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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卷(53~54)

    2007年10月15日

    \ufeff政治课上,老师又谈起如果不用心读书,就上不了好大学,上不了好大学,就得一辈子处于社会底层的话。

    这些陈词滥调,我都听厌了,就算一辈子处于底层又能怎么样!我有时很讨厌学生这个身份,确切的说,是读书人的身份。

    上大学有什么了不起?

    电影《心灵捕手》(GoodWillHunting)中威尔嘲笑大学生:你他妈花一万五所受的教育,用一块五就能在公共图书馆中得到!(youdropped150grandonafuckingeducation,youcould´vegotfor$1.50inlatechargesatthepubliclibrary!)听着真解气。

    我也想像威尔那样,用从事体力劳动的方式,去鄙视知识分子群体。梅尔·维尔说过一句很有气魄的话:捕鲸船就是我的哈佛、耶鲁!

    我讨厌未来将要面对的那个分上层底层,以收入衡量个人价值的社会。

    为什么今天欧美的青年一代,有很多人会加入恐怖组织,成为“圣战士”?

    我觉得那是他们的叛逆方式。

    这些年轻人大多都是社会的边缘人,他们有一种落寞感、疏离感。面对这资本洪流,自由主义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物欲横流、贫富差距,他们感到困惑、迷茫、痛苦、无助,他们想要冲破这些藩篱!

    这时,古老的宗教成为了精神依托,吸引他们的不仅是教义,而是从意识形态到衣装饮食,彻底的与众不同,他们在用这种另类身份去反抗主流。

    异端即美,我就是不认同你们的价值观!

    圣战士与嬉皮士,其实是一个硬币的两面,行为上大相径庭,核心内涵是完全一致的。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流浪在外邦的犹太人,我是异类,我是怪胎,我就是要和你们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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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7年10月18日

    \ufeff下午课间。

    “周栩然,走廊里有女生找你!”侯天博在从门外进来就嚷着,“天啊,你连初中生都不放过啊!”

    同学们“哇哦”一片,都看向我。见鬼!不会是焦子鹿那家伙吧?

    这时候焦子鹿的脸庞,出现在教室门口。她向我招手:“师父,师父,找你有事!”

    又是一片“哇哦”。

    同桌看见是焦子鹿,吃惊地说:“同桌,你不会和她……”

    “怎么可能!你别瞎想。”我赶紧起身离开座位。

    \ufeff“你来高中部干什么?”我把她引到走廊的窗台边。

    “来看望师父不可以吗?”焦子鹿好奇地望着四周,“高中部可比我们哪儿亮堂多了。”

    “你最好别出现在这里,人多眼杂,到时就说不清了。”

    “我有件急事,必须逃课去办,但东边那个缺口出不去了。我就想到逃课大王师父你了,你必须帮我出去。”

    她竟然还背着书包。

    这时上课铃响起来,要去三班上课的班任走了过来。我打了声招呼,子鹿鞠了一躬,说:“这位是太师父吧?”

    班任一脸懵,看着子鹿问:“这是谁啊?”

    “老师您快上课去吧!。”我赶紧推着她下楼。

    “你到底要干什么?”

    “逃课啊,不是和你说了吗!下节我班是体育课,我要必须去校外办一件事,十分紧急。徒弟有难,师父你可一定要帮忙啊!”子鹿央求着说。

    “如果有急事,你可以找老师请假啊?”

    “经过上次的事儿,韩冬说了,凡是我要请假,必须我爸爸来才行。我这次真的有事儿,师父你必须帮我逃课。”

    “什么事?”

    “生死大事!”

    “胡说八道?”

    “骗你是小狗。”

    “唉,信你一次,正好我这节课是数学。”我问她,“你平常都怎么逃课的?”

    “操场最东面的墙塌了半边,只要一翻就能过去。可是现在重新砌上了。”

    那个出口我知道,翻过墙去就是安居巷的居民楼区,很多学生都翻过去买吃的。不过我很少走这条路线。我逃课一般都是走总院这边的栅栏。

    最近学校维护检修,将断墙重新砌好,也加固修补了栅栏。如今要逃课出校,确实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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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办?”子鹿站在墙下,仰望三米多高的水泥墙,“师父,不行我踩着你的肩膀翻过去吧?”

    “这怎么能行!所谓‘将仲子兮,无逾我墙’,男生尚且不行,女孩子翻墙成何体统啊?”

    “你可别拽文了,到底怎么出去啊?”

    “要出校园,当然是走门了。”

    “这不废话吗?这个点没有老师的假条,门卫大爷不可能让咱俩出去的!”

    “谁说要走正门了?”

    “那哪里还有门?”

    “跟我走。”我拿出裤袋里的怀表,看了一下时间。

    领着她走到教学楼前甬路的最东侧,这里有一个小门。门只是用铁链系着,并没有锁。

    “太好了!”子鹿高兴地说,“这个门竟然没锁,为什么啊?”

    我指着校外很远处的一个背影,说:“那个人是咱们学校收拾垃圾的老罗,每次到下午这时候,他都会将校园的垃圾,用手推车一车车运到校外。他怕反复开门麻烦,一般就不会锁门,而且现在都是上课时间,也不用担心学生外出。”

    “你怎么知道?师父太厉害了。”

    “没有点本事能做你师父吗?”我催促说,“快走吧,一会儿他倒垃圾回来,就被发现了。”

    我们从小门走出来,又将门用铁链系回去。

    一出校门,子鹿就像笼子里的小鸟,翩翩起舞。她地拉着我急切地往安居巷下走去。

    \ufeff因为一面是我们学校的高高水泥墙,一面是居民区的住宅楼,所以这里形成了一条长长的小巷子。

    “你到底要干什么?”

    “到了就知道,快点,快点,可能要生了?”

    生了?这姑娘在说些什么啊!

    一直走到安居巷的尽头,右拐是一间供水的泵房。子鹿蹲在泵站的墙角里,惊喜地说:“谢天谢地,真的生了!”

    我也凑身过去,看见一只灰色斑纹的狸花猫,卧在墙角的草垫中,正在哺育四只幼猫。

    那只狸花猫一看到子鹿,喵喵叫了两声,看上去很熟识。我这个人,一见到小猫小狗就彻底沦陷,又走近了几步。

    母猫看见我很警觉,凶狠狠地低声威胁。

    子鹿轻抚轻抚着它,说:“喵喵你别凶他,他是我师父,是好人。今天要是没有他,我就不能来看你了。”

    狸花猫似乎能听懂子鹿的话,它眼神变得柔和,用头轻轻蹭子鹿的手。

    “今天很辛苦吧!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子鹿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保鲜盒来。打开扣盖,里面一半是鸡胸肉条,一半是鳕鱼肉块,切得大小适中,煮得很干净。

    她挑了一大块鸡肉,递到母猫嘴边。母猫产子可能消耗了很多气力,见到食物就大口吃了起来。

    “慢点,慢点,还有好多呢,都是你的!”她抚着狸花猫说,“要多吃点哦,这样才有力气照顾四个宝宝啊,我可以看看你的宝宝吗?”

    子鹿轻轻从母猫腹下拿出一只猫宝宝,狸花猫没有任何抗拒,绝对信赖她。

    这是只猫宝宝眼睛还没有睁开,鼻子、肚皮、爪心都是粉嫩嫩的,嘴里嘤嘤嘤,哼个不停。

    子鹿小心翼翼拿在手里,眼神中透出爱怜与疼惜。

    我看着眼前的子鹿,不敢相信她是不久前那个故意惹人讨厌的“坏女孩”。

    “可以给我抱抱吗?”我问。

    “可以吗?”子鹿拿着猫宝宝询问这母猫。

    狸花猫看了我一眼,竟然“嗯”了一声,我和子鹿都笑了。

    “这就是答应喽。”我赶紧从子鹿手里接了过来。猫宝宝在我手里翻了一个身,哎呀,这小模样太可爱了!

    “你知道吗?全世界最名贵的猫,不是什么波斯英短,而是咱们中国的狸花。在古代,一只狸花猫贵到可以换一个国家的太子呢!。”我抱着小奶猫说。

    “怎么可能?”

    “你没听过‘狸猫换太子’吗?”

    “哈哈,”子鹿笑着抚摸母猫说,“我知道她要生宝宝了,所以昨天晚上就煮了肉。可今天早上过来时,发现它不在这里。中午放学我又来了一趟,也没看到,我担心坏了,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把食物放在这儿吧,又怕被别的动物吃掉。本来想趁着体育课跳墙过来,没想到墙竟然修好了。这次真是多亏师父你了。我没骗你吧,这算不算‘生死大事’?”

    “你以前时常外出逃课,就是为了和这只猫玩?”

    子鹿点了点头,说:“我很无聊是不是?”

    “当然不!”我又将猫宝宝小心递给子鹿,让她轻轻放回母猫身边,“我在体育场也‘养了’一只狗,没事我也会逃课去给它带点吃的。”

    “是吗?”子鹿感兴趣地说,“那天我们一起去找它玩。”

    “去可以,但这只狗嘛,有点高不可攀。”我将Tyltyl的事儿讲给她听。

    “哈哈,怪不得咱俩能成为师徒,因为我们都是古怪的人!我给它起名叫‘喵喵’,是因为《宠物小精灵》里面——”子鹿的笑容,转为一声叹息,“火箭队那只会说话的猫叫喵喵,我从小就希望有一只这样的猫,能陪我说话。自从我认识它之后,我一有烦心事,就会跑到墙角这里和喵喵说话。”

    “你知道吗?猫咪说话不奇怪,西方很多童话里的猫,都能和人说话。夏目漱石的《我是猫》就是以一只猫的口吻叙述的。可和狗说话,就有问题了。”

    “为什么?”子鹿好奇地问。

    “果戈里的《狂人日记》疯子就能听见狗狗和他说话。”

    我们都笑了。

    \ufeff子鹿将保鲜盒剩下的的鱼、肉全倒在喵喵身边,抚着它说:“今天我先走了,明天我再来给你带好吃的。”

    喵喵又叫了一声,似乎在答应。

    我和子鹿起身,顺着安居巷返校。我发现居民楼的一楼有间家糖果蛋糕店。

    忽地想起上次的事,我说:“对了,因为我同桌的那件事,我答应过你赔你一板巧克力。走,进去看看,想吃什么?”

    “哪位学姐好点了吗?”

    “还好吧,不过她因为这件事瘦了好多呢。”

    “太不不值得了,男人都是一个德行!”

    “也不都是。”

    “都是!都是!”

    “好了,都是。要吃什么自己选。”

    “那好啊,师父请客我就不客气了。”

    “可我这兜里这几十块钱造!”

    进店之后,子鹿没有卖巧克力,在柜台前看了一会儿,要了一块草莓果酱蛋糕和一杯柠檬红茶。

    我不喜欢吃甜食,只要了瓶矿泉水。我说在店里吃吧,子鹿说今天外边天气好,不冷。

    走出西点店,我们坐在居安巷彩砖路旁的道牙上。

    子鹿拿起蛋糕就要吃,我伸手制止,皱眉说:“天啊,你刚摸完猫,不洗手就吃东西啊!埋不埋汰!”

    “洗手!”我拧开矿泉水瓶,倾斜瓶身说。

    子鹿笑嘻嘻用手迎着水流:“呀,这水好凉啊。”

    洗完手后,我又从校服衣袋中拿出面巾纸,抽出一张递给她。

    她一边擦手,一边看着我,竟然说:“又帅又细心,要不你别做我师父了,做我男朋友吧!”

    “这么能和师父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呢?”我故意板起脸。

    子鹿喜滋滋地拿起蛋糕,吃了一口,说,“嗯,这味道很像以前吃过的蛋糕,也是草莓酱做的,诶,那个叫什么来着?”

    她在努力地思考一下:“对,叫维多利亚蛋糕!”。

    “别老研究吃,有时间多看看维多利亚时代的文学名著。”我随口说。

    子鹿将嘴唇附在我耳边,轻声说:“我更喜欢维多利亚的秘密。”

    “不要再说这种欺师灭祖的话!”我的脸绝对红了,故作暴躁地说。

    没错,我逗君茉、小峰哥都是这样,这方面子鹿绝对青出于蓝。

    她哈哈大笑:“要是别人我才懒得说的呢!这蛋糕的味道挺像我在英国吃过的。”

    “你去过英国?”我有点惊讶地问。

    子鹿点了点头,说:“每年寒暑假,我都会跟我爸出国旅游。英国好吃的不多,一些菜品特别古怪,比如什么“仰望星空的鱼”(StargazyPie)啊,“洞里的蛤蟆”(ToadintheHold)啊。但他们喝下午茶的时候,倒是特别讲究。除了海绵蛋糕外,还有各种各样的点心。对了,他们还有不少有趣的餐具,吃鸡蛋有陶瓷做的托杯(EggCup),夹糖时有专用的小夹子(SugarTong),都是奇形怪状的。”

    “看来我这个徒弟不是子路,而是子贡啊。”

    “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很有钱。”

    她冷哼了一声,随即又叹了口气,低头用吸管喝着红茶。

    \ufeff

    十月,安居巷旁的十几株杨树的叶子,被秋风从青翠染成深黄。午后的阳光正好,一点都不冷。

    子鹿开始慢慢讲她的家事。

    她家不是有钱,而是很有钱。形容一个人有钱,会说其“家里有矿”,可子鹿家里真的有矿。她爸爸是私营矿长,在七市经营了四、五个矿,还有煤炭深加工等项目,称得上“富甲一方”。

    她爸爸白手起家,但有钱之后就一直和子鹿的妈妈处于“半离婚状态”,他又找了一位很年轻貌美的女人。

    子鹿的妈妈因为这件事,心情郁闷,几年后就去世了。

    所以子鹿一直看那个女人,也就是她的继母,很不顺眼。只要在家,两个人就争吵不断。

    “我爸一直希望我成为淑女,我呸!他是合格的父亲吗?配拥有这样的女儿吗?他让我学油画、外语、钢琴、大提琴……我偏不学!我故意逃课、抽烟、处对象、留怪发型、说脏话……他讨厌什么,我打扮成什么样!我要成为坏女孩,我要气他,我想要天天让老师找他,让他心里难受!”

    子鹿咬牙切齿地说着。

    “他每次被老师叫到学校,回到家后他总是气得要打我。我也不说话,不求饶,站在那儿等他打。就算打我,我不会躲,也不会流一滴眼泪的。看见我这个样子,他叹了口气就走了。那时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我妈妈是一个很软弱的人,压抑了一辈子,我这么做觉得替她出了一口恶气!”

    “所以……你说的那些讨厌男生的话,都是因为你爸爸?”我问。

    “男生看见漂亮女生就走不动道,我假装处对象,就是想清他们下作的样子,我讨厌死他们了。”

    “可你这么做,不就成为你最讨厌的样子了吗?”

    “那又如何?”

    “你假装学一样东西,时间一长,没准就真的成了那个样子。人最后成为自己讨厌的样子,是天底下最最悲哀的事了。”我慢慢地说,“其实,我说是你的师父,可我教不了你什么。我的成绩一塌糊涂,调皮捣蛋,经常逃课。我不可能说出‘你应该好好学习’这种勉励的话。但我心底有一句话,是我做人的准则,也是我唯一想‘教’你的事:我希望你做一个‘爱自己,又爱他人的人’,仅此而已!”

    听完我的话,子鹿半晌不说话。

    “我觉得比起‘爱他人’,‘爱自己’其实更困难。”我又继续说,“‘爱自己’首先就是要自爱,不做伤害自己的事情,不被情绪和欲望左右。要有尊严,只有尊重自己,才会赢得别人的尊重。”

    谈得有点沉闷了,我怎么也变得好为人师起来?

    我接着微笑地说:“只有这样你才能找到真正爱你的人,而不只是图你的脸蛋。”

    “师父,那你有喜欢的人吗?”她突然问。

    我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她很漂亮吗?”

    “挺漂亮的。”

    “切,还说不是图人家好看!”

    “可只是漂亮,对我来说是远远不够的。一个姑娘要是像你这样自暴自弃,为了气你爸爸,而糟践自己,长得再好看,我也不喜欢!”

    “那师父的意思,是说我很好看了?”子鹿眨着眼睛说。

    和子鹿在一起,我一直不敢太直视她。

    借着她的话,我看向子鹿的脸颊,她梳着齐耳短发,肤色犹如白玉,一双乌黑的眼珠,灵动有神,鼻子小而翘,红红的唇角还沾着一点点的草莓蛋糕屑,可以说是俏丽可人。

    “你很好看。”我认真地说。

    “和师娘比呢?”她追问着。

    “什么‘师娘’?为什么你们女孩子都喜欢问这种‘魔镜问题’啊?”

    “男生不也是吗?语文书里不有个什么‘徐公’吗?”子鹿笑起来说,“师娘是高中部哪个班的?我应该去找她,看看‘吾与师娘孰美’?”

    “你别那么无聊!”我看着她,又接着说,“子鹿,你有你的伤心事,我没有经历过,无法设身处地劝慰你。但凡事看好的方面,首先,像你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是多么幸运啊。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一辈子勤勤恳恳,辛苦经营,也没法和你相比。更何况你这么做,也改变不了什么。我相信你在天堂的妈妈,一定希望你每天都是快快乐乐的,她不想看到她的宝贝女儿,成为一个被人讨厌的姑娘。她希望你被人爱,被人尊重。对不对?”

    提起她的母亲,子鹿竟放下蛋糕,泪水簌簌落下。

    哎呀,她怎么又哭了?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个表面犀利叛逆的姑娘,其实有着一颗柔软的心。

    母亲,是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此时她的母亲在我心中就像《青鸟》中的“母爱欢乐”那么神圣。

    起风了,风拂过安居巷旁十几株杨树,金灿灿的坠叶,落在我们身上。

    “您要保佑她成为一个不和自己较劲的好姑娘啊!”我心里默默向子鹿的母亲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