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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雪兔(一)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真是一场好雪,雪花洋洋洒洒,漫天飞旋,在天地之间织成一道白色的帷幕。它们洁白无瑕,轻细空灵,安静地落下,有的挂在枝头,有的落在地面,一层一层地叠上去,很快就把这里变成了一片冰雪世界。

    大雪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它没过脚掌,没过脚踝,没过小腿,直到没过膝盖。这里虽处严寒之地,但这么大的雪还是很少见,气温也急剧下降,滴水成冰。部族和狼群都蜷缩在洞穴中,忙碌了一年,靠着储存下来的食物,他们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觉。

    阿布对这里的一切充满好奇,大雪一停,他就急不可耐地跑出去,在雪地里打起滚来。不一会儿,头发、眉毛、睫毛上结起一层冰凌,裸露的皮肤冻得生疼。他拖着僵冷的四肢躲回洞穴,在灶台的余烬边直打哆嗦。狛那佤将他沾满雪的鹿皮外套脱下,递给他一套刚缝好的貂皮大衣。阿布把大衣披上,又接过她端来的一碗热气腾腾的奶茶。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阿布只觉内心被什么东西一下子击中,心跳加速起来。狛那佤从阿布的眼中觉察到了什么,脸唰的一下子红了,眼神赶忙溜走,不动声色地整理着腰带,假装心无波澜。

    这么长时间以来,虽然相处一室,但直到此刻,阿布才真正细心注意狛那佤的样子。她穿着一件褐色的鹿皮缝制的紧身长裙,腰间束着一条蓝色的腰带,头上戴着一顶灰色的圆顶毡帽,毡帽前沿缀着几串红玛瑙,脚上蹬着一双白色深筒毛靴。她长着一张圆圆的脸,两道浅浅的眉毛,一双大大的眼睛,圆润的鼻头下嘴角微微上扬,显得俏皮可爱。长期的山林生活让这里的每一个人,也包括狛那佤在内,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不少。虽然只有十六岁,但她的脸上却有一种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沧桑感。右侧脸上有一处不知什么时候留下的冻伤,微微泛着暗红。阿布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注意过狛那佤脸上的伤痕,也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细心审视过狛那佤的美。从被族长一家救回的那天起,狛那佤就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他的心里非常感激,对狛那佤满怀好感。但此刻,这种感觉超越了平日那种单纯出于感恩的好感,那是一种甜蜜幸福的感觉,一种隐秘微妙但又异常真切的感觉。

    又下雪了。在这山林中,在下雪的日子里,除了睡觉,别无他事。阿布精力充沛,不习惯像部族其他人那样用长长的睡眠消磨漫长的冬日。清晨,族长一家还在睡梦中,阿布却已早早醒来,趴在洞口出神地望着外面漫天飞舞的银色世界。

    忽然,雪地上不知什么东西跳动了一下,阿布警觉地抬起头,仔细看去,又什么都没发现。他正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一团白色的东西又跳跃了一下,像是一团棉花,就在十丈开外的雪地里。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慢慢站起身来,伸长了脖子,向跳跃的地方望去,然而,除了雪,还是啥都看不见。

    他紧紧盯着刚才有动静的地方,耐心地等待着,果然,那团“棉花”又跳了一下。这一次,他看清楚了,原来是一只雪兔。那家伙通体雪白,跟周围的雪地完美地融为一体,即便是在跟前都很难发现。雪兔在雪里扒拉着什么,黑褐色的耳尖是唯一能够将它与周围的环境区别开来的地方。他悄悄靠向墙壁,轻轻取下弓箭,猫着身子向雪兔走去。虽然已在射程范围,可他不想贸然出手,离雪兔越近,开弓得手的把握就越大。为了不惊扰到猎物,他每一步都尽可能慢慢下脚,尽可能减小声音和动静。雪兔低头的时候,他就向前挪几步。雪兔一抬头,他就立马停下。就这样,他一点一点地靠过去。

    虽然动静很小,雪兔还是发现了正在靠近的危险。它从雪地里一跃而起,向山下跑去。

    “嚯,还真不小。”阿布惊叹。

    雪兔足有二尺长,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兔子,这更让他来了精神,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追赶起来。雪兔奔跑速度很快,耐力极佳,连狼都很难追上。追着跑了几里路后,却连雪兔的影子都看不到了,阿布累得气喘吁吁,一脸沮丧地坐在地上。

    望着雪兔在雪地上留下的长长一串脚印,阿布心里有了主意。在这茫茫雪原,无论雪兔跑到哪里,都会不可避免地留下脚印。只要跟着脚印,就能找到雪兔。

    稍稍歇息了一会儿后,雪渐渐小了起来,零零碎碎,似有似无。阳光强了一些,给林间增添了一分暖意。阿布重新打起精神,沿着雪兔的脚印向前搜寻。

    走着走着,来到一株粗大的落叶松前。阿布有点儿摸不清头绪,他发现雪兔的脚印开始变得凌乱,不再是顺着一个方向延伸,而是横七竖八,毫无章法。他蹲在地上仔细观察起来。雪兔的后脚掌在雪地上留下细长的印子,这些印子的方向就是雪兔前进的方向,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然而这里的脚印横竖叠加,时而向前,时而向后,时而向左,时而向右,时而绕着落叶松转圈,没有明确的指向。直觉告诉他,这一切并不是无心之举,而是有意为之。

    雪兔竟然能使出这一招来迷惑追踪者,阿布完全没有料到,他在心里暗暗称奇。看破了雪兔的障眼法后,他站到旁边一处稍高的地方四下观望起来。果不其然,落叶松西侧一丈远外一块儿岩石的边上,散落着几个不大显眼的脚掌踩踏的痕迹,以那里为起点,又是一排向前延伸的脚印。阿布绕过落叶松,继续跟着脚印向前追踪。走了大约三里地,他又糊涂了。这一次,雪兔的脚印竟然中断了。他朝四周望去,周围全是平坦的积雪,没有一点儿被踏过的痕迹。

    “难道这家伙长翅膀飞了?不可能啊!”他在心里嘀咕起来。

    忽然,他有了新的猜测。“难道钻雪里去了?”思索了片刻后,他认为只有这种可能。他搭上弓箭,瞪大了眼睛,仔细查看着周围的雪地,小心辨认着每一处可疑的地方,随时准备射杀猎物。

    强烈的阳光在雪地上折射出炫目的光亮,盯了一会儿后,阿布感觉眼睛有一丝刺痛,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他闭上眼睛,休息了片刻,稍稍缓解了不适。他不甘心就这么败给这位精巧的伪装者。他丢下弓箭,手脚并用地在脚印消失的地方扒拉起来。然而,忙活了半天,依然没有发现雪兔。

    “真是见鬼了!”阿布咕哝了一句,在心里跟雪兔较起劲来。他又退回到之前的位置,以一名旁观者的心境仔细观察起眼前的一切。他一点一点地在脑海中设想着雪兔的逃跑路线和各种可能,然后又一个一个地否定掉。忽然,他找到了破绽。他发现身旁的脚印不像一开始追赶时看到的那样干净齐整,这里的更加宽大,而且脚掌前后区分不明显。他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而后续的观察又印证着这种猜测:雪兔沿着自己来时的脚印折返了回去,而且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之前的印子里。

    “这家伙成精了!”阿布意识到自己碰到对手了。他沿着脚印向回走,仔细观察着脚印的大小和形状。果然,二十步开外,脚印又变成了细长形。很显然,雪兔返回到了这里。

    刚有了发现,转眼功夫,阿布又陷入了新的疑问之中。周边依然是平平整整的雪地,丝毫看不出雪兔踩踏和隐藏的痕迹。

    “这家伙一定在这儿。”阿布相信自己的判断,他重新将箭搭在弓上,目光在附近两丈远的范围内细心地搜寻着。然而,情况同上次一样,直到眼睛又酸痛起来,依然没有发现雪兔的身影。阿布一阵气恼,将弓摔在地上,一脚一脚地在雪地里踢了起来,在四散扬开的雪花中,发泄着心中的憋闷。事实再一次让他失望,忙活了半天,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雪兔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一阵凉风穿过林间,掠过脖颈和发梢,阿布有些发热的头脑稍稍平静了一些。想到自己只是为了得到一份猎杀的快意,而雪兔却在用全部的经验和智慧在逃命,他瞬间心平气顺了许多。想想自己三番五次错误地判断,想到雪兔对自己三番五次成功地戏耍,这种白色精灵身上高超的生存智慧让他由衷惊叹。他不再气恼,反而敬重起这位对手来。

    与高手的较量激发起阿布强烈的好胜心,他下定决心与雪兔周旋到底。他沿着雪兔的脚印再一次折返回去,一边走,一边看,终于在几处灌木丛旁发现了端倪。这里的脚印比其它地方的更大,并且有横竖叠加的迹象,加上旁边的几处灌木丛,阿布判断,雪兔应该是折返回去之后又折返回来,然后从这里一跃跳入灌木丛,它现在很有可能就藏在其中的一处灌木丛中。

    阿布再一次把箭搭上,拉着满弦,小心地查看着灌木丛,嘴里轻声发出驱赶的声音。忽然,右侧几米远的灌木丛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几乎同时,雪兔腾地一下跳出,眨眼间已跑到三丈开外。阿布赶忙调整姿势,调转方向,匆忙把箭射过去,还是让雪兔逃掉了。

    阿布在后面追赶,可他哪能跑过雪兔,猎物又消失在视线中,只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他不甘心就这么空手回去,他不甘心被雪兔这般戏耍,又继续跟了上去。他就这样一步步走着,不知道走了多远,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的脚印无休无止的绵延,引着阿布一路向前,向着未知的远方。雪不算大,一路上下下停停。阿布将衣领扯开一些,散着身上的燥热。狩猎的激情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木僵的脑袋和机械的步伐。浑身的力气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小腿越来越强烈的麻木和酸胀。

    雪忽然下得紧了,铺天盖地倾洒下来,雪兔的脚印逐渐被新雪覆盖,痕迹渐渐模糊起来,阿布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停下脚步,回望了一眼,一种恐惧涌上心头,身后的脚印也正在渐渐消失。大雪遮天蔽日,狂风肆虐山林,发出鬼一般的啸叫,来时的方位晦暗不明,难以辨识。他放弃了,赶忙沿着自己留下的脚印往回走。

    雪下得更紧了,风裹挟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阿布不断拂掉一头一脸的雪,竭力看清眼前的一切,却被风雪刮得睁不开眼睛。世界开始变得模糊。他不敢耽搁,加快了脚步,他要尽快回到家,至少尽快回到能够辨识方位的地点。风雪丝毫没有消停的迹象,阿布用胳膊护着眼睛,艰难地向前跋涉。令他恐惧的事情很快就出现了,来时留下的脚印正变得越来越浅。他意识到自己遇到了大麻烦,可能会为今天的轻率而付出生命代价的大麻烦。他不敢停歇,趁着脚印还未彻底消失,加紧向回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