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祸心
南昭东面与北面多山，叛军渡过益水自东北角进入益州，当日，花江失守。
益州的守军无比疲软。单刚已经得知，两年间益州贵州多地每季都发一次瘟疫，宋亲王下令禁止南昭民众私自渡河以避瘟疫。朝廷放下来抚疫的袁兴一夜之间消失了，想必早已经与杨璟暗通条款。
南昭的战报有一日的空白，单刚已经做好益州全面失守的打算。当他带着十五万大军浩浩荡荡挺进益州时却听闻益州军民自发组成自卫队与叛军对抗，不知统帅的是谁，进退得当，守住了泸江，这不足两万人已经死的死伤的伤，好歹等到了正规军到来。
“我要见你们领头的。”单刚说。
一个形同枯槁的老者出现在主帅帐中，他很自如地坐下，连招呼也没打。
“请问前辈是？”单刚觉得此人有些眼熟。
老者破锣嗓子里发出一阵怪笑：“呵呵呵……你爹要是见了我只怕也认不出来了，我却认得你，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
单刚一向很骄傲于自己的记性，此时他却想遍了这辈子见过的人都想不出来这人是谁，他又在哪见过。
那老者怪笑着摇头，单刚一下子就想到有个人也爱这样均匀又怪异生硬地摇头。
“你是！啊……”
“我是林烨。”
一年前，杨璟找到了林烨，问过他南昭王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今天还出得去这个门么？”林烨不答反问。
“别问问题。”杨璟说，“好好答，你还能落个好死。”
杨璟不到三十岁，鬓角却已经生出丝丝缕缕的白发，满脸疲态，嘴角向下撇。
林烨不知道他几年前是怎样的，他在皇室里也是很低调的一人，只是偶尔，大概一年一两次会听说宋王为人最是温良恭俭让。
眼前的这人与那些传言可以说是毫不相关了。
一炷香燃尽了，杨璟无力地叹口气，往后一靠，微微仰头不看他，挥挥手背道：“上刑吧。”
“我说。”林烨道。杨璟又懒懒地低下头看他，等着他说。
“四年前皇太女在南昭现身，在那之后十数日林峰和乐正修就被杀，而当时皇太女已经离开南昭。”
“这么说杀人的真是皇帝的人？”
“皇太女身边有个高手，能轻易越过层层包围杀人。”
“那人是谁？”
“林术。”
杨璟放空般回忆了片刻：“国师？”
“是。”
杨璟发出一声干瘪的笑声：“原来是他。”
在上京时，杨璟是少数会去柳府的人，起源于一次他跟小杨柳清说那个清字是想她在污浊的世事中一直清白清醒清澈，杨柳清摇头晃脑装大人语气说：“错错错，世间本无清浊之分，人人事事皆是混沌，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杨璟一怔，摸摸杨柳清的头笑道：“这些都是谁教你的？太傅吗？”
“是我师伯教我的，师伯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他什么都知道，而且他还会法术，他走两步就能出去好几十、几百里远！”
“你师伯是？”
“林术！他是国师来的。”
那日杨璟带了一包好茶去柳府拜访林术，与他高谈阔论良久，二人皆尽兴，往后杨璟也不时过来，林术却一次都没去过宋王府。
原来就是这个看似最通透、什么都不在意的人一直在帮助杨柳清铲除异己，这其中还有他的姐姐和母亲。不然杨柳清当初只十五岁，哪来的那么大能耐、那么狠的手腕将那么亲密的人杀死？
他恨。
那天他带着一肚子郁闷从五台山上下来，他到贾家去找他的亲外甥女贾瑛茵，贾业说瑛瑛被她表姐接到宫里去玩了，他那郁闷又转为怒火。
那时他决定要把姐姐求而不得的皇位夺过来，以告慰死者在天之灵。杨絮如和杨柳清，从来都是假情假意假惺惺，他要像她们杀了杨玉如和王妍一样杀了她们，以命换命就是这么算的。
杨璟记事时，先皇都化作泥土了，他对杨絮如的第一个印象不是姐姐而是君主。年龄差得太大，他们从未说过几句姐弟的知心话，杨月如说过不要惹大姐姐生气，大姐姐生气能杀人的，她见过的。于是杨璟对杨絮如总是怕怕的，杨絮如也没想着亲近一下他，疏远又冷漠。
杨璟觉得杨柳清和她娘不一样，可爱得多，很早就会口齿不清地喊他“舅舅”，这是他第一个外甥女，他看得比贾瑛茵还珍惜。
最可怕的事是你身边的人不是突然坏掉了，而是从生下来就是坏种，还把自己装得很纯良，杨柳清就是个坏种。
祸心往往就是那一点恶念滋生起来的，所有的罪恶都有了出口，他可以将谋反视作正当的。
杨璟问林烨想怎么死。
林烨说：“我会自己动手，”门四分五裂地飞出去，“但不是今天。”黑衣人闯入，带走了他。
杨璟慢慢出门查看，这一院子的人都死得很安详，是没意识到就已经被对方割喉了。
再买人，又要费一番功夫，杨璟深深叹着气，倚着门框坐到地上，满脸疲惫。
杨璟此时坐在帐中，听着底下以雷馨为首的一干人等辩来辩去，也是那么一脸疲惫，一副未老先衰的样子。
“他们来了顶多不过二十万兵马，我们有五十万，怕他作甚？”
“此事还要再议！单刚是益州人，比地形我们也没优势，此人号称用兵如神，万不可草率！”
“议你吗！东瀛那边都不来信了，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早早撤了，现在不打等东部来增援敌军吗？”
“你说得巧，单是那点不成气候的暴民都拖了我们两天了，我们要制定一个更行之有效的战略！”
“这种东西实际上没有屁用，生死关头都是莽……”
“行了！”杨璟一拍桌子，“都督，你已经想好了战略了？”
雷馨神色坚定地点点头：“只是，还要些时间……”
七月里，连绵的暴雨和湿热的气候叫人烦躁，营地泥泞不堪，看起来、走起来都令人觉得恶心。林烨带流民北上，疫病又发了一茬，带走了两成活口。
那日单刚已经向林烨请教过在此地作战的要诀，结合自己对战局、地势的了解已经在心里拟好了战略。
然而迟迟不见叛军动弹，斥候的小腿都在水里泡烂了。
单刚抚着地图上的益州，这里三面环着山，一面横着水，敌军就在那一水之隔的对面，像把他们逼近牢笼里。
可以是牢笼，也可以是易守难攻的地势，帐外雷声轰隆隆响起，这一战即使不利，要退也难，可若真退了，后边便是广阔的平坦的战场，彼时这十五万人就再难翻身了。
益州的守军无比疲软。单刚已经得知，两年间益州贵州多地每季都发一次瘟疫，宋亲王下令禁止南昭民众私自渡河以避瘟疫。朝廷放下来抚疫的袁兴一夜之间消失了，想必早已经与杨璟暗通条款。
南昭的战报有一日的空白，单刚已经做好益州全面失守的打算。当他带着十五万大军浩浩荡荡挺进益州时却听闻益州军民自发组成自卫队与叛军对抗，不知统帅的是谁，进退得当，守住了泸江，这不足两万人已经死的死伤的伤，好歹等到了正规军到来。
“我要见你们领头的。”单刚说。
一个形同枯槁的老者出现在主帅帐中，他很自如地坐下，连招呼也没打。
“请问前辈是？”单刚觉得此人有些眼熟。
老者破锣嗓子里发出一阵怪笑：“呵呵呵……你爹要是见了我只怕也认不出来了，我却认得你，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
单刚一向很骄傲于自己的记性，此时他却想遍了这辈子见过的人都想不出来这人是谁，他又在哪见过。
那老者怪笑着摇头，单刚一下子就想到有个人也爱这样均匀又怪异生硬地摇头。
“你是！啊……”
“我是林烨。”
一年前，杨璟找到了林烨，问过他南昭王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今天还出得去这个门么？”林烨不答反问。
“别问问题。”杨璟说，“好好答，你还能落个好死。”
杨璟不到三十岁，鬓角却已经生出丝丝缕缕的白发，满脸疲态，嘴角向下撇。
林烨不知道他几年前是怎样的，他在皇室里也是很低调的一人，只是偶尔，大概一年一两次会听说宋王为人最是温良恭俭让。
眼前的这人与那些传言可以说是毫不相关了。
一炷香燃尽了，杨璟无力地叹口气，往后一靠，微微仰头不看他，挥挥手背道：“上刑吧。”
“我说。”林烨道。杨璟又懒懒地低下头看他，等着他说。
“四年前皇太女在南昭现身，在那之后十数日林峰和乐正修就被杀，而当时皇太女已经离开南昭。”
“这么说杀人的真是皇帝的人？”
“皇太女身边有个高手，能轻易越过层层包围杀人。”
“那人是谁？”
“林术。”
杨璟放空般回忆了片刻：“国师？”
“是。”
杨璟发出一声干瘪的笑声：“原来是他。”
在上京时，杨璟是少数会去柳府的人，起源于一次他跟小杨柳清说那个清字是想她在污浊的世事中一直清白清醒清澈，杨柳清摇头晃脑装大人语气说：“错错错，世间本无清浊之分，人人事事皆是混沌，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杨璟一怔，摸摸杨柳清的头笑道：“这些都是谁教你的？太傅吗？”
“是我师伯教我的，师伯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他什么都知道，而且他还会法术，他走两步就能出去好几十、几百里远！”
“你师伯是？”
“林术！他是国师来的。”
那日杨璟带了一包好茶去柳府拜访林术，与他高谈阔论良久，二人皆尽兴，往后杨璟也不时过来，林术却一次都没去过宋王府。
原来就是这个看似最通透、什么都不在意的人一直在帮助杨柳清铲除异己，这其中还有他的姐姐和母亲。不然杨柳清当初只十五岁，哪来的那么大能耐、那么狠的手腕将那么亲密的人杀死？
他恨。
那天他带着一肚子郁闷从五台山上下来，他到贾家去找他的亲外甥女贾瑛茵，贾业说瑛瑛被她表姐接到宫里去玩了，他那郁闷又转为怒火。
那时他决定要把姐姐求而不得的皇位夺过来，以告慰死者在天之灵。杨絮如和杨柳清，从来都是假情假意假惺惺，他要像她们杀了杨玉如和王妍一样杀了她们，以命换命就是这么算的。
杨璟记事时，先皇都化作泥土了，他对杨絮如的第一个印象不是姐姐而是君主。年龄差得太大，他们从未说过几句姐弟的知心话，杨月如说过不要惹大姐姐生气，大姐姐生气能杀人的，她见过的。于是杨璟对杨絮如总是怕怕的，杨絮如也没想着亲近一下他，疏远又冷漠。
杨璟觉得杨柳清和她娘不一样，可爱得多，很早就会口齿不清地喊他“舅舅”，这是他第一个外甥女，他看得比贾瑛茵还珍惜。
最可怕的事是你身边的人不是突然坏掉了，而是从生下来就是坏种，还把自己装得很纯良，杨柳清就是个坏种。
祸心往往就是那一点恶念滋生起来的，所有的罪恶都有了出口，他可以将谋反视作正当的。
杨璟问林烨想怎么死。
林烨说：“我会自己动手，”门四分五裂地飞出去，“但不是今天。”黑衣人闯入，带走了他。
杨璟慢慢出门查看，这一院子的人都死得很安详，是没意识到就已经被对方割喉了。
再买人，又要费一番功夫，杨璟深深叹着气，倚着门框坐到地上，满脸疲惫。
杨璟此时坐在帐中，听着底下以雷馨为首的一干人等辩来辩去，也是那么一脸疲惫，一副未老先衰的样子。
“他们来了顶多不过二十万兵马，我们有五十万，怕他作甚？”
“此事还要再议！单刚是益州人，比地形我们也没优势，此人号称用兵如神，万不可草率！”
“议你吗！东瀛那边都不来信了，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早早撤了，现在不打等东部来增援敌军吗？”
“你说得巧，单是那点不成气候的暴民都拖了我们两天了，我们要制定一个更行之有效的战略！”
“这种东西实际上没有屁用，生死关头都是莽……”
“行了！”杨璟一拍桌子，“都督，你已经想好了战略了？”
雷馨神色坚定地点点头：“只是，还要些时间……”
七月里，连绵的暴雨和湿热的气候叫人烦躁，营地泥泞不堪，看起来、走起来都令人觉得恶心。林烨带流民北上，疫病又发了一茬，带走了两成活口。
那日单刚已经向林烨请教过在此地作战的要诀，结合自己对战局、地势的了解已经在心里拟好了战略。
然而迟迟不见叛军动弹，斥候的小腿都在水里泡烂了。
单刚抚着地图上的益州，这里三面环着山，一面横着水，敌军就在那一水之隔的对面，像把他们逼近牢笼里。
可以是牢笼，也可以是易守难攻的地势，帐外雷声轰隆隆响起，这一战即使不利，要退也难，可若真退了，后边便是广阔的平坦的战场，彼时这十五万人就再难翻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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