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三节
三
迎着夕阳的余辉，一长溜大大小小的车辆从洞庭水电工程总指挥部驶出——有人幽默地把它们称做“巡洋舰队”——对准蠡山公路鱼贯而行。
水芙蓉的“旗舰”走在前头，她推开车窗，放眼绿色的远方，默默地思考着一些刻不容缓的事情。随着第二期工程的全面展开和汛期的逼近，她根据省政府的指示精神，提出了“以拼搏的实干精神，苦干加巧干，确保工程如质如期完成和安全渡汛”的口号；决定进行一次工程建设大检查，组成了包括处室负责人、工区主任、部分工程干部和专业队长参加的检查团。龚向阳患重感冒，不能参加检查，留下了田边菊在龙凤山工区招扶他。田时轮跟着团队走了一程，因为健康原因坚持不下返回总部去了。
车队顺着蠡山公路进入洞庭大院，从一坦平阳的田野上穿插过去，时而拐进靠近新运河的机耕道驰行，时而沿着绿柳成荫的公路前进。快接近朝天口工区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排灌站工地却如一条光焰四射的巨大火龙，耸立在眼前。机器运转轰隆轰隆，锤子敲得叮当叮当，探照灯像闪电一样散开，电焊的弧光如同朵朵“银花”怒放，斗车频繁地把混凝土送上去，高大的塔吊又把一罐罐混凝土不停地吊进浇筑仓位；高亢的喇叭声，铿锵的号子声，欢悦的歌声和笑声，各式各样的金属声和撞击声，在仲夏之夜的空中回旋激荡，汇成了一曲惊天动地的交响旋律。
工区主任晏坡和几个科长，陪同检查团人员从头看到尾。横空扯起的或者垂直竖立的巨幅标语，在雪亮的灯光下显得特别引人注目：“严格按照设计施工，坚决达到设计标准！”“百年大计，质量第一！”“安全生产，防止事故！”“掀起增产节约新高潮，努力降低生产成本和工程造价！”“群策群力，做到优质、高产、低消耗！”“攻难关，攀高峰，实现建筑施工工业化和现代化！”
水芙蓉和一个检查组，在第三孔闸门发现一段刚浇好的边墙有些毛糙。他们选择几个部位用小锤在上面敲打了一回，有小块面积露出了几片“蜂窝”，经过仪器鉴测，证实混凝土强度不十分稳定，没有达到国家规定的标准。水芙蓉指着不够规格质量的那段边墙，对晏坡说：
“你和工程科琢磨一下，看要不要返工？”
唐国安又检查了一遍：“我的意见，干脆炸掉重来。”
“炸掉！”晏坡凉了半截，心里拉长声音说：“这一炸，岂不恰恰炸垮了今天创纪录的工作日。”他愈想愈急，下意识地辩解着：
“一匹布也有一两个疪点，几个小蜂窝不会影响大局吧？”
“能不能用水泥糊一糊？”平步青从背后冒了出来。
“那是捏着鼻子哄眼睛，开闸放水一冲洗，还不是等于白搭。”唐国安很有说服力的坚持着。
晏坡生怕造成浪费，用手指了指边墙：“炸掉的影响会很大哪，一则拖下了施工进度，二则要耗费几千公斤水泥。”
平步青眯细三角眼，凑拢去用一种很得体的声音说：“况且时间也紧得很哇，耽误一分一秒都是不容许的。”
“现在确实分秒值千金，但要是光抢速度，忽视质量，忽视生产安全，不抓苗头，马马虎虎对待隐患、漏洞，一旦出现事故，那损失就无法挽回哒。”
平步青清楚唐国安的话，主要是针对他来的。他憋了一肚子火，一时又找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只得干瞪着眼，听着唐国安侃侃而谈。
“我们再进一步想想，珍惜一分时间，爱惜一两水泥，是为的什么？仅仅是为的创个纪录、夺个高产？我看主要还是在于把工程修建得牢牢固固，永世摧不垮，给四化事业打好基础，给子孙万代缔造幸福。平处长，你说对不对？”
平步青皮笑肉不笑，表情变化不定，浑若巫师般高深莫测。正巧石达走过来了。平步青了解其人胆子小又容易利用，可以借他抵挡一下——诱导他表个态，把双方的理由都模棱两可的分析一番，于是把“战火”转移到他的身上，自己则来个不露痕迹的安全“撤退”。主意既定，便转过身去，带着分外客气的态度用手指头碰了碰石达的肩膀：
“老石，你也是个权威，也看看这个地方需不需要返工？晏主任和我都认为只不过稍许毛糙了一点，无伤大局。唐工说要不得。假使依了他的，又劳神，又费力，又浪费水泥，又浪费时间。”
像所有侦探故事片那样，必然有个惊险场面吸引观众——请看！——现在人们都把关注的眼光转向了同样具有技术专长和名望的工程处长。石达却出乎意外地沉默着，只去反复测验了几遍。对他来说，的确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按照多年的建筑经验判断，这段浇好的边墙目前不会出现问题；然而它又实在没有达到规定的标准。到底怎么处理为好呢？还是像以前那样跟着老政委和政工处长的转；或者吸取教训，来个不得罪人的一笑置之。“感情色彩是很危险的。”他想起了总指挥和他的几次促膝谈心，同时也看出了唐国安的原则性坚持。“身为一个工程技术干部，应该有原则，把好安全和质量关。可是，不好惹的平步青正冷眼逼视着我咧。”一边检测，一边思考，他的内心斗争得厉害，左难右难，憋红了脸，憋出了一身汗水。隔了很久，他才张开那两片厚厚的嘴唇：
“俗话说，质量是工程的生命。我们现在所进行的是湖区的第一个大型水电工程，具有承前启后的意义，所以更要高标准，严要求，慎重对待，使它长命百岁。”
平步青望着态度愈来愈明朗、腔调愈来愈坚硬的“眼镜先生”，气得浑身发抖：“好傢伙，你也变得会看风使舵了。”他唉叹一声，悻悻地离开了人群。
水芙蓉那钻头般的眼睛，早就注意到了平步青的一举一动。看那貌似从容却又犹疑不定的神色，细察他悠闲自得而又攥紧拳头的动作，水芙蓉敏悟出其人的内心世界极端狭隘。她不屑于和这种人啰唆，于是转过身去，走到石达跟前，诚恳地询问道：
“还有其它的补救法子么？”
“炸掉！返工！”石达一字一顿地明确表示，“百年大计哒，我们不应该有半点马虎和迁就。”
他扶了扶近视眼镜，为自己终于支持正确的意见而满意，也为总指挥的宽宏大量，同样器重一个曾经激烈反对过她的同志的行为所感动。他的眼睛潮湿了，透过校正视力的镜片，深情地望了望总指挥。在水芙蓉信赖的目光鼓舞下，使得多少有点担心的石达敞开了胸怀，报告了在检查中发现的一些问题。针对有的单位没有高度处理好生产与安全、进度与质量的关系，以及施工现场零乱、不顾工艺程序、违反操作规程、影响正常生产等现象，他还进一步提出了整改方案：必须把工程质量、安全生产和机械设备管理等方面的工作纳入议事日程，健全工程监督和安全生产管理机构，落实改革措施，严格执行安全和技术操作规程，坚持按照质量检验评定标准，实行整体、分项和单项工程验收制度。
水芙蓉很乐意石达的报告，觉得他的预防针打得好。这时候，她的思绪牵得很宽很远，以前似乎十分注重“安全”和“质量”的平步青，为什么突然转变了调子，对“速度”和“节约”叫喊得如此卖力？其人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实在突然而且生硬，好比跳独脚舞一样的别扭。
迎着夕阳的余辉，一长溜大大小小的车辆从洞庭水电工程总指挥部驶出——有人幽默地把它们称做“巡洋舰队”——对准蠡山公路鱼贯而行。
水芙蓉的“旗舰”走在前头，她推开车窗，放眼绿色的远方，默默地思考着一些刻不容缓的事情。随着第二期工程的全面展开和汛期的逼近，她根据省政府的指示精神，提出了“以拼搏的实干精神，苦干加巧干，确保工程如质如期完成和安全渡汛”的口号；决定进行一次工程建设大检查，组成了包括处室负责人、工区主任、部分工程干部和专业队长参加的检查团。龚向阳患重感冒，不能参加检查，留下了田边菊在龙凤山工区招扶他。田时轮跟着团队走了一程，因为健康原因坚持不下返回总部去了。
车队顺着蠡山公路进入洞庭大院，从一坦平阳的田野上穿插过去，时而拐进靠近新运河的机耕道驰行，时而沿着绿柳成荫的公路前进。快接近朝天口工区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排灌站工地却如一条光焰四射的巨大火龙，耸立在眼前。机器运转轰隆轰隆，锤子敲得叮当叮当，探照灯像闪电一样散开，电焊的弧光如同朵朵“银花”怒放，斗车频繁地把混凝土送上去，高大的塔吊又把一罐罐混凝土不停地吊进浇筑仓位；高亢的喇叭声，铿锵的号子声，欢悦的歌声和笑声，各式各样的金属声和撞击声，在仲夏之夜的空中回旋激荡，汇成了一曲惊天动地的交响旋律。
工区主任晏坡和几个科长，陪同检查团人员从头看到尾。横空扯起的或者垂直竖立的巨幅标语，在雪亮的灯光下显得特别引人注目：“严格按照设计施工，坚决达到设计标准！”“百年大计，质量第一！”“安全生产，防止事故！”“掀起增产节约新高潮，努力降低生产成本和工程造价！”“群策群力，做到优质、高产、低消耗！”“攻难关，攀高峰，实现建筑施工工业化和现代化！”
水芙蓉和一个检查组，在第三孔闸门发现一段刚浇好的边墙有些毛糙。他们选择几个部位用小锤在上面敲打了一回，有小块面积露出了几片“蜂窝”，经过仪器鉴测，证实混凝土强度不十分稳定，没有达到国家规定的标准。水芙蓉指着不够规格质量的那段边墙，对晏坡说：
“你和工程科琢磨一下，看要不要返工？”
唐国安又检查了一遍：“我的意见，干脆炸掉重来。”
“炸掉！”晏坡凉了半截，心里拉长声音说：“这一炸，岂不恰恰炸垮了今天创纪录的工作日。”他愈想愈急，下意识地辩解着：
“一匹布也有一两个疪点，几个小蜂窝不会影响大局吧？”
“能不能用水泥糊一糊？”平步青从背后冒了出来。
“那是捏着鼻子哄眼睛，开闸放水一冲洗，还不是等于白搭。”唐国安很有说服力的坚持着。
晏坡生怕造成浪费，用手指了指边墙：“炸掉的影响会很大哪，一则拖下了施工进度，二则要耗费几千公斤水泥。”
平步青眯细三角眼，凑拢去用一种很得体的声音说：“况且时间也紧得很哇，耽误一分一秒都是不容许的。”
“现在确实分秒值千金，但要是光抢速度，忽视质量，忽视生产安全，不抓苗头，马马虎虎对待隐患、漏洞，一旦出现事故，那损失就无法挽回哒。”
平步青清楚唐国安的话，主要是针对他来的。他憋了一肚子火，一时又找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只得干瞪着眼，听着唐国安侃侃而谈。
“我们再进一步想想，珍惜一分时间，爱惜一两水泥，是为的什么？仅仅是为的创个纪录、夺个高产？我看主要还是在于把工程修建得牢牢固固，永世摧不垮，给四化事业打好基础，给子孙万代缔造幸福。平处长，你说对不对？”
平步青皮笑肉不笑，表情变化不定，浑若巫师般高深莫测。正巧石达走过来了。平步青了解其人胆子小又容易利用，可以借他抵挡一下——诱导他表个态，把双方的理由都模棱两可的分析一番，于是把“战火”转移到他的身上，自己则来个不露痕迹的安全“撤退”。主意既定，便转过身去，带着分外客气的态度用手指头碰了碰石达的肩膀：
“老石，你也是个权威，也看看这个地方需不需要返工？晏主任和我都认为只不过稍许毛糙了一点，无伤大局。唐工说要不得。假使依了他的，又劳神，又费力，又浪费水泥，又浪费时间。”
像所有侦探故事片那样，必然有个惊险场面吸引观众——请看！——现在人们都把关注的眼光转向了同样具有技术专长和名望的工程处长。石达却出乎意外地沉默着，只去反复测验了几遍。对他来说，的确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按照多年的建筑经验判断，这段浇好的边墙目前不会出现问题；然而它又实在没有达到规定的标准。到底怎么处理为好呢？还是像以前那样跟着老政委和政工处长的转；或者吸取教训，来个不得罪人的一笑置之。“感情色彩是很危险的。”他想起了总指挥和他的几次促膝谈心，同时也看出了唐国安的原则性坚持。“身为一个工程技术干部，应该有原则，把好安全和质量关。可是，不好惹的平步青正冷眼逼视着我咧。”一边检测，一边思考，他的内心斗争得厉害，左难右难，憋红了脸，憋出了一身汗水。隔了很久，他才张开那两片厚厚的嘴唇：
“俗话说，质量是工程的生命。我们现在所进行的是湖区的第一个大型水电工程，具有承前启后的意义，所以更要高标准，严要求，慎重对待，使它长命百岁。”
平步青望着态度愈来愈明朗、腔调愈来愈坚硬的“眼镜先生”，气得浑身发抖：“好傢伙，你也变得会看风使舵了。”他唉叹一声，悻悻地离开了人群。
水芙蓉那钻头般的眼睛，早就注意到了平步青的一举一动。看那貌似从容却又犹疑不定的神色，细察他悠闲自得而又攥紧拳头的动作，水芙蓉敏悟出其人的内心世界极端狭隘。她不屑于和这种人啰唆，于是转过身去，走到石达跟前，诚恳地询问道：
“还有其它的补救法子么？”
“炸掉！返工！”石达一字一顿地明确表示，“百年大计哒，我们不应该有半点马虎和迁就。”
他扶了扶近视眼镜，为自己终于支持正确的意见而满意，也为总指挥的宽宏大量，同样器重一个曾经激烈反对过她的同志的行为所感动。他的眼睛潮湿了，透过校正视力的镜片，深情地望了望总指挥。在水芙蓉信赖的目光鼓舞下，使得多少有点担心的石达敞开了胸怀，报告了在检查中发现的一些问题。针对有的单位没有高度处理好生产与安全、进度与质量的关系，以及施工现场零乱、不顾工艺程序、违反操作规程、影响正常生产等现象，他还进一步提出了整改方案：必须把工程质量、安全生产和机械设备管理等方面的工作纳入议事日程，健全工程监督和安全生产管理机构，落实改革措施，严格执行安全和技术操作规程，坚持按照质量检验评定标准，实行整体、分项和单项工程验收制度。
水芙蓉很乐意石达的报告，觉得他的预防针打得好。这时候，她的思绪牵得很宽很远，以前似乎十分注重“安全”和“质量”的平步青，为什么突然转变了调子，对“速度”和“节约”叫喊得如此卖力？其人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实在突然而且生硬，好比跳独脚舞一样的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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