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三节

    三

    一阵急促的响动把田时轮从梦中惊了醒来，起床的汽笛拉响了。响声在屋顶和树梢的上空久久回荡，带着庄严和深沉的轰鸣，赛如深秋的枫叶在空中盘旋飞舞，形成一个震撼窗棂的强有力的气浪。暴风雨冲洗过后的窗玻璃渐渐明亮，从铁灰色变成咖啡色，又从蔷薇色变成山茶色，家具什物在朦胧的光线中显现出来。

    四季分明的洞庭湖区，黎明的景象也是美丽可爱的。倘若是春天，便充满着嫩草、鲜花、蜜蜂、燕语呢喃，泥土散发出优雅的馨香。春华秋实。秋天，遍地金黄，银花朵朵，丰收的歌声此起彼伏。雨天，清新湿润。晴天，格外空旷爽朗。新的一天，自然界的苏醒更给人们带来了喜气盈盈的快感。

    田时轮也和大多数老年人一样，往往醒得早，醒来以后，就细听他周围的生命是如何开始的。某处一只雄鸡在大声啼鸣，睡在老伴颜萍怀里的小甥孙二毛吚吚呀呀学语。老人是相当珍惜早晨的时光的。清早，给予他以充沛的精力；清早，它与白天的其它时间明显不同，不那么熙攘、繁忙。这时候，他可以散散步，打打太极拳，或者听听收音机，心境异样的平静。每当他从这种安逸之中转入上班工作，难免不表现出近似诧异的感觉。

    今天，雨过天晴，朝霞满天。家居的寂寞和无事可做反而使他腻烦了。他不愿意再空闲在家里，用枯坐来消耗光阴，用药品来维持生命。他开始向往着喧腾的工地，向往着像水芙蓉那样投身于火热的施工场合。

    老头子点起了一支烟，踱到大立柜门口，对着镜子端详着自己——面容很不称心如意！——俨如在急行军或者登山运动中拉下来的人那样，额头刻着深深的皱纹，皮肉松驰，两眼浮肿，目光空洞无神，还显得泪汪汪的。

    “唉，所谓岁月不由人，老来欢乐少，正好是我的现实写照。”他叹口气，又软绵绵地坐了下来。

    老伴从微微开着的门缝中瞧着他，他可恼地掉过头去——现在是他最不愿意别人关心的时候。顏萍细声细气地问：

    “你刮脸吗？我端热水给你。唔，鲜肉饺子煮好了，是张高官派人送来的。”

    田时轮没有答腔，虽然张高官打发人送东西来的事使他惊喜交集。

    老伴跨进门，凑到田时轮跟前：

    “老头子，你脸色就像漂白的鱼似的，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张高官还搭了封信给你，叫你好好养病哩。”

    纯粹意料之外，一句劝解的话却给田时轮带来了想象不出的动力。他心头一热，打开了锁紧的眉头。

    “信？！应该早点儿告诉我。快，快去拿。”

    田时轮接过便笺，迅速地把它展开：

    “老田，我准备动身去龙凤山工区，设法营救水芙蓉。如果你能坚持，请直接到总部停车场乘车。”

    田时轮一下子变得火爆了，飞快拿出黑提包丢到圆桌上，又伸手从梳妆台的小屉内取出保险刀架，急切地对顏萍说：

    “热水，快点。”

    最初，老伴疑惑不解地瞪着老头子突如其来的兴致和敏捷。尔后，她就放心地笑了：

    “我去打水。唔，你去上班？能坚持么？不去吧？张高官叫你休息哩。”

    “别啰哩啰唆，水，水，热水。”

    五分钟，仅仅五分钟，田时轮就刮完了脸，根本不像平常那么磨磨蹭蹭。往脸上擦了点提神的香水，从桌下拉出一条矮板凳，将一只脚踏上去，结紧皮凉鞋的带子。他拒绝了丰富的早餐，兴冲冲地跨出了大门。留下颜萍泥塑木雕般站在台阶上。

    田时轮沿着水渠左边的公路向总部走去——光天化日之下出现了奇迹！——他差不多来了个脱胎换骨的变化，挥动着手臂，满面生辉，胸脯一起一伏，心情急迫的他，急于见到水芙蓉，迈着宽大而矫健的步伐，两条腿像安装了滚动的轮子，行云流水般愈走愈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