亲?也不知道是谁一把年纪了还没个老婆。再说人家同义阿哥做学堂的先生哪样不好,教书育人,积功德的。而且人家送给我好吃的有啥不对,你那时候看我瘦的像个女鬼,不也心疼的要命,拖着身子去打了只野鸡回来熬汤,搞得伤口那里又出血,总也不好。”

    来镇上没几天的时候,柳遥就看着谢同义怎么都不顺眼,虽说人家出钱出力的没少费心,但这家伙有事没事的就过来,还没完没了的跟他絮叨远远小时候的那些事。下河摸鱼上树掏蛋,被马蜂蛰的差点没命,被癞蛤蟆咬了长了一身大包,还说小时候两人总一张床上睡觉,一口锅里吃饭。最可气的,这家伙看着远远回来了,一天三遍的过来送吃食,正餐就算了,糖油果子,酥油点心也是一样不少。

    而且这家伙以前叫他柳家阿哥,远远回来之后居然一本正经的叫起他舅舅来。这份司马昭之心,气的柳遥头顶生烟。于是搬出柳玉英的医嘱来当尚方宝剑,不再让谢同义送吃的来,自己每天做两样素净的,不闹心,也不闹眼睛。

    “也不知我阿姨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之前你对我妈妈也没有那样言听计从的。妈妈不让我和安华吃甜的,你还不是买了来,还缠着她不能脱身要我们两个偷偷吃,甚至偷开车出去带我们去吃刨冰,结果安华肚子拉了一天一夜,害的我们三个都被骂的狗血喷头。”远远撇着嘴。

    不同于与柳玉岚多年扶持的患难情谊,他对柳玉英是百分百的敬重。先不说她治好了远远的残疾,就让他心内万分感激。她身上那份高知女性的优雅从容与海纳百川的心胸,也让他感佩无比。

    远远是自己去的同里镇,晚上回去叫邹青给阿姨托口信,柳玉英担心,第二天早上也回了娘家的镇子,陪她住了两天。

    那天远远去了荷花婶娘家里吃糯米鸡,柳玉英拉着柳遥在院子里坐下:“阿遥,我也这样叫你吧。远远铁了心同你在一起,你也就不再是我家的阿弟,何况我大你十几岁,在我眼里你就是小辈人。你也同远远一样,叫我阿姨就是了。”

    “好,好的,阿姨,但是日本那里,我……”柳遥支支吾吾。

    “我晓得你顾虑什么,小妹那里你不用担心的。远远老早在广州的时候,就说了你们的事情。她那时就没说什么,后来你出了事,远远在法国手术。小妹打电话来只是哭,说只要你能没事,囡囡的脚也好得了,那这些都不算什么。你们本也没血缘的,人就活一世,只要妨不到别人,就随心而活吧”

    “只是阿遥,你今后作何打算呢?”柳玉英目光温柔,直视着他问到。

    柳遥似乎也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虽在这世外桃源养了许久,他身上的伤却总不太见好。烧伤极难痊愈,伤口总是反复感染,他万分忌口,一口荤腥都不敢动,苦药也早晚不落的喝着,可就是病症迁延,久久不愈。

    柳玉英也仔细看过他的伤,确实是当时伤的太重,膝盖上筋肉都没了,再长出来的新肉阴天下雨的奇痒无比。乡下地方缺医少药,也没有专业的医生给他消毒换敷,更没有对症口服的消炎药,只日日喝着镇里中医开的续骨汤,所以伤口总是渗血,结痂后又感染,如何好得了。

    “按我的打算,如今远远已经将找你的事过了明路,日本军方和政府那边都是知道的,你现在露面没危险,不如就先去大医院治好了伤,再想以后的事情。你若看着日本人心烦,也可以跟我一起去广州,我亲自盯着也放心些。前日法国那边电报来了,远远收到了二大的录取通知,明年就能入学,你不如治好了病,再跟她一同去法国,那边营商环境好,她做记者,你自己做个小生意,远离这些炮火纷争,过自己的小日子最好。”柳玉英为他们考虑的周全。

    柳遥自己也想过,伤是一定要治的,也是一定不能在上海治。上海沦陷,留守官方与日本军方勾结,他女朋友的继父又是日伪政府要员,自己也是国军在编的军人,住进上海医院的第一天,肯定就会被日本人盯上。那无非两个结果,要么他宁死不从,要么做了汉奸。

    于是他同意了跟柳玉英去广州,只是并不同意去法国,既然名义上已经在中央军中阵亡,索性就去粤军重新入伍,等养好身体再图报国就是。何况远远也立志毕业后回国来做战地记者,并无在法国定居的打算。

    柳玉英尊重他们的选择,当天晚上就跟着丈夫军队的军机回了广州,只说那边打点好了就接来接他们。

    阿姨走了十天的时间,他们两个的生活十分安逸,恍惚间好像回到了过去的岁月,除了柳遥一身的新旧伤痕,和远远脚踝上的那块金属。

    知道她最近吃的素了不高兴,柳遥中午的时候献宝似的从灶间里端出一只白瓷的大海碗来,上面还盖着盖子,看不清内容。

    “什么稀罕吃食?还神神秘秘的”远远饶有兴趣的凑上去,柳遥却说别着急,后面还有,然后又回去端了个大木头托盘,上面还是几个带着盖子的白瓷碗。

    柳遥揭了大海碗的盖子,远远失望了:“什么呀,遮遮掩掩的,就是一大碗光面条。”

    “别急啊,好东西在这儿呢”

    四个白瓷碗依次掀开,一个碗里装的金黄的黄豆鸡蛋酱,一个是油汪汪的甜面酱猪腿精肉杏鲍菇丁,一个是黄瓜丝葱丝,还一个是翠绿清香的蒜香土豆茄子泥。

    “拌面吃!这可真不错,快给我盛上一碗。”远远眼睛都亮了,以前苦夏的时候,阿春总是做清爽的虾仁拌面给她吃,没想到今天还有这样新奇的做法。

    “这不是看你馋的厉害,才搜罗这些不是发物的吃食,鼓捣了一上午才做得,吃吃看,比不比你堂兄的羊肉汤强。”柳遥拿出只新碗,先给她用鸡蛋和茄泥拌了一晚,上面铺了一层黄瓜葱丝,再撒上一点香菜。

    远远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没吃过这样北方的拌面,吃到嘴里先是浓郁的鸡蛋油香,之后又是清爽的蒜香,加上土豆茄泥沙沙的口感,她恨不得碗都吞进肚子里去。

    接着又来了一碗肉酱拌面,配着细腻的蒜泥,倒上一点本地的香醋,又是另一种风味。

    她来了兴致,自己动手尝试各种组合,虽然小小的白瓷碗分量没多少,但是一连吃了五碗下肚,她还是撑的只能躺在葡萄架下的躺椅上,慢慢的喝了一下午的山楂荷叶茶消食,直到傍晚才能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