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艳羡
转眼就到了谢府寿宴正日，下过两天飒飒小雨后，新放晴的天显得特别蓝，阳光分外明媚，正是作客的好天气。
出门的时候，令姿抬头看了看天，觉得这天气就像一个好兆头，预示着一切都将好起来。
城中有头面的人家，早已收到了谢府邀请赏菊吃寿酒的请帖，以许伯钊在潮州商界的地位，当然是阖府统请的。
他带着长子许直和次子许平，秦氏带着长媳许大奶奶、许令姿和许芳姿，分男客女客各自进了前面大堂和后院正厅。
听到禀报说，子孙巷许大员外家的内眷来了，谢大太太特意到二门内垂花门下接着，进了屋，此起彼伏的一轮相见礼节后，才各自找到了位置安顿下来，开始了和邻座的寒暄交谈。
令姿对这种场面早已见惯，许芳姿却是直到坐下时，才定下神来，慢慢打量这屋里屋外的。
一看之下，就觉得眼睛不够用了。
从前她以为自己家也算城里的上等人家，吃穿用度不会比人差什么，现在到了谢府，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
屋里的陈设明明半新不旧的，古玩器物的摆放也看似随意，但是人家这屋里就是有一种……怎么说呢，就是主人并不把物件看得很重的意味。
再看谢大太太，装扮隆重但不堆砌，不像许芳姿平时见到的生意人家的女眷，全身上下挂得叮零当啷的，像个行动的珠宝架子，但是谢大太太在一屋子人中，仍是最瞩目的那一个——那是她的姿态，她的神情，她的恰到好处的笑容和手势，她的被众人围绕的地位，一起烘托出来的。
她入迷地看着身边的一切，同时庆幸有谢家的这次邀请，她许芳姿，终于踏足城中最高级的一个交际圈子了！
她也终于见识到了，太太小姐们是如何优雅地享受着仆妇的无声服侍，如鱼得水地周旋在陌生人中，恰到好处地加入华丽又空洞的话题，隐䀲地讨论着上流社会的秘辛和绯闻……
那些彬彬有礼的寒暄套话，那些客气疏离的贵人姿态，都是俗气的商人家庭不曾见过的，都是她粗鄙的姨娘从不曾提过的。
但是，这才是她想要的人生啊。
但是，一想到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许令姿从前的日常，是她根本不缺的，许芳姿就感到一阵气闷，她转头看了看她堂姐，见到许令姿正笑着和一个气度大方的女子打招呼。
听许令姿的称呼，原来这位正是谢家尚未出阁的二小姐谢雅珍。
因为只有已婚的少奶奶们，才有资格陪着太太们议论后宅的话题，所以，谢雅珍是来招呼姑娘们到后边的花厅去玩的。
谢雅珍有着谢家人爱笑爱交际的特点，在几个同宗堂姐妹帮忙之下，穿花蝴蝶般地四处周旋，招呼着各家小姐往后边去。
令姿见自己身边有蒲家姐妹做伴，就笑着推谢雅珍去忙她的，说我们自便就好。
“你几时和谢家小姐这么熟了？”许芳姿悄悄问她。
“上次来做客认得的。”令姿也小声回应。
“你就好了，能到处认识人。”许芳姿语气羡慕，跟着就有点沮丧地说：“太太不爱出门，姨娘又不方便上别人家做客……”
令姿突然有点同情和理解这个堂妹了。
许芳姿吃亏在姨娘生的，丁姨娘出身剃头匠家，上不得台盘，秦氏伯母又是庶女，是在嫡姐去世后嫁过来当继室的，有点底气不足，不爱和人交际。
导致的结果就是，尽管许伯钊在城里有头有面，许芳姿却很少和大户人家的闺阁来往。
想到这里，令姿就觉得自己一味提防着许芳姿，未免有点太小气了，她也只是个向往交际生活的小姑娘罢了。
正想提点许芳姿几句，谢雅珍又带着丫环过来了，一边看着丫环送上茶水，一边笑着打趣令姿说：
“知道你们姐妹要好，只顾自己说话，可是既然来了，也抽空理一理我们大家，那边庄小姐和董小姐正要找你呢。”
一眼看见许芳姿，谢雅珍又笑开了：“这就是你家堂妹吧，还是头一回见到呢。”
许芳姿见她态度亲切热络，连忙搂着许令姿胳膊，亲热地把头挨在许令姿肩上，用甜甜的声音说：“是呀，我叫许芳姿，你看我们姐妹是不是长得很像？”
谢雅珍一噎，打量了一下许芳姿，见她身量刚开始发育，容貌已是少有的浓艳端丽，心道这许家二小姐确实好相貌，别说令姿不及她，就是潮州满城闺秀，长得比她好的也是难找。
只是，像不像的你心中没点数呀？
许令姿是清雅明秀的长相，和许芳姿几乎没半点相似。
谢雅珍心里虽然有些看法，面上却完全不显，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有人说你们像吗？”
见令姿只是笑，并不接话，谢雅珍也就自动忽略掉这个话题，带着她们去和庄小姐等人相见。
姑娘们三五成群地闲聊着，不久就听得时辰钟敲了十下，有丫环进来在谢雅珍耳边小声禀报，谢雅珍站起来，招呼大家往后园去看菊海。
菊海？
向来听说谢府菊花养得好，谢家的菊圃从不轻易请人参观，没想到现在又说有什么“菊海”了，是个什么新鲜花样？
见谢雅珍脸上带笑，却没有更多解释，姑娘也就自动分成了好几批，由几位谢氏小姐们分别带领着，三三两两地跟了出去去。
后院清过了场，所以一路都只有女孩子们自己，没有外人。
她们走过了故意用步障和竹篱妆点得曲折幽深的甬道，又穿过了连廊和假山，才到达花园深处。
令姿这时细想起来，从刚才到现在，她竟连半朵菊花也没见到过！
但是，甬道结束的地方，视线豁然开朗，平地上，是大片大片的矮鸡冠花，浅色的在外围，深红色的则被组成了四个大大的寿字团花纹，每个直径都有六尺长。
姑娘们当中发出了几声轻轻的惊叹，但是很快的，她们的视线就被别的事物吸引住了。
大家这时才注意到，在更前方的位置，悬挂着深绿色的、屋子那么高、五间厅那么宽的巨幅帷幕，帷幕上横向排列着四朵金丝绣的大菊花，每一朵都有窗户那么大。
满意地看着客人们惊愕发愣的神情，谢雅珍优雅地走到鸡冠花中间的通道一侧，那里立着一个撞钟，不过一人高的样子。
她轻轻地拉起木槌撞了一下钟，钟声圆润绵长，但是这敲钟又是什么意思？大家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
随着当当当三声钟声响起来，像是魔法施展，深绿色的大幕缓缓地向两侧打开。
瞬间，浓郁的泛着甘甜的菊花香，迎面涌来。
不，不是香气，铺开盖地涌过来的就是菊花本身。
大幕开处，眼前是一大片的菊花之海，不是什么名种，但却是丰硕饱满的、累累盈盈的，开满了花架、开满了花墙，像有无限力量在摧动，汹涌喷薄而出。
即使蒲家姐妹早已看过一次，既使令姿早已预想过，只要小谢出手，这个菊圃的布置就一定会很不凡，但是此刻，她们还是和所有姑娘一样，被眼前的壮观景象定住了身型，站在这片菊海之前，肃然起敬。
许芳姿紧紧地抓住了许令姿的手，掌心都出汗了，隐约间，她有点明白许令姿说过的“富和贵是不一样的”，这句话的真实含义。
眼前这一幕，根本是任何语言都不能形容出来的场面。
谢家，真的，既富且贵……
出门的时候，令姿抬头看了看天，觉得这天气就像一个好兆头，预示着一切都将好起来。
城中有头面的人家，早已收到了谢府邀请赏菊吃寿酒的请帖，以许伯钊在潮州商界的地位，当然是阖府统请的。
他带着长子许直和次子许平，秦氏带着长媳许大奶奶、许令姿和许芳姿，分男客女客各自进了前面大堂和后院正厅。
听到禀报说，子孙巷许大员外家的内眷来了，谢大太太特意到二门内垂花门下接着，进了屋，此起彼伏的一轮相见礼节后，才各自找到了位置安顿下来，开始了和邻座的寒暄交谈。
令姿对这种场面早已见惯，许芳姿却是直到坐下时，才定下神来，慢慢打量这屋里屋外的。
一看之下，就觉得眼睛不够用了。
从前她以为自己家也算城里的上等人家，吃穿用度不会比人差什么，现在到了谢府，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
屋里的陈设明明半新不旧的，古玩器物的摆放也看似随意，但是人家这屋里就是有一种……怎么说呢，就是主人并不把物件看得很重的意味。
再看谢大太太，装扮隆重但不堆砌，不像许芳姿平时见到的生意人家的女眷，全身上下挂得叮零当啷的，像个行动的珠宝架子，但是谢大太太在一屋子人中，仍是最瞩目的那一个——那是她的姿态，她的神情，她的恰到好处的笑容和手势，她的被众人围绕的地位，一起烘托出来的。
她入迷地看着身边的一切，同时庆幸有谢家的这次邀请，她许芳姿，终于踏足城中最高级的一个交际圈子了！
她也终于见识到了，太太小姐们是如何优雅地享受着仆妇的无声服侍，如鱼得水地周旋在陌生人中，恰到好处地加入华丽又空洞的话题，隐䀲地讨论着上流社会的秘辛和绯闻……
那些彬彬有礼的寒暄套话，那些客气疏离的贵人姿态，都是俗气的商人家庭不曾见过的，都是她粗鄙的姨娘从不曾提过的。
但是，这才是她想要的人生啊。
但是，一想到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许令姿从前的日常，是她根本不缺的，许芳姿就感到一阵气闷，她转头看了看她堂姐，见到许令姿正笑着和一个气度大方的女子打招呼。
听许令姿的称呼，原来这位正是谢家尚未出阁的二小姐谢雅珍。
因为只有已婚的少奶奶们，才有资格陪着太太们议论后宅的话题，所以，谢雅珍是来招呼姑娘们到后边的花厅去玩的。
谢雅珍有着谢家人爱笑爱交际的特点，在几个同宗堂姐妹帮忙之下，穿花蝴蝶般地四处周旋，招呼着各家小姐往后边去。
令姿见自己身边有蒲家姐妹做伴，就笑着推谢雅珍去忙她的，说我们自便就好。
“你几时和谢家小姐这么熟了？”许芳姿悄悄问她。
“上次来做客认得的。”令姿也小声回应。
“你就好了，能到处认识人。”许芳姿语气羡慕，跟着就有点沮丧地说：“太太不爱出门，姨娘又不方便上别人家做客……”
令姿突然有点同情和理解这个堂妹了。
许芳姿吃亏在姨娘生的，丁姨娘出身剃头匠家，上不得台盘，秦氏伯母又是庶女，是在嫡姐去世后嫁过来当继室的，有点底气不足，不爱和人交际。
导致的结果就是，尽管许伯钊在城里有头有面，许芳姿却很少和大户人家的闺阁来往。
想到这里，令姿就觉得自己一味提防着许芳姿，未免有点太小气了，她也只是个向往交际生活的小姑娘罢了。
正想提点许芳姿几句，谢雅珍又带着丫环过来了，一边看着丫环送上茶水，一边笑着打趣令姿说：
“知道你们姐妹要好，只顾自己说话，可是既然来了，也抽空理一理我们大家，那边庄小姐和董小姐正要找你呢。”
一眼看见许芳姿，谢雅珍又笑开了：“这就是你家堂妹吧，还是头一回见到呢。”
许芳姿见她态度亲切热络，连忙搂着许令姿胳膊，亲热地把头挨在许令姿肩上，用甜甜的声音说：“是呀，我叫许芳姿，你看我们姐妹是不是长得很像？”
谢雅珍一噎，打量了一下许芳姿，见她身量刚开始发育，容貌已是少有的浓艳端丽，心道这许家二小姐确实好相貌，别说令姿不及她，就是潮州满城闺秀，长得比她好的也是难找。
只是，像不像的你心中没点数呀？
许令姿是清雅明秀的长相，和许芳姿几乎没半点相似。
谢雅珍心里虽然有些看法，面上却完全不显，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有人说你们像吗？”
见令姿只是笑，并不接话，谢雅珍也就自动忽略掉这个话题，带着她们去和庄小姐等人相见。
姑娘们三五成群地闲聊着，不久就听得时辰钟敲了十下，有丫环进来在谢雅珍耳边小声禀报，谢雅珍站起来，招呼大家往后园去看菊海。
菊海？
向来听说谢府菊花养得好，谢家的菊圃从不轻易请人参观，没想到现在又说有什么“菊海”了，是个什么新鲜花样？
见谢雅珍脸上带笑，却没有更多解释，姑娘也就自动分成了好几批，由几位谢氏小姐们分别带领着，三三两两地跟了出去去。
后院清过了场，所以一路都只有女孩子们自己，没有外人。
她们走过了故意用步障和竹篱妆点得曲折幽深的甬道，又穿过了连廊和假山，才到达花园深处。
令姿这时细想起来，从刚才到现在，她竟连半朵菊花也没见到过！
但是，甬道结束的地方，视线豁然开朗，平地上，是大片大片的矮鸡冠花，浅色的在外围，深红色的则被组成了四个大大的寿字团花纹，每个直径都有六尺长。
姑娘们当中发出了几声轻轻的惊叹，但是很快的，她们的视线就被别的事物吸引住了。
大家这时才注意到，在更前方的位置，悬挂着深绿色的、屋子那么高、五间厅那么宽的巨幅帷幕，帷幕上横向排列着四朵金丝绣的大菊花，每一朵都有窗户那么大。
满意地看着客人们惊愕发愣的神情，谢雅珍优雅地走到鸡冠花中间的通道一侧，那里立着一个撞钟，不过一人高的样子。
她轻轻地拉起木槌撞了一下钟，钟声圆润绵长，但是这敲钟又是什么意思？大家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
随着当当当三声钟声响起来，像是魔法施展，深绿色的大幕缓缓地向两侧打开。
瞬间，浓郁的泛着甘甜的菊花香，迎面涌来。
不，不是香气，铺开盖地涌过来的就是菊花本身。
大幕开处，眼前是一大片的菊花之海，不是什么名种，但却是丰硕饱满的、累累盈盈的，开满了花架、开满了花墙，像有无限力量在摧动，汹涌喷薄而出。
即使蒲家姐妹早已看过一次，既使令姿早已预想过，只要小谢出手，这个菊圃的布置就一定会很不凡，但是此刻，她们还是和所有姑娘一样，被眼前的壮观景象定住了身型，站在这片菊海之前，肃然起敬。
许芳姿紧紧地抓住了许令姿的手，掌心都出汗了，隐约间，她有点明白许令姿说过的“富和贵是不一样的”，这句话的真实含义。
眼前这一幕，根本是任何语言都不能形容出来的场面。
谢家，真的，既富且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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