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李陵狱（四）
单于狠狠瞪了当户一眼：“你懂什么！输了两阵有什么要紧！南人多诡诈，我们不能因小失大，我现已决意不再追赶，停止南行。”
马后的龙廷谋臣，马上拥护：“大王英明果断，绝不会上南蛮子的当！”他大声喊道：“听到没有，让你们后撤！”
另一个当户还在犹豫着：“大王，不能啊……”
单于自己已经拨转马头：“不用你多话，迅速后撤！”大队人马已掉头北向，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千骑长跑到单于跟前，气呼呼地说：“大王有紧急军情。”单于有点不耐烦：“又怎么了！”
“禀大王，刚才从汉军中投来一名降将，名叫管敢，他说李陵军伤亡过半，已矢尽粮绝，这支孤军得不到任何外援，他还发誓说，绝无伏兵，纵有援军也在数百里外。”
且鞮侯单于听了军报后，充满血丝的眼里又冒出一股凶光，杀气腾腾地问道：“这个南蛮子的话可靠吗？”
“大王，此人在我们手里，他情愿拿人头担保，他的话确是真的。”
单于狂笑了两声：“差点又上了南蛮子的当！瓦罐打水，也有碰在井边上的时候！”他调转马头，刷一声拔出刀来，高声喊道：“传令全军，全力追上汉军，全给我干掉，谁要放走一个我就挖出他的眼睛。”
匈奴漫山遍野追来，由于寡众悬殊，汉军被八万胡骑紧紧围在一个山谷，而且围了好几层。单于望了几眼被围在山谷里的汉军，恶狠狠地说：“收紧包围，给我斩尽杀绝！”
龙廷谋士想想对单于说：“大王不用急取，汉军伤亡过半，无水无粮，又冻又饿，我们也学学汉人那套‘以逸待劳，以饱待饥’，等这帮南蛮子饿得直不起腰，拿不起刀，再收拾干净”，说着比划了个沙头手势：“您何必急于一时。”听这话，奴主们精神抖擞。
汉军守在山谷里，人困马乏，只剩下一千多人，且一半负伤卧在车上，弓箭快射完了，粮食、饮水都将耗尽，又在敌人重重包围下，处境越来越险恶，将士们谁也不用怀疑，全军已经处于生死关头，唯一的希望就是援军，可是援军却连一个影子都没有。韩延年整夜没有合眼，他在考虑，这样的残局还能支撑多久。他用沉痛的眼光望着同他一样焦虑的李陵道：“少卿，我军已居于战则存、不战则亡的死地。援兵么，看来是没有希望了。路博德人少，恐怕不敢来援；国舅爷李广利怕是不敢担风险。死战吧，仅有一千多人了，外面可是数万胡骑。终究我们冒失了，不该孤军深入以至身陷重围。现在除了死战，也没有别的路可走。我看黎明前决战突围，或许乘匈奴立脚未稳还能冲出一部分南归入塞，还报天子……”说道最后一句，韩延年的眼泪夺眶而出。李陵咬紧牙关，一语不发，一步一步地踱入帐中。
黎明决战的号令已经下达，每个战士分得最后一升干粮一块冰，山谷里燃起营火，四周由车帐筑起一道墙，士卒们围在营火前取暖。谁都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的决战，数万人对一千人，一种苍凉悲壮的心情笼罩山谷。一个队卒来到韩延年面前问：“明日突围，负伤的弟兄们怎么办？”
“护着他们一起突围，中原战士绝不在紧急关头，丢下自己的弟兄！”
韩延年说话的功夫，车上一个中上战士挣扎着坐了起来，因为流血过多，面色苍白，连呼吸也很微弱，韩延年上前扶了他，轻声问道：“好兄弟，你有什么话说？”
“将军，我是不中用了，请转告我家人，赶集养育之恩。我不能走了，更不要拖累你们，就把我埋在这块沙丘里，让我魂随大军入塞吧！”说罢微微颤动了一下，停止了呼吸。周围士卒披剑低头向战友致哀，然后用一面战旗裹住他的身子，安放在沙丘之上。
那边传来悠扬悲壮的歌声：
出征不生还兮，赴战不思返
大漠野茫茫兮，路途遥又远
腰间佩利剑兮，臂下挟长弓
不惜头颅断兮，丹心对日月
忠贞多勇敢兮，豪杰称英武
壮烈终刚强兮，不可受凌辱
身死赴国殇兮，尽节作神灵
心魂毅然在兮，死亦为鬼雄
谁在歌楚辞？多么激昂！原来是些汉水战士在唱故乡的民歌。
靠在营火边几个士卒正在议论，一个巴蜀战士拔出腰刀，轻轻拂去刀上的尘土，冲着刀自言自语地说：“天亮，全仗你了，冲不出去，借重你送我回老家！无论如何，咱绝不投降，当鬼也得当个有骨气的鬼。”
身后一关陇战士问道：“老哥，你嘟囔什么呢？”
“我在说‘回老家’。记得那年应征入伍，妻子领四岁的孩子送我上路。娃儿紧紧拉住我的手问，多久能回来，我指着家门那棵桃树说：‘明年桃花开了就回来’。家门桃花开了五遍，他娘母眼都望穿了呵，明天说不定就能回去了。”说到这里凄然一笑，接着又道：“兄弟，我是蜀郡人。你若能冲出重围，给我家捎个信。跟家里说，把孩子拉扯大点，另找个人家过日子，不要老守着……”说到最后眼泪夺眶而出。
“老哥，你也太悲观了，明日生还入塞也未可知呀。”关陇战士说话时，也有自己的心事：离家四年，终南山下还有位老母。等到凯旋之日，卸甲归农，拿起模样鞭子，没事上终南山看看风景……
那边又响起悲凉的歌声，歌声时起时伏，是几人的高歌，又是数十人的合唱。夜愈来愈深了，北风阵阵。山那边突然传来一群胡骑的呐喊：
“汉军将士们，你们被重重围困，休想突围，快投降吧！单于不杀你们，不要白白送死！”稍停，被围的汉营里传出更响亮的回音：“单于听着，有战死的汉军，没有屈服的中华将士！”
这回音响彻山谷，响彻草原，响彻黑沉沉的云天，壮烈、刚毅，气壮山河，他发自一个伟大民族坚贞不屈的心声。
马后的龙廷谋臣，马上拥护：“大王英明果断，绝不会上南蛮子的当！”他大声喊道：“听到没有，让你们后撤！”
另一个当户还在犹豫着：“大王，不能啊……”
单于自己已经拨转马头：“不用你多话，迅速后撤！”大队人马已掉头北向，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千骑长跑到单于跟前，气呼呼地说：“大王有紧急军情。”单于有点不耐烦：“又怎么了！”
“禀大王，刚才从汉军中投来一名降将，名叫管敢，他说李陵军伤亡过半，已矢尽粮绝，这支孤军得不到任何外援，他还发誓说，绝无伏兵，纵有援军也在数百里外。”
且鞮侯单于听了军报后，充满血丝的眼里又冒出一股凶光，杀气腾腾地问道：“这个南蛮子的话可靠吗？”
“大王，此人在我们手里，他情愿拿人头担保，他的话确是真的。”
单于狂笑了两声：“差点又上了南蛮子的当！瓦罐打水，也有碰在井边上的时候！”他调转马头，刷一声拔出刀来，高声喊道：“传令全军，全力追上汉军，全给我干掉，谁要放走一个我就挖出他的眼睛。”
匈奴漫山遍野追来，由于寡众悬殊，汉军被八万胡骑紧紧围在一个山谷，而且围了好几层。单于望了几眼被围在山谷里的汉军，恶狠狠地说：“收紧包围，给我斩尽杀绝！”
龙廷谋士想想对单于说：“大王不用急取，汉军伤亡过半，无水无粮，又冻又饿，我们也学学汉人那套‘以逸待劳，以饱待饥’，等这帮南蛮子饿得直不起腰，拿不起刀，再收拾干净”，说着比划了个沙头手势：“您何必急于一时。”听这话，奴主们精神抖擞。
汉军守在山谷里，人困马乏，只剩下一千多人，且一半负伤卧在车上，弓箭快射完了，粮食、饮水都将耗尽，又在敌人重重包围下，处境越来越险恶，将士们谁也不用怀疑，全军已经处于生死关头，唯一的希望就是援军，可是援军却连一个影子都没有。韩延年整夜没有合眼，他在考虑，这样的残局还能支撑多久。他用沉痛的眼光望着同他一样焦虑的李陵道：“少卿，我军已居于战则存、不战则亡的死地。援兵么，看来是没有希望了。路博德人少，恐怕不敢来援；国舅爷李广利怕是不敢担风险。死战吧，仅有一千多人了，外面可是数万胡骑。终究我们冒失了，不该孤军深入以至身陷重围。现在除了死战，也没有别的路可走。我看黎明前决战突围，或许乘匈奴立脚未稳还能冲出一部分南归入塞，还报天子……”说道最后一句，韩延年的眼泪夺眶而出。李陵咬紧牙关，一语不发，一步一步地踱入帐中。
黎明决战的号令已经下达，每个战士分得最后一升干粮一块冰，山谷里燃起营火，四周由车帐筑起一道墙，士卒们围在营火前取暖。谁都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的决战，数万人对一千人，一种苍凉悲壮的心情笼罩山谷。一个队卒来到韩延年面前问：“明日突围，负伤的弟兄们怎么办？”
“护着他们一起突围，中原战士绝不在紧急关头，丢下自己的弟兄！”
韩延年说话的功夫，车上一个中上战士挣扎着坐了起来，因为流血过多，面色苍白，连呼吸也很微弱，韩延年上前扶了他，轻声问道：“好兄弟，你有什么话说？”
“将军，我是不中用了，请转告我家人，赶集养育之恩。我不能走了，更不要拖累你们，就把我埋在这块沙丘里，让我魂随大军入塞吧！”说罢微微颤动了一下，停止了呼吸。周围士卒披剑低头向战友致哀，然后用一面战旗裹住他的身子，安放在沙丘之上。
那边传来悠扬悲壮的歌声：
出征不生还兮，赴战不思返
大漠野茫茫兮，路途遥又远
腰间佩利剑兮，臂下挟长弓
不惜头颅断兮，丹心对日月
忠贞多勇敢兮，豪杰称英武
壮烈终刚强兮，不可受凌辱
身死赴国殇兮，尽节作神灵
心魂毅然在兮，死亦为鬼雄
谁在歌楚辞？多么激昂！原来是些汉水战士在唱故乡的民歌。
靠在营火边几个士卒正在议论，一个巴蜀战士拔出腰刀，轻轻拂去刀上的尘土，冲着刀自言自语地说：“天亮，全仗你了，冲不出去，借重你送我回老家！无论如何，咱绝不投降，当鬼也得当个有骨气的鬼。”
身后一关陇战士问道：“老哥，你嘟囔什么呢？”
“我在说‘回老家’。记得那年应征入伍，妻子领四岁的孩子送我上路。娃儿紧紧拉住我的手问，多久能回来，我指着家门那棵桃树说：‘明年桃花开了就回来’。家门桃花开了五遍，他娘母眼都望穿了呵，明天说不定就能回去了。”说到这里凄然一笑，接着又道：“兄弟，我是蜀郡人。你若能冲出重围，给我家捎个信。跟家里说，把孩子拉扯大点，另找个人家过日子，不要老守着……”说到最后眼泪夺眶而出。
“老哥，你也太悲观了，明日生还入塞也未可知呀。”关陇战士说话时，也有自己的心事：离家四年，终南山下还有位老母。等到凯旋之日，卸甲归农，拿起模样鞭子，没事上终南山看看风景……
那边又响起悲凉的歌声，歌声时起时伏，是几人的高歌，又是数十人的合唱。夜愈来愈深了，北风阵阵。山那边突然传来一群胡骑的呐喊：
“汉军将士们，你们被重重围困，休想突围，快投降吧！单于不杀你们，不要白白送死！”稍停，被围的汉营里传出更响亮的回音：“单于听着，有战死的汉军，没有屈服的中华将士！”
这回音响彻山谷，响彻草原，响彻黑沉沉的云天，壮烈、刚毅，气壮山河，他发自一个伟大民族坚贞不屈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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