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再见码头（二合一）
城内的温度比伊恩上次来时高，他觉得有些闷。罗斯每走一步都发出满意的哼哼声。热气顺着脚底往上蔓延。乔治解开皮甲的纽扣。婶婶的毛衫透出一层细密的汗影。
罗斯突然停下脚步，像山猫翕着鼻翼，点点暗红稚气的小雀斑在鼻梁两侧的皮肤上滚动。
“冰糖水来喽！好喝的冰糖水，加冰脆，不加冰甜，只需10个铜币喽——-”卖糖水的小贩推车而过。
“苏珊，我们给孩子买杯冰糖水吧？”
女人若有所思地望着推车的小贩，像是没听到。乔治拉住她。
“等我们安置好，好吗？”
“好的，妈。”罗斯干脆地回答，看着冰甜离自己而去，没有丝毫惋惜。他不想让母亲为难。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长了个，床被已盖不住他。
女人面露歉意。城内的物价相比城外码头，高得离谱。一个银币只能换一杯糖水。就连街上遇到穿着最普通的人，都让苏珊觉得自己打扮得像个乞丐。不过她不在意这些。顽强的生命既然能生长在夏冬苦寒的沙地，也必然能在温暖肥沃的土壤里开出花朵。只需要一颗好种子，便能孕育整个春天。她想，就在刚刚，她找到了那颗种子。
暴风城中央大街。苏珊婶婶站在一家挂着转售木牌的店铺门前。她抓着男人的手：“你无法在结冰的海面继续打渔。我们需要维持生计。”
乔治明白她的意思，妇唱夫随地默契配合。“所以你想开一家什么店？”
两人的对话未有下文，头顶上的窗户却被人推开，露出一张熟悉的鞋拔子脸。
“150金，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进来瞧一瞧，看一看！两层店面出售，黄金地段，附带后院居所！150金，诸神都说划算噢！”
烟圈往天上飘，男人低头往街上看。
“是你？”两人异口同声。
烟斗请四人进店。“难道你在老皮特那儿卖出了150金？”他惊讶地问乔治，心里暗喜金币送上门来。但很快，他便知道谁才是真正拿事的主。
苏珊婶婶毫不犹豫地花120金杀下这块地盘。两层餐馆，临街城中旺铺。
烟斗打算做别的生意，于是连带店里的桌椅设施一齐送给他们。餐馆后是住宿的庭院，住房与商铺相比显得格外普通，但比城外码头的住房要好不少。这么一来，住房和工作就都解决了。
置办好房产，四人没有着急返回，而是将城里所有的大小餐馆、酒水街巷、食材市场都转了一遍。直到高墙屋顶将西方玫瑰紫金的天空分割成碎片，罗斯与伊恩人手一杯冰糖水，叔婶抱着花花绿绿的食材，这才回到码头旅店。
当晚婶婶便开始动手研发食谱。
麻辣香油的味道让整个房间窜动着撩人的火气。
罗斯忍不住在脆香中打了三个喷嚏。
伊恩看着锅里翻腾的辣椒。的确是味好佐料。
乔治叔叔在一旁生火煮水，为女人递去纸巾。
“妈，你哭了？”
罗斯杯里的冰块早化成一滩，他一直没舍得喝。就在他被辣呛得忍不住喝完最后一口甜水时，抬头就看见母亲红着眼睛。
“你母亲想家了。”乔治一边说，一边笑，一边在炉内添火。“赤羽邦，红色的土壤，火红的植物，爽辣的秉性。你妈妈来自那里，这是他们的食物。”
伊恩想起一直以来的餐桌上只有盐、海带、鱼汤和发硬的面包。的确，码头与世隔绝，连其他食材都见不到。如果一直在这里过冬，境况实在不乐观。后天就会有专业人士来对码头的资产进行评估。估计折成现钱不足1个银币。
炉火被烧得噼啪作响。汗水，热忱，对新生活的渴望，写在一张张被火光照亮的脸上。他们在为餐馆做准备。
当女人端出一盘爆炒青椒与血红辣酱时，除了婶婶若无其事地用青椒头蘸着红椒酱下咽，乔治吃一口要连喝三大杯水，而罗斯咬下去，嘴唇立刻变成了两根肥厚的香肠。伊恩知道辣椒的威力，所以只咬了一小口。饶是如此，他的舌头麻得刺痛。
“苏珊，这样的食物，对城内的人民来说，会不会…太辣了？”乔治捧着杯子，喝完一大杯冷水，温柔地看着女人。
罗斯辣得眼泪都掉了出来。“是啊，妈。”
“那总不能和其他餐馆做相同的食物吧？这样的话，我们用什么吸引顾客呢？”女人用勺子挖了一块椒酱，觉得似乎不过瘾，又往嘴中塞了一根青椒。
“我们可以用它做佐料…”罗斯用手在嘴唇旁扇风降温。
叔婶仍在争论。
佐料，辣椒…
伊恩灵感一闪。如果他能把自己世界中的美食带到这里。
只要有食材，只要有配方，
一枝独秀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真的需要新菜品，我们一起试试看吧。”乔治撸起袖子，抓起袋中的面粉。
罗斯皱着鼻子，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伊恩舀了一勺婶婶的辣面，泼油，再搜罗着格式味料，试了几回，也没能做出满意的食物。
如果他能查到食谱。
夜里他怀着这样的想法睡着了。
幽兰落在男孩被炉火照亮的面颊，像冰凉又湿热的吻。
他有些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银鸟载着他，灰蒙蒙的天空一望无际。他看不清脚下的陆地。阴云擦过脸颊，鸟翼刺穿疾风。他感觉呼吸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直到海拔让他觉得无法呼吸。银鸟忽然停止冲仰飞行。
闪电里，一座古堡悠然浮现。暗色的荆藤覆盖在古堡两侧环绕的高塔上。云层坠落紫色电霞，闪亮的瞬间，古堡被浸染成纯粹的白。电光熄灭时，古堡是无息的黑。比他在暴风城内见到的风堡还要宏伟。他说不清楚这空中楼阁是怎样的色彩，或许本身就无色的透明。
银鸟伸长脖子，三只黑漆漆的眼睛注视着他。
“进去看看。”
声音落在他的意识里。鸟喙推着他走向那扇封闭的石门。
云层滑过皎月。一轮明黄，一轮幽兰。光亮轻盈。指环在月色下显得耀眼。银鸟振翅而去。他站在古堡门前。棕木雕花扇低调地镶着黑曜石晶，厚门虚缝掩映。他伸手轻轻一推。没有预料中的嘎吱声。安安静静，像进入一个洞穴。什么都没有。只有如泻瀑布的银光。
走进古堡，双脚似乎梦游般比他还要熟悉这里。庭院巨大草坪，淡紫色的幽芬串串从高台露出一角。四面高塔围耸，内地开阔，主堡在夜中是隐隐的绛紫。灯火随着他的视线依次亮起。他不需要思考自己要去哪里。只是顺着感觉，当他开始构想，这里或许应该有一汪露天泳池，地面便浮现出蓝波。诧异之余，他想或许有直接登至塔顶的云梯，旋转的石梯便盘旋着从石墙中浮出。
白日的疑问浮现在脑海。月下庭院冒出一把长桌，亚麻棉布从空中飘来，一个个银盘从城堡的窗口飞出，悠悠地落在桌面。最后还有一个冒着滚烫热气的大锅！
喷香的气息四溢。是他要的没错。
他径直走到辣油滚滚的大锅前。锅内翻滚的红肉与猪蹄不时冒出汤面，牛肝与鸭肠身披毛肚斗篷，在煎辣的汁液中此起彼伏。白藕荷心与豆芽清爽地缠绵在香油蒜泥辣酱里。锅下一张淡金边线的白纸小卡，配料配方有了。这个会很符合婶婶吃辣的口味。
他将餐盖一个个揭开。银盘中有几十道鱼类料理：青柠汁和椰汁烤比目鱼大白菜、红腌碎鲷鱼、香橙汁烤黑鲈鱼、生菜烤柑橘虾…他记下几种。暴风谷邻海，人们还是更多食用鱼类。
还有他最熟悉的快乐小餐：披萨、汉堡、薯条、炸鸡、法式鹅肝、寿司、马卡龙，奶茶、蛋挞、慕斯蛋糕、可乐…这些全都是来自他那个世界的食物。异世界开餐馆，不知会有什么趣事。他心想，挑了多半记下。
一阵大风从古堡里吹起，辛辣刺进他的眼皮。
“阿嚏——阿嚏——阿嚏！”罗斯揉着鼻子。
婶婶又开始在楼下用锅铲翻腾辣椒。
伊恩从床下摸出硬纸板与被老鼠啃了半截的铅笔。在梦中的记忆消退前，立刻将食谱写了下来。
“伊恩，伊恩！”
直到罗斯好奇地将圆脸红发贴在自己脑门上，男孩才放下手中的纸笔。
“你在写什么呀？”小胖眯起眼睛，瞅着纸上的字迹。
“食谱配料。”伊恩清点餐种。
“你？食谱？”罗斯看着纸上方方正正的字迹，是他读不懂的语言。
“诸神在上，别说是你梦到的！”整日同房共眠，一觉醒来，小胖还在感叹，自己怎么不知道伊恩何时有这项技能的。
男孩耸耸肩。“说不定是诸神仁慈噢。”他对罗斯一笑：“不过我打算试试。”
当他变戏法似的，按照配料做出美味食物时，震惊的叔婶胖三人都张着能塞下两个鸡蛋的嘴巴。
“来尝尝吧。叔叔，婶婶，罗斯。”伊恩一一端上美食。
婶婶蘸着辣油涮菜，从红汤辣锅里捞上海带与肥牛，大呼美味。
乔治一手拿着虎皮蛋挞，一手拿着腌黄瓜三文鱼汉堡，啧啧称叹。
罗斯手捧炸鸡，吸溜着肥宅快乐水，不时拽几条金黄酥脆的薯条，在空中划出优美弧线。
食材被用得七七八八，苏珊婶婶餐馆的食谱也有了着落。
伊恩为自己搅拌一杯奶昔冰淇淋，他不得不佩服起自己的手艺。在他原来的世界里，自己吃泡面的时候比较多。
众人吃饱喝足。
窗外风声阵阵。婶婶把房内的炉火烧得热似盛夏。城内不需要的柴火，她便统统付之一炬。
伊恩打算出去走走。
“喝一杯吗？”
婶婶从地窖里取出珍藏多年的夏日红。
男孩摇头。
女人几口醉在桌上，脸上挂着笑。乔治为她盖了一层长衫。
罗斯错把紫红发黑的葡萄酒当可乐，痛饮后觉得天旋地转，咚地栽倒在地。
伊恩将杯底最后一勺奶昔冰淇淋送入口中，便起身拢了拢灰衫，将厚袍披在身上。
唯二清醒的乔治抱着儿子上楼。男人在楼梯口转身看着他。“出去走走吗？等我。”
伊恩静静地望着窗外的天色，一时间看得好远。蓝灰色的云霞像滚了绒毛边的裘衣，散在冥海尽头。浪花拂不到海岸便凝结在空中。码头传来渡鸦的鸣啼。他看到这座旅馆轰然倒塌，大海凝涸。沙地布满鱼群鸟兽的白骨，暴风城的南墙愈砌愈高。厚重的城门整个夏冬都没有打开。
风暴被关挡在城外。暗流没有消失，只是掩藏。
“走吧。”
乔治已走到旅店门前。他穿着渔服，手中拿着渔叉，像平日出海一样。
日光没了颜色。暮色中幽兰无情犹如真理。
他们走过码头。
海面稍远的无主船已被冰层凝固得不能动弹。
仅余码头一小片缺口，像被打碎的镜面，海水咕噜涌出。
乔治将自己的渔船拖上沙地。
“伊恩，我有种感觉。好像我们此次入城后，便不会有机会再回到这里了。”
男孩不置可否。
乔治有些不舍地抚摸着船板的纹路。好一会儿，才开口。“你也是来与这里告别的吧？”
“我想来看看黑塔。”男孩的眼睛漆黑如墨，仿佛融进幽海里。
“噢，那神秘的黑塔。我怎么把它忘了。”男人摸着额头。暴风城乃至整个大陆无人不知黑塔，可他却只记得自己的渔船。
“叔叔，你是在哪里发现我的？”
乔治咧嘴一笑。“也是那黑塔。”
海面如饱蘸墨汁的砚台。沙地落下一大一小的影子。
伊恩看着塔门被石墙封死，缝隙里灌满泥浆。这里已经没有侍卫看守，恍如一片废弃之地。
幽兰下的塔影缩成一个针头小点。
伊恩看不透这塔底的黑，正如他看不懂这幽兰的蓝。
但他知道，凡所压抑的，必将爆发。一时风平浪静。
男人望着冥海，仿佛陷入了某种沉思。
银鸟的影子落在云中。伊恩在月下轻轻挥手。
再见，黑塔。
再见，码头。
罗斯突然停下脚步，像山猫翕着鼻翼，点点暗红稚气的小雀斑在鼻梁两侧的皮肤上滚动。
“冰糖水来喽！好喝的冰糖水，加冰脆，不加冰甜，只需10个铜币喽——-”卖糖水的小贩推车而过。
“苏珊，我们给孩子买杯冰糖水吧？”
女人若有所思地望着推车的小贩，像是没听到。乔治拉住她。
“等我们安置好，好吗？”
“好的，妈。”罗斯干脆地回答，看着冰甜离自己而去，没有丝毫惋惜。他不想让母亲为难。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长了个，床被已盖不住他。
女人面露歉意。城内的物价相比城外码头，高得离谱。一个银币只能换一杯糖水。就连街上遇到穿着最普通的人，都让苏珊觉得自己打扮得像个乞丐。不过她不在意这些。顽强的生命既然能生长在夏冬苦寒的沙地，也必然能在温暖肥沃的土壤里开出花朵。只需要一颗好种子，便能孕育整个春天。她想，就在刚刚，她找到了那颗种子。
暴风城中央大街。苏珊婶婶站在一家挂着转售木牌的店铺门前。她抓着男人的手：“你无法在结冰的海面继续打渔。我们需要维持生计。”
乔治明白她的意思，妇唱夫随地默契配合。“所以你想开一家什么店？”
两人的对话未有下文，头顶上的窗户却被人推开，露出一张熟悉的鞋拔子脸。
“150金，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进来瞧一瞧，看一看！两层店面出售，黄金地段，附带后院居所！150金，诸神都说划算噢！”
烟圈往天上飘，男人低头往街上看。
“是你？”两人异口同声。
烟斗请四人进店。“难道你在老皮特那儿卖出了150金？”他惊讶地问乔治，心里暗喜金币送上门来。但很快，他便知道谁才是真正拿事的主。
苏珊婶婶毫不犹豫地花120金杀下这块地盘。两层餐馆，临街城中旺铺。
烟斗打算做别的生意，于是连带店里的桌椅设施一齐送给他们。餐馆后是住宿的庭院，住房与商铺相比显得格外普通，但比城外码头的住房要好不少。这么一来，住房和工作就都解决了。
置办好房产，四人没有着急返回，而是将城里所有的大小餐馆、酒水街巷、食材市场都转了一遍。直到高墙屋顶将西方玫瑰紫金的天空分割成碎片，罗斯与伊恩人手一杯冰糖水，叔婶抱着花花绿绿的食材，这才回到码头旅店。
当晚婶婶便开始动手研发食谱。
麻辣香油的味道让整个房间窜动着撩人的火气。
罗斯忍不住在脆香中打了三个喷嚏。
伊恩看着锅里翻腾的辣椒。的确是味好佐料。
乔治叔叔在一旁生火煮水，为女人递去纸巾。
“妈，你哭了？”
罗斯杯里的冰块早化成一滩，他一直没舍得喝。就在他被辣呛得忍不住喝完最后一口甜水时，抬头就看见母亲红着眼睛。
“你母亲想家了。”乔治一边说，一边笑，一边在炉内添火。“赤羽邦，红色的土壤，火红的植物，爽辣的秉性。你妈妈来自那里，这是他们的食物。”
伊恩想起一直以来的餐桌上只有盐、海带、鱼汤和发硬的面包。的确，码头与世隔绝，连其他食材都见不到。如果一直在这里过冬，境况实在不乐观。后天就会有专业人士来对码头的资产进行评估。估计折成现钱不足1个银币。
炉火被烧得噼啪作响。汗水，热忱，对新生活的渴望，写在一张张被火光照亮的脸上。他们在为餐馆做准备。
当女人端出一盘爆炒青椒与血红辣酱时，除了婶婶若无其事地用青椒头蘸着红椒酱下咽，乔治吃一口要连喝三大杯水，而罗斯咬下去，嘴唇立刻变成了两根肥厚的香肠。伊恩知道辣椒的威力，所以只咬了一小口。饶是如此，他的舌头麻得刺痛。
“苏珊，这样的食物，对城内的人民来说，会不会…太辣了？”乔治捧着杯子，喝完一大杯冷水，温柔地看着女人。
罗斯辣得眼泪都掉了出来。“是啊，妈。”
“那总不能和其他餐馆做相同的食物吧？这样的话，我们用什么吸引顾客呢？”女人用勺子挖了一块椒酱，觉得似乎不过瘾，又往嘴中塞了一根青椒。
“我们可以用它做佐料…”罗斯用手在嘴唇旁扇风降温。
叔婶仍在争论。
佐料，辣椒…
伊恩灵感一闪。如果他能把自己世界中的美食带到这里。
只要有食材，只要有配方，
一枝独秀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真的需要新菜品，我们一起试试看吧。”乔治撸起袖子，抓起袋中的面粉。
罗斯皱着鼻子，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伊恩舀了一勺婶婶的辣面，泼油，再搜罗着格式味料，试了几回，也没能做出满意的食物。
如果他能查到食谱。
夜里他怀着这样的想法睡着了。
幽兰落在男孩被炉火照亮的面颊，像冰凉又湿热的吻。
他有些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银鸟载着他，灰蒙蒙的天空一望无际。他看不清脚下的陆地。阴云擦过脸颊，鸟翼刺穿疾风。他感觉呼吸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直到海拔让他觉得无法呼吸。银鸟忽然停止冲仰飞行。
闪电里，一座古堡悠然浮现。暗色的荆藤覆盖在古堡两侧环绕的高塔上。云层坠落紫色电霞，闪亮的瞬间，古堡被浸染成纯粹的白。电光熄灭时，古堡是无息的黑。比他在暴风城内见到的风堡还要宏伟。他说不清楚这空中楼阁是怎样的色彩，或许本身就无色的透明。
银鸟伸长脖子，三只黑漆漆的眼睛注视着他。
“进去看看。”
声音落在他的意识里。鸟喙推着他走向那扇封闭的石门。
云层滑过皎月。一轮明黄，一轮幽兰。光亮轻盈。指环在月色下显得耀眼。银鸟振翅而去。他站在古堡门前。棕木雕花扇低调地镶着黑曜石晶，厚门虚缝掩映。他伸手轻轻一推。没有预料中的嘎吱声。安安静静，像进入一个洞穴。什么都没有。只有如泻瀑布的银光。
走进古堡，双脚似乎梦游般比他还要熟悉这里。庭院巨大草坪，淡紫色的幽芬串串从高台露出一角。四面高塔围耸，内地开阔，主堡在夜中是隐隐的绛紫。灯火随着他的视线依次亮起。他不需要思考自己要去哪里。只是顺着感觉，当他开始构想，这里或许应该有一汪露天泳池，地面便浮现出蓝波。诧异之余，他想或许有直接登至塔顶的云梯，旋转的石梯便盘旋着从石墙中浮出。
白日的疑问浮现在脑海。月下庭院冒出一把长桌，亚麻棉布从空中飘来，一个个银盘从城堡的窗口飞出，悠悠地落在桌面。最后还有一个冒着滚烫热气的大锅！
喷香的气息四溢。是他要的没错。
他径直走到辣油滚滚的大锅前。锅内翻滚的红肉与猪蹄不时冒出汤面，牛肝与鸭肠身披毛肚斗篷，在煎辣的汁液中此起彼伏。白藕荷心与豆芽清爽地缠绵在香油蒜泥辣酱里。锅下一张淡金边线的白纸小卡，配料配方有了。这个会很符合婶婶吃辣的口味。
他将餐盖一个个揭开。银盘中有几十道鱼类料理：青柠汁和椰汁烤比目鱼大白菜、红腌碎鲷鱼、香橙汁烤黑鲈鱼、生菜烤柑橘虾…他记下几种。暴风谷邻海，人们还是更多食用鱼类。
还有他最熟悉的快乐小餐：披萨、汉堡、薯条、炸鸡、法式鹅肝、寿司、马卡龙，奶茶、蛋挞、慕斯蛋糕、可乐…这些全都是来自他那个世界的食物。异世界开餐馆，不知会有什么趣事。他心想，挑了多半记下。
一阵大风从古堡里吹起，辛辣刺进他的眼皮。
“阿嚏——阿嚏——阿嚏！”罗斯揉着鼻子。
婶婶又开始在楼下用锅铲翻腾辣椒。
伊恩从床下摸出硬纸板与被老鼠啃了半截的铅笔。在梦中的记忆消退前，立刻将食谱写了下来。
“伊恩，伊恩！”
直到罗斯好奇地将圆脸红发贴在自己脑门上，男孩才放下手中的纸笔。
“你在写什么呀？”小胖眯起眼睛，瞅着纸上的字迹。
“食谱配料。”伊恩清点餐种。
“你？食谱？”罗斯看着纸上方方正正的字迹，是他读不懂的语言。
“诸神在上，别说是你梦到的！”整日同房共眠，一觉醒来，小胖还在感叹，自己怎么不知道伊恩何时有这项技能的。
男孩耸耸肩。“说不定是诸神仁慈噢。”他对罗斯一笑：“不过我打算试试。”
当他变戏法似的，按照配料做出美味食物时，震惊的叔婶胖三人都张着能塞下两个鸡蛋的嘴巴。
“来尝尝吧。叔叔，婶婶，罗斯。”伊恩一一端上美食。
婶婶蘸着辣油涮菜，从红汤辣锅里捞上海带与肥牛，大呼美味。
乔治一手拿着虎皮蛋挞，一手拿着腌黄瓜三文鱼汉堡，啧啧称叹。
罗斯手捧炸鸡，吸溜着肥宅快乐水，不时拽几条金黄酥脆的薯条，在空中划出优美弧线。
食材被用得七七八八，苏珊婶婶餐馆的食谱也有了着落。
伊恩为自己搅拌一杯奶昔冰淇淋，他不得不佩服起自己的手艺。在他原来的世界里，自己吃泡面的时候比较多。
众人吃饱喝足。
窗外风声阵阵。婶婶把房内的炉火烧得热似盛夏。城内不需要的柴火，她便统统付之一炬。
伊恩打算出去走走。
“喝一杯吗？”
婶婶从地窖里取出珍藏多年的夏日红。
男孩摇头。
女人几口醉在桌上，脸上挂着笑。乔治为她盖了一层长衫。
罗斯错把紫红发黑的葡萄酒当可乐，痛饮后觉得天旋地转，咚地栽倒在地。
伊恩将杯底最后一勺奶昔冰淇淋送入口中，便起身拢了拢灰衫，将厚袍披在身上。
唯二清醒的乔治抱着儿子上楼。男人在楼梯口转身看着他。“出去走走吗？等我。”
伊恩静静地望着窗外的天色，一时间看得好远。蓝灰色的云霞像滚了绒毛边的裘衣，散在冥海尽头。浪花拂不到海岸便凝结在空中。码头传来渡鸦的鸣啼。他看到这座旅馆轰然倒塌，大海凝涸。沙地布满鱼群鸟兽的白骨，暴风城的南墙愈砌愈高。厚重的城门整个夏冬都没有打开。
风暴被关挡在城外。暗流没有消失，只是掩藏。
“走吧。”
乔治已走到旅店门前。他穿着渔服，手中拿着渔叉，像平日出海一样。
日光没了颜色。暮色中幽兰无情犹如真理。
他们走过码头。
海面稍远的无主船已被冰层凝固得不能动弹。
仅余码头一小片缺口，像被打碎的镜面，海水咕噜涌出。
乔治将自己的渔船拖上沙地。
“伊恩，我有种感觉。好像我们此次入城后，便不会有机会再回到这里了。”
男孩不置可否。
乔治有些不舍地抚摸着船板的纹路。好一会儿，才开口。“你也是来与这里告别的吧？”
“我想来看看黑塔。”男孩的眼睛漆黑如墨，仿佛融进幽海里。
“噢，那神秘的黑塔。我怎么把它忘了。”男人摸着额头。暴风城乃至整个大陆无人不知黑塔，可他却只记得自己的渔船。
“叔叔，你是在哪里发现我的？”
乔治咧嘴一笑。“也是那黑塔。”
海面如饱蘸墨汁的砚台。沙地落下一大一小的影子。
伊恩看着塔门被石墙封死，缝隙里灌满泥浆。这里已经没有侍卫看守，恍如一片废弃之地。
幽兰下的塔影缩成一个针头小点。
伊恩看不透这塔底的黑，正如他看不懂这幽兰的蓝。
但他知道，凡所压抑的，必将爆发。一时风平浪静。
男人望着冥海，仿佛陷入了某种沉思。
银鸟的影子落在云中。伊恩在月下轻轻挥手。
再见，黑塔。
再见，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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