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五 他者

    岱宗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中，都讨厌照镜子。

    这导致，当他开始尝试重新认识自我时，出现在镜中的，却是一个异常陌生的，像是怪物一般的人。

    他是一个残酷的人吗？

    他是一个凶狠的人吗？

    他是一个狡诈的人吗？

    从始至终，岱宗都觉得自己与最开始的模样，没有太多的区别。

    至多，也只有由于身体长成导致的正常变化，季节性的情绪涨落，还有随着智慧与行为的磨砺所进行的自我扬弃。

    除此之外，他的本质，他的内心，他的忧虑与感伤，他的恐惧与不舍，并没有随着岁月而失去原本的颜色。

    他者——

    是从这里开始的，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人能够认识到自己，然后将自己与外界分割开来，那么在意识之外的领域，就是他者的范畴。

    这个世界，这样被创造出来，这样被延续下来，这样被塑造过来，变成了岱宗在最开始所认识的模样。

    在他之后，这个世界，也将以这样的变化，或好或坏地继续更替下去。

    唯一会有所不同的是，他不会看到，更不会参与其中。

    不过说到底，对于整个世界而言，个人的力量是多么的渺小与微不足道。

    所以最主要的痛苦之处，还是来源于前者，他什么都不会意识到了。

    就像他生前一般，虚无是存在的补集，生前与死后则是同一的。

    岱宗逐渐地认识到死，也是从生前开始的，从绘卷上一往无前的行军，还是清冷低沉的音乐，都是来自于遥远过去的遗物。

    那个时候，他算是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

    在他死之后，自然也是什么都没有。

    在一种说法中，一个人的存在是永恒的。

    若是在生前，就是不知道在哪里？

    若是在死后，就是在地下面一如既往地生活着。

    即使是这样让自己遁入到这种幻想之中，随着时间更快更深地流逝，即使是血缘相承的先祖，随着年岁越来越远，在揣摩与交谈之中，其也变得越来越不像是人所认知的人。

    所以，岱宗从镜中所看到的，异常陌生的，像是怪物一般的人，也来源于类似的，对他者印象与知识的概括、感知与恐惧。

    他会是一个令人恐惧的人吗？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岱宗仍旧是忧虑而感伤的，似乎总是为花落而叹息。

    甚至在无边无际的恐惧中，他也愿意为了自己，将这种忧虑和感伤寄托给他人，而不仅仅只是自怨自艾、顾影自怜。

    但是，现在的意识，此刻的瞬间，缥缈的思绪，如同枯井中长坐时的安宁中，从恐惧中孽生出来的叹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一个人，只能够成为他自己，而不能够变成任何一个人。

    因为意识，就是这样，从他自己那里产生出来，然后如同石中流出的水一般，被称为原始。

    而如果源泉枯竭了，自然不会再有水流出来，自然就什么都没有。

    但他者依旧还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