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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变第一节

    一

    调查组凭借地质队和水文站的协作与帮助,对沅江洪道至朝天口的水文地质状况进行了多项试验和考察,对筑坝地段和水库淹没区的地质条件进行了研究。打了许多钻孔和探洞,反复搞了地震勘测,用仪器测定了沅江洪道的水深和流速,查阅了年平均降雨量、水流量、含沙量,掌握了最高洪水位、最低水位等水流的特殊规律,在龙凤山选定了符合要求的筑坝地段,确定了水轮机组的安装高程,初步设计出了低水头大流量的水力发电站。

    连日艰苦的野外工作,调查人员都累得够呛。最后一次测量结束,田边菊双脚打起了血泡,没有和同伴回宿营地。她相当疲乏的宽松了一下身子,独自坐在龙凤山下休憩。

    这座奇峰,犹如乱石崩天,林涛呼啸,好似潮起潮落,狂澜汹涌。走近细看,它有一种荒山野岭般的峥嵘景象和峰峦耸峙的明丽的色调,比起那些人工雕琢的楼台、亭榭、古道、墓碑、流水、曲径、小桥、花苑,显得天然而又分外俊美。

    田边菊唱着勘探队员之歌,踩着嫩绿如丝的青草,走上生满苔藓的斜坡,一股山泉喷射着珍珠般的水花。她从背袋里取出毛巾洗了洗脸,旁边的一丛映山红,正盛开着簇簇花朵,香气四溢,闪烁出一片火焰似的红光,反映在这个轻巧灵活的姑娘身上,使她的脸上又泛起了朵朵红晕。

    骀荡舒卷的东风吹来,湖畔长满鲜草的浅水沙滩飞起群群的野鸭和鹧鸪。再远一点的水面上,有对鸳鸯在那里交尾。啊,大自然伟大的滋生繁衍开始了。东风浩荡万物争荣,盛夏炎阳芳菲正浓,湖水泛起了花纹般的波澜,蒸发着蔷薇色的水雾,成双成对的鸟儿飞来飞去,啾啾唧唧地呼应着,拍着翅膀娱乐着。水鸟在嬉闹追逐,白鹅在嘎嘎啼鸣,麕集成坨的鸭子爆发出戏水的欢噪,广阔的天地呈现出一派崭新的蓬勃生机。

    当顶的日头晒热了草地,它的温暖不断洒向人身,钻进体内。田边菊全身充溢着一股无比美妙的幸福感,陶醉在鸟语和花草的清香之中,靠着一个树兜子坐下去,躺到一堆干草上,用一只手腕枕着脑袋,双眼仰望着在她周围展开的世界。她的心头猛然一震,感情的闸门启动了,灵魂深处的“浪花”一串串不由自主地迸溅出来:“我必须趁着韩红梅到广州出差去了,抓紧和龚向阳单独见见面,把心里话讲出来,而且刻不容缓了——哟,总指挥原来和他是老同学,老感情,她和红梅花一样也在暗中追逐他哩。”

    这位天真的姑娘,在以前是不愿意也不善于多动脑筋的。生活在她看来不过如此而已,她从不斤斤计较,更不会算计人,总是扬起两道秀气的眉毛,不露一点焦虑的颦蹙,跟随生活的潮流走过人生的道路。

    然而,她那无忧无虑的淡漠态度,近来都被一种神秘而又炙热的情感所代替了。姑娘的心思,虽然暂时处于有意或无意之中,但都因为龚向阳而急剧地改变了。

    她纯粹被他吸引住了,毫不掩饰地和他来往,尽可能地对他表示友爱。其实,在他俩认识的当天早晨,野菊花就悟出了他身边还有一朵艳丽的红梅花,而且人品才貌都在她之上。但她并不就此甘心罢休,而是采取一些巧妙的法子,避开红梅花,诚惶诚恐而又急不可耐地把爱情的桠枝和龚向阳连理起来。

    柔软的水风吹动着茅草,草叶频频地拂拭着野菊花的短发。姑娘翻身坐起,嘴唇微微抿着,眺望着江流一缕缕蜃楼般悸动的轻烟。一群水鸟从山顶飞过去,落进湿地中的沼泽,搅动的水纹迅速波及四周。她远眺着它们飞翔,望着它们像树叶一样轻飘飘的降落下去。

    事情就这样开始了。当她对于龚向阳的倾心发展到快要越出普通友谊的时候,她才有如梦中惊醒一般感悟出:“哦,他原来只爱那暗香袭人的红梅花,除此以外,这棵长剌的树是谁也很难攀上去的。”

    然而就在那个时候,田边菊对龚向阳的爱情恰恰顽固的控制了她的整个身心。在他们一起去探望唐国安的那个晚上,她作了一次带自发性的大胆的初试,但是尝到了情感得不到反应的痛苦——可以说她从未经历过那样的痛苦!——她泄气了,打算窒息那刚露头的暗恋的火苗,甚至企图培植起对于龚向阳的恶感。她虽然有时也做到了,但却维持不下去。

    古怪的生活有时就造成了离奇和曲折的情结,男的或者女的出现了一厢情愿,并且那样强烈的爱着对方,就像《乔老爷上轿》那场戏一样:“天哪,男女之间难道如同神话般的彼此难以理解,我们不都是同样生活在地球上吗?”

    有趣的是,但也是事实,当田边菊把那次“遭遇”仔细琢磨了一番以后,心里反而更加敬重龚向阳了:“呀,呀,他原来是个纯洁而高尚的男子汉。”

    龚向阳知道了她的心事,仍然保持着不亲不疏的正常关系。她又被他那向来诚恳的态度解除了思想武装,企图培植的恶意烟消云散了。那逼出来的疏远,就等于在爱情的火苗上又浇了一瓢油。她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记起了两句宋词:“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一丝丝流云在天上飘呀飘,风吹得横空的电线飒飒地响。一只麻鹰从浮云中飞来,落到一座坟顶上,轻轻跳动几步,停住了,用那弯勾似的尖嘴清理着扇子一样的翅膀,擦了擦满蔽着锈色羽毛的前胸,眶着黑边的琥珀色眼睛瞭了瞭西斜的太阳,昏昏欲睡地低下头,宛然一团铁矿石一动不动地蹲了一会儿。风刮起了它背上的羽毛,它警觉地睁开圆眼,敏捷地弹离地面,展开阔大的两翼,向着远方神箭一般射将出去。

    熏风会把它带到什么地方?带到天山南北,带到东海之滨,带到白山黑水,带到西沙群岛或者南沙群岛?日落以后,它那凛然的阴影,又会一次次地掠过墓地的上空。

    “不管怎么样,春情春色总是关不住的。”田边菊显然没有经过深思,仅仅把“春情春色”当作了一种情理之中的“自然现象”,并且自然而然地顺应了它:“我既然爱他,那就要把幸福的种子播进他的心田,让他享受到我的温柔和体贴。”

    龚向阳一心扑在工作上,没有好好关照自己,她就主动去照料他,悄悄地为他筹办一应生活用品。俗话说:“盛情难却”。龚向阳无法推脱她的友好行为,只得接受她的关爱照顾,接受她的某些邀请,比如说,和她进一次城,参加一次晚会,或者一同去看场电影。

    唐国安觉察出了田边菊对龚向阳的异常表现,他把她喊到自己的办公室,以一种长辈的身份和关怀的口吻祝福说:“我祝愿你们愈来愈好。龚向阳是个才华横溢、精明强干的小伙子,和你很匹配。”

    可是,一直保持着正常态度对待人生的龚向阳,并没有重视田边菊的温情,更没有注意她的追求。他在和唐国安、韩红梅等人去勘测运河线路时,竟忘记了安排田边菊。田边菊当时简直像失了魂一样五心不定、六神无主,下意识地胡思乱想起来。当她得知总指挥准备去垸内视察时,便一再要求随同前往,希望借此机会能在线路上碰见龚向阳。

    龚向阳一行勘察归来,她多么渴望他抚慰她一回,但是龚向阳没有,他一时的犹豫和紧接着的冷漠神情使她失望了,伤心了;尤其是当韩红梅那起起跌跌的歌声传入耳内时,她简直嫉妒得肺都快要炸开了,

    田边菊咬咬嘴唇,强迫自己冷静点儿,继续回味着多少个日日夜夜的一幕幕场景。

    “他是以工作为重的人。”她好像在为龚向阳辩解一样自己对自己说。后来,她也跟着他全力以赴地投入到了辛劳的设计工作之中。龚向阳对她为主提出的设计方案高度重视,她又以此确信他对她有感情了,对于龚向阳的爱由此也胜过于爱自己了。

    田边菊从干草上翻身坐起,抬眼望着远处沐浴在金辉中的屋宇、烟囱和树林,嘴角忍不住泛起了一丝笑纹。

    她自从结识龚向阳以来,一直处于他的影响之下。她心里总是装着他,就像孩童热爱母亲那样,没有他,简直无法想象怎么生活下去。她努力做着龚向阳指望做的种种事情,即使困难的,她也尽力争取去做,甚至是无条件的,盲目的。

    她处处模仿龚向阳的作风、方法和行止举动,甚至连讲话的神态也模仿得很相像了。对于许多事情,她都运用龚向阳的眼光去着手分析,或者不如说她在那么深究:“假使他处在我的位置上会怎么办?”这样的换位思考帮助她对待问题慎重起来。每当她完成一项任务或者取得了一点成绩以后,她总是把功劳归结到龚向阳的身上,她认定自己是在他的启发、影响和帮助下走上正路的。在龚向阳领队外出测量运河线路的时候,石达在家不管事,工程处又变得像从前那样散散漫漫了。

    “总工程师是从不放松工作的,倘若他看见这种现象,肯定会改进。”田边菊想到这里,就去找石达,然而工程处长不理睬她的劝告,她又去找总指挥。总指挥支持她恢复了工程处的工作秩序,而且在一次会上表扬了她。她却发表声明说:“实际情形是这么的,当我们明白了松劲会对不起以身作则的总工程师时,精力便又高度集中拢来了。”

    她不但把荣誉和进步统统往龚向阳身上推,而且还在分享龚向阳的喜怒哀乐。当排灌工程新规划制订出来以后,她也随和龚向阳高兴得手舞足蹈。而水电站拿不出一个理想的设计方案时,她又像龚向阳一样急得坐卧不安,同时确定自己必须和龚向阳呆在一起,任何人——无论是韩红梅还是水芙蓉——都不能给予他只有她才能给予的同情和宽慰,她甚至梦见了龚向阳在通宵达旦的工作中,总是那么不断地在呼唤着她。

    现在,水文地质调查已经圆满结束,龚向阳心情舒畅,她也因此觉得十分快活,自我陶醉的笑了,同时又露出了一种不放心的祈求:“向阳,快醒醒,快醒醒,醒醒呗!嗨,你怎么还不苏醒过来哟?”

    一阵咚咚的脚步声把田边菊震醒了,她揉揉眼窝,睁开惺忪的睡眼,痴痴地端详了龚向阳好久,仿佛他或者她本人刚刚从梦境中走出来,又似乎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似的。龚向阳瞧见她满脸期待的样子,还带着那么一股不可言喻的恋情和淡淡的哀愁。他不胜惊讶地问:

    “野菊花,坐在荒坪野地出什么神?”

    田边菊那像婴儿似的嘴角上的几个小酒窝一会儿出现,一会儿又消失了。她颇有点儿不好意思,因为不好意思又显得有点儿憨傻。

    “没,没什么,啊,我在闭目养神。”

    “养什么神?”

    “我在想一件意味深长的事,可惜对方没有反应,还没有醒悟过来。”

    “怎么不启发一下?”

    “不好启齿。”田边菊羞涩地扭开了脸。

    “那就忍着好啦。”

    “可是又忍不住。”

    “那可如何是好呢?”

    “只要不是呆子,”田边菊瞅了龚向阳一眼,“我相信他会受感化的。”

    “那你就等着瞧吧。”龚向阳似乎猜出了她埋藏在深处的心思。

    “那么,你在等谁呢?”

    “告诉你,”龚向阳转变了话题,“韩红梅从广州出差回来了。”

    “她去广州干吗?”

    “代表工程处验收采购的机械设备。”

    “其实,她的所作所为,本来跟我毫不相干,完全没有必要过问。”田边菊露出满不在乎的神气,内心却泛起了女性特有的嫉妒的情绪,并且汹涌激荡起来。

    “总指挥和政委来了,该跟你相干吧?”

    “怎么,总指挥也来了?”

    恍若脑门上挨了一锤子,田边菊的额间和手心都沁出了凉汗:“我和韩红梅争风吃醋,说不定两败俱伤。常言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龚向阳和水芙蓉本是同窗好友,有着你怜我爱难以割舍的情结;况且,水芙蓉是我们的顶头上司,不怕官,只怕管,她有高屋建瓴的优势,我们岂可跟她抗衡。”她泄气了,但是又不甘心轻易放弃,善罢甘休。“不,”田边菊暗自下了决心,“我既然爱他,那就要想方设法得到他,积极主动打攻心战,取得他的好感,赢得他的欢心,他自然就会落入我的手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