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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复仇(五)

    太阳东升西落,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陈章心里又焦躁起来,复仇的火焰又重新在健壮的身体内积聚。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常常一个人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望着深邃的夜空。他不知道去哪里寻找机会,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供他寻找,不知道能不能抓住机会,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像上次那样侥幸脱险……他唯一知道的是,想要报仇,想要寻找更多的机会,就必须进入总兵府,靠近荣淳。

    在张顺的安排下,陈章又一次穿上军服。想要成为总兵府内部守卫,必须经过荣淳审定,陈章只得暂时充作外城守卫,继续等待机会。

    广宁外城共五座城门,南曰迎恩、西曰拱镇、北曰靖远、东曰永安,东南曰泰安,陈章每半个月在不同的城门之间轮换驻防一次。站在城楼上,望着进出城门的百姓商旅和门下厉声盘查的守卫,他像做梦一样。三个月前,他在守卫的盘查下,借着化名有惊无险地溜进城里,而现在,他已将广宁城墙踩在脚下。三个月前,他小心避开所有的守卫、官差,而现在,他已穿上军服,成为了“他们”的一份子。一切变化都是如此的戏剧性,命运的轨迹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茫茫前路,何去何从,他日思夜想但似乎无需多想,命运一直在把他推向未知的地方。

    一切仿佛又止步于此了,日子平淡的让人心焦。情况经常是这样,当你朝思暮想的时候,机会无从寻觅。当你认为无从寻觅的时候,机会却已悄悄来到了身边,而且如此之近。

    “起来了!起来了!立即集合!”把总用力拍着营舍的门板。天还没亮,士兵们就被急促的叫喊声催起。

    “今天,总兵大人要巡阅城防,所有人到城门各处值守。大家都打起精神,谁掉链子,我拿谁是问。”把总身材矮胖,声音尖细,一撮胡子在微暗的火光中上下飞舞。

    陈章跟着队伍来到迎恩门。

    “我点到的人出列,在前面站成一排。你,你……还有你。”

    陈章也在其中。他跟着其他几个人站到前面,左右标齐。

    所有点到的人出列后,把总扫视了一下后面,“后面自行站成两排。”

    三排队伍已站好,把总左右看了一下。“第一排的注意,你们站城墙下,从这里到泰安门,五步一岗。第二排的,站到城墙上,最后一排站在瓮城和城门外。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几声杂乱的回应有气无力地传来。

    “好,好。”把总轻轻点着头,在队前踱着步子,眼睛扫过每一个人,“道理讲多了,没用。还是那句话,谁要是敢掉链子,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看看左右,再看看身后,陈章明白了。在接受巡阅的时候,站在城墙下的士兵离荣淳最近,为了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故而挑选的都是魁梧壮硕的人。他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一次杀掉荣淳的好机会。

    士兵们到自己的哨位上站好。虽然刚进五月,天气却已经急不可耐地热了起来。太阳仿佛也比平时起得早,刚给东方的夜空镀了一层白,马上就变成了一轮火炉。一丝云彩也没有,阳光蛰在脸上,如烧红的烙铁烤着。

    纵然酷热难耐,纵然一肚子的不满,但总兵大人巡阅,谁也不敢怠慢。士兵们全副武装,执戟而立,强打精神,严阵以待。太阳越爬越高,整个广宁城像一个密不透风的蒸炉。士兵们汗如雨下,头晕目眩,对总兵大人威严阵仗的一丝期待早已褪去,心里渐渐变得焦躁,再渐渐变得烦躁。军官们也在心里咒骂着,嘴上却不停地以越来越大的呵斥声使士兵们安静下来。从凌晨黑蒙蒙的夜色,一直到太阳即将下山,迟迟不见总兵大人的身影。

    “来了,来了。都站好,打起精神,把腰直起来。”总兵像打了气的皮球一般,从地上腾地跳起来。

    喊话声刚落,西南角拐出一队人马,开路步兵、马队、弓箭手、华盖……该有的,不该有的,一样都不少,极尽张扬之能事。不消说,这就是荣淳的巡阅队伍了。

    队伍缓缓过来,前前后后约有六十多人,前面几排是小跑的步兵,中间大约有二十名骑兵。马蹄踏在石板路面上,发出哒哒的声响。荣淳一身戎装,骑着一匹黑马,在士兵们的簇拥下,志得意满,志高气扬。

    队伍越来越近,马蹄的哒哒声越来越真切,马鼻子的呼气声越来越清晰。更近了,荣淳脸上的每一丝神情、每一根毛发都清晰可见。

    陈章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跳越来越快。“荣淳走到跟前,距我至多两丈,如果没人阻挡,我只需三步即可冲到他面前,一把将他拽下,一刀结果了他。”他在心里快速分析盘算着,“荣淳前面有七到八排步兵,右侧似乎有两列步兵和一列骑兵,那里是他防御的薄弱点。我必须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在侍卫形成有效防御之前冲破右侧三层防卫。”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切都仿佛凝固了,只有队伍在缓慢地行进着。

    “我能不能做到?能不能一下子冲到荣淳跟前,一刀毙命?会不会被挡住?会不会失手?”陈章还在迅速分析着各种情势、各种可能,但留给他分析的时间不多了。

    队伍越来越近,一里,半里,五十丈,三十丈……陈章看得越发清楚了。前面有六排步兵开路,右侧是一列骑兵和两列步兵。没有时间了,他必须立即做出决定。他快速评估着眼前的局势,快速评估着自己的杀伤力,快速评估着荣淳侍卫的防卫能力。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脚上暗暗蓄上力,可他的内心依然犹豫,他不确定自己能否一击得手,也不确定命运能否眷顾他的这次冒险。

    二十丈、十丈……队伍眼看就要来到跟前了。“一下子冲破外侧步兵没有问题,可军马必然受惊。如果我能趁乱抓住荣淳,就有机会杀了他。可是,如果随从卫队围拢起来,我就没有机会了。我只有五成把握。”动手还是不动,他依然下不了决心。

    突然,他的心跳了出去,脚底动了一下,身体微微向前一冲。这一切骤然生起又戛然而止。那动作过于细微,细微到只有他自己能够觉察到。一瞬间,荣淳已从跟前走过,向东去了,而他的心依然狂跳不已。

    站了一整天,每个人都精疲力竭,刚回到营舍,一个个衣服也不脱,径直躺在床上,很快鼾声四起。

    “砰、砰、砰……”把总使劲拍着门板,“赶紧集合,快。”

    士兵们困倦极了,一个个斜撑着身子,睡眼惺忪地看向大门。

    “赶紧集合。”把总拍得更使劲了,“快起,全城戒严。”

    “怎么回事?刚巡过城,怎么又戒严?还让不让人活了?”一个声音喊起来。

    “少废话,动作快点。”把总呵斥着。

    士兵们极不情愿地下了床。

    “戒严,戒严,一年到头要戒多少次严?大惊小怪的。”士兵们站在门外,三五个挨在一起,满肚子怨气。

    “听说内喀尔喀部的使者被杀了。”一个声音虽然不大,却在众人的抱怨声中格外清晰。

    陈章意识到这个事情不简单,赶忙凑上前去,站在说话的士兵旁边,用胳膊肘轻轻捣了一下。“兄弟,什么情况?”

    “具体我也不清楚,反正是大情况。看吧,这下炸锅了,等着看热闹吧。”

    广宁城里灯火通明,宛如白昼。马路上,一队队士兵东奔西跑,不时有人策马驰过,传送命令,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倦、紧张和疑惑,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对广宁城正在和即将经历的一场地震怀着深深的忧虑。

    “你们几个,跟我去得月楼。剩下的还到白天站岗的地方警戒。”说完,把总在前头跑起来。

    “得月楼?”陈章心里一阵嘀咕,连忙跟上去。

    得月楼外,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群士兵,还有一队队士兵从四面八方跑来。显然,这里就是漩涡的中心。

    “你们几个从迎恩门来的吧?到前门警戒,不允许任何一个人出去,不允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一个守备装束的军官冲他们喊。

    “你们几个去后门,你们几个去那边,不允许进出一个人。”守备不断把赶来的士兵分派到酒楼外围各处。

    “诸位把总过来,到我这边来。”守备把几个把总喊到一起,“看好你们的门,管好你们的人。如果飞出一只蚊子,拿你们是问。有情况及时报告,去吧。”

    士兵们越积越多,彼此之间站得越来越近,距离越来越小,大家又窃窃私语起来。

    “前排那个哥们说,夜里有人报案,他进去看了。一间屋子里,有十来个蒙古人横七竖八躺在地上,都被杀了。这些人是蒙古内喀尔喀部的使者,听讲是内喀尔喀派来跟大金汗国联络和亲的使团,昨晚刚住进来,夜里就被杀了。”

    “这下事情可大了。谁干的?”

    “不知道,但凶手本事不小。你想想,能在广宁城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使团灭了,不简单。”

    “要是查不出来,没有个交代,内喀尔喀不会善罢甘休。”

    “查不查的出来,总兵大人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不管是谁干的,毕竟死在广宁城。”

    “是啊,搞不好内喀尔喀要兴兵问罪的。”

    陈章仔细听着大家的低声议论,眼睛死死盯着得月楼的大门。

    东方泛起微微光亮,几个仵作从楼里走出。随后,一波士兵抬着一具具盖着布的尸体从楼里出来,从围成铁桶一般的士兵们让出的缝隙中通过,把尸体装进停靠在路边等候的马车里。

    “一、二、三……十。”陈章数着,正好十个。

    紧跟着又出来一个人,是张顺。陈章离得不远,看得真切。张顺跟守备耳语了几句后,匆忙登上一辆马车,离开了。

    得月楼的大门关上了,内层的两圈士兵转过身,面朝外站立,把得月楼围在身后。剩下的士兵各自回防区待命。

    城里的风云,让人捉摸不透,陈章不知道这件事将会引起什么样的连锁反应,但是,与平静而无望的等待相比,有些风吹草动,似乎会搅动出更多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