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二节

    二

    无论从哪方面讲，龙凤山工区都有权庆祝一下工程建设上的胜利。他们完成了第一期工程的施工任务，比规定的时间提前了一个月。而且是在条件并不充足、设备也相当有限、克服了许多困难的情况下进行的，某些方面还打破了工程建筑学的某些常规和施工方法。工区在向总指挥部的报告中，列举了完成第一期工程所节省的劳力、资金和物资。计算的结果表明，积极采用现代的方法组织施工，比原规划的设想要便宜得多，快捷得多。报告以基建工程的传统话语收尾：

    “我们虽然提前完成了第一期工程，取得了一点小小的成就，但也有值得吸取的经验和教训。我们一定戒骄戒躁，奋发努力，争取在防汛以前完成第二期工程任务。”

    简短而切实的报告书，上面的数字比文字多得多。它如同一封鸡毛信送到总部，又很快传遍了洞庭湖区，传遍了全省。省广播电视台和《湖南日报》社都进行了采访报导。省政府在电报中说：“你们的胜利是献给新时期的最好礼物。”滨湖三个地区和相关的县市以及兄弟单位，也相继发来了电报或者信函表示祝贺。

    建设人员记不得他们的休息日了。哪怕在这值得欢庆的日子里，他们也没有久歇。仅仅开了个庆功会，放了两场电影，紧接着，工区管委会就下达了提前完成第二期工程的命令。

    按照预定计划，第二期工程的某些项目，本应等到汛期过去以后陆续完成，但是，水芙蓉对于干群的积极性和施工方案的正确性深信不疑，她在征得多方面的支持和同意的情况下，大胆提出了提前完成第二期工程的建议。构想无疑充满诱惑力，然而也显得相当冒险——洪水开始泛滥，汛期日益临近了。

    张高官在电话里告诫水芙蓉说：“我想泼点冷水——从侧面向你进一言，你的想法，多少有点危险性。再和大家冷静地揣摩揣摩，多分析一下不利因素，以求有备无患。”

    水芙蓉召集了专题会议。会上，照样通过了她的新提案——提前完成第二期工程的各项工作，为洪水季节不停工并顺利过渡到第三期工程创造积极而又可靠的条件。

    抢堵浩江湖水库是新提案当中的一个重点项目。这项工作原计划在“双抢”以后的“秋修”期间进行，现在居然提前了三、四个月，并且没有民工的大力协助。

    龚向阳率领十几个专业队，其中包括石工队和推土机队从东向西推进——堵口用石头打基础，堤身用土筑起来，内外用浆砌片石。唐国安也率领十几个专业队，其中包括爆破队，采用龙凤山的石头打基础，从西向东推进。韩红梅和韩昌仪所领导的推土机大队抽调出来，还拨入了两个搬运队，他们的任务是利用大堤内侧的专供车辆行驶的矮堤，修桥补路，疏通龙凤山水电站至凤爪滩拦水坝和浩江湖水库的公路运输。赵耀仍然负责后勤供应。浩浩荡荡的劳动大军就此向浩江湖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龚向阳和韩红梅顺着坑坑洼洼的路面走去见唐国安。老头子柱着一根木尺，站在浩江湖旁边四外关视着，他那颀长而又有点驼背的身影非常惹人注目。他攥住两位青年的手，用温和慈祥的眼光瞧着他们，恍若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一样，不禁使他们的心里又涌起了一股亲切的浪潮。

    “那么说，你们的准备工作都作好了，”唐工故作惊奇地说，“让我再一次向你们道喜吧。恭喜，恭喜！”

    “我们来的目的，不是要您道喜，”龚向阳喜眉笑眼，“而是向您挑战的。”

    “我出个点子，”唐国安脱下工作手套，做了个手势，“你们看行不行？韩红梅的修路队干脆从龙凤山开始，向浩江湖方向移动。我和总工程师负责堵口筑坝，也得划分责任范围，从两头向中间靠拢。这样规定好，有任务才有比较，不然的话，我们老年人干得再多，人家也还是认为青年人火力足、干劲大。”

    老头子无意中开了一个小玩笑，就开怀大笑起来，逗得龚向阳和韩红梅也憨溜溜地笑了。他俩交换了一个眼色，接着就像事先商量好了一样，拥上去，一人挽住唐国安的一只胳膊拖来拉去，搓弄得老头子哼哼哧哧的。唐国安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申明道：

    “事先承认，我占了一点便宜，田边菊的扫障队给我们运送石头，石头会多得用不完。倘若你们眼浅的话，我可以拨个把两个专业队给总工程师。”

    龚向阳笑盈盈地把脸转向唐国安：“我们不眼浅，也不稀罕你的专业队，有把握跑到老年人的前头去。”

    “并非我吹牛，”唐国安拍拍胸口，“上了年纪的人都谦虚谨慎，老成持重。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他们又切实讨论了一下竞赛的条件和办法，互相再握握手，就算是举行了签字仪式。

    竞赛双方回到各自的“大本营”，就迫不及待地使劲干起来。他们还常常在直达电话机上交流交流情况。龚向阳在电话里得意地对唐国安说：

    “我们完成了基础工程，开始推土筑坝了，比规定的时间提前了四天。”

    “哈哈，你落后了。”忽然传来了唐国安爽快的嘻笑，“我们早发起猛攻了，亲爱的龚总，我们提前了一个礼拜。”

    “我们对老年人太尊敬啦，因此才不慌不忙的。”

    “不管怎么样，我们跑到了前头，你们得抓紧赶上来。”

    龚向阳把手按在电话机上，迅急地呼唤韩红梅：“老头子跑到我们的前头去了，大大超过了我们，快，快，赶快跑去告诉伙计们。”

    时间在激烈的施工战斗中飞快地流逝，溽暑蒸人的夏天一下子就来临了。

    水芙蓉指示几个工区破除条条框框的束缚，根据具体情况决定任务和措施，因此施工指标一再突破，生产纪录不断刷新，连续创造了高产。

    然而就在捷报频传的时节，雨季也同时来到了洞庭湖平原。

    一连几场暴雨，屋场山水都被冲洗得变了样。不久前还是青枝绿叶的树木，现在竟裹入了茫茫的烟雨之中，变成了墨水一样的兰黑色。洪水涨上来了，从长江和湘资沅澧四水泻入湖里的浊水，把明净的清水搅成了咖啡色。一望无际的洪水奔腾咆哮，发出阵阵巨响，像山崩，像地陷，又像人嘶马吼的战争场面。

    立夏后，暴风雨随之降临了。水芙蓉撩开窗帘，望了望乌沉沉的天空，将省政府下达的关于作好防汛准备工作的通知放进抽屉里，转身穿上雨衣，又顺手取下挂在墙壁上的安全帽戴到头上，纵身钻进了雨海里。雨点不停地向她身上射击，打得帽子和雨衣簌簌地响，她冒雨急步向工地奔去。

    在通往浩江湖的一段泥路上，传来了呜呜的尖叫声，她和跟上来的钟明一齐扑上去帮忙，只见一辆汽车的后轮陷进了泥凼里。轮胎吃不上力打空转，甩出一股股泥浆，任凭司机加大油门也拉不上去。司机一会儿钻进车底，一会儿又上车启动引擎，弄得满身泥水。钟明抱起几块石头垫到泥凼里，又用肩膀顶住车厢，配合司机再次发动用劲往前推，汽车才好不容易冲出了烂泥坑。

    路上成了一片泥泞，砂卵石铺得不足的机耕道和泥路都很难通车了。运输一天比一天困难。建设人员不得不采取人拉肩挑，把砂卵石运往急于铺路的地段。水芙蓉有时坐车，有时步行，顶风冒雨去各地巡视道路。凡是有利于运输和修桥补路的建议她都一律采纳。她后悔自己对夏季暴风雨的严重破坏性估计不足，无可奈何地牺牲了好几天施工时间，用于抢修和填补跟工程建设有关的几条主要大道和公路，以求解决交通运输的燃眉之急，同时尽可能为后勤供应、施工现场和防汛抢险提供方便。

    历尽千辛万苦，最后经过封填口子的惊险紧张的激战，封堵浩江湖水库的任务完成了。由唐国安和龚向阳指挥的两支队伍胜利会合了。人们欢呼雀跃，彼此扑上去相互拥抱起来。龚向阳首先到达界址，唐国安诚心乐意的表示祝贺：

    “小伙子，到底还是你赢了，我由衷地高兴。这种同心协力的竞赛，对于我真是一瓶好酒，我尝到了积极进取和友谊第一的滋味。”

    韩红梅也兴蹦地赶来了。她三天三夜没合眼了，但眼里闪动着幸福的火花——修路队也到达了浩江湖。

    场面热闹，人们兴高采烈，欣喜若狂。水芙蓉心花怒放，满脸喜色，向赵耀挤了挤眼睛。赵耀会意地点点头，故意扯着嗓门嘶声哑气地说：

    “请肃静，听我宣布嘉奖令，龚向阳率领的工程队获得了优胜奖荣誉。另外，还有一份厚礼奖给他们。”

    水芙蓉瞭见韩红梅那闷闷不乐的样子，带着善意的调侃问道：“我们骄傲的公主，绷着脸干吗？”

    韩红梅露出不服气的样子，凝视着总指挥，气鼓鼓地嚷道：

    “怎么只奖励一个队，难道我们没有吃苦？话说清楚，我并不完全在替自己着想，还有唐工，还有众多的工作人员和施工队员，所以我希望首长们别感情用事，偏袒一方。”

    “别生气啦，”赵耀揉揉酒糟鼻子，“先头只不过是开开玩笑而已。总指挥没有授权，我的话不能作数。”

    韩红梅和唐国安都用疑惑的目光盯着赵耀，希望他别卖关子，快点把话讲完，讲清楚。

    水芙蓉向赵耀点点头，示意他正式公布结果。赵耀挺着罗汉肚上前两步，拖着长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总指挥早已指示后勤处，为各位准备好了礼物，三支竞赛队伍都是第一名，都获得了最佳优胜奖。”

    “太好了，太好了！”韩红梅拭拭红肿得发胀的眼睛，冁然一笑——笑得分外可爱，分外开心，“我也要仿照你们的做法，事先也不讲出来，也让我的伙伴们惊喜一盘。”

    她转过身朝自己的修路队走去。众人的目光聚集到了她的身上。她穿着深统雨靴，步履轻快地边走边跑，辫发上的红头巾迎着朝阳一闪一闪的，纯然一朵暗香袭人的红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