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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押解

    第二天一早,扈尔礼带着随行的一百金兵,加上荣淳派人护送的一百卫兵,押解着张顺、陈章一众人犯,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广宁城东二十里外,有两座低矮的山丘,叫蝎子尾,是北侧大凌山向南延伸的余脉,蝎子尾中间有一座山隘,叫石子沟,将蝎子尾分为南北两座山丘。大军走了两个时辰,来到石子沟前。太阳当头,肆无忌惮地释放着一道道火束,炙烤着大地,没有一丝云,也没有一丝风,热浪蒸腾,宛若蒸笼。众人饱受煎熬,口渴难耐,快被晒成了肉干。扈尔礼也感觉难以支撑,下令大军停下休息,等午后再走。

    如厕的士兵发现蝎子尾南边有一片绿油油的西瓜地,一个个圆滚滚的西瓜散在地里,甚是诱人。饥渴难忍的士兵哪还管得了军纪,一哄而散,冲进西瓜地里,像一群饿狼一样,砸开西瓜就啃,尽情舒缓着心头的焦渴。不一会儿,一群圆滚滚的肚皮回来了。吃饱喝足,士兵们在沟里背阳的地方睡了起来,负责看守犯人的士兵也像焉了的西瓜秧一样,强睁着眼,昏昏欲睡。

    陈章靠在石壁上,左臂的伤口又挣开了,一阵一阵的疼痛,血水混着汗水浸湿了袖筒。肩上背上的箭伤又复发了,被汗水蛰得生疼。将死之人,这些又算得了什么,他根本不去理会,脑子里一遍一遍闪现着父亲、妻儿,闪现着此生遇见的人和事。

    迷迷糊糊间,一阵异样的声音传来,若有若无。他把耳朵贴着石壁,捕捉着细微的震动。声音从背后的山上传来,如此的真切,而士兵们却毫无察觉,依然在阴凉地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太阳的炙烤和燥热的天气让他们的感官异常迟钝,他们的眼睛像是挡了一层纱帘,耳朵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丝毫没有觉察到卷地而来的危险。

    “杀!”山丘上忽然喊声四起。押解的士兵们还没弄清怎么回事,箭镞已如雨点般飞来,瞬间死伤一片。他们像一群无头苍蝇四处逃窜,全然忘记自己是一名守土有责的士兵。扈尔礼毕竟身经百战,面对不明情况的突袭异常镇定,迅速稳住溃散的局面,下令迎战。士兵们刚聚拢在一起,袭击的队伍已杀到眼前。

    陈章观察着眼前的一切,这些人看起来不像是士兵,他们的衣服五花八门,各种颜色、各种样式混在一起,应该是一群土匪山贼或者临时拼凑起来的什么队伍。虽然没有弄清这些队伍的来路,但他的心里多了一丝期待,与顺利赴死相比,混乱中总有更多的变数。

    在押解士兵有效组织起来之前,来袭的队伍已经把他们堵在石子沟内的一段狭窄区域内。在几个波次的冲击下,他们被拦腰截断,大部分被围在东段,护着扈尔礼拼死抵抗,小部分被围在西段,跟慌乱的人犯们混挤在一起。张顺吓得连连后退,像一只惊恐的小鹿,东躲西藏,生怕刀剑伤到自己。陈章木然地望着这一切,任凭士兵拉着东挪西去。一方面,因不知来人是敌是友而不敢贸然行动,另一方面,错失复仇机会而身披枷锁的他,依然没从生命的无力感中走出。

    “不要恋战,东边的挡住。剩下的,都跟我上,抢犯人。”一个穿青布袍子、头顶蓝色头巾的人大喊。

    “是他!”张顺心里大喜,他认出来了,这个戴着蓝色头巾的人,正是当年拉他入雀花会的人。显然,这些是林丹汗的人马。

    在蓝头巾的号令下,来袭人马聚成两路,一路挡住东边的士兵,一路向西段的人犯猛攻过去。

    扈尔礼这才意识到,这些人是奔着人犯来的。刚才还镇定自若的他,此刻急出一身汗。“守住人犯!守住犯人!向西边压,不用护着本将。”他一边喊,一边提刀上前,带头向西段突击。

    张顺大喜过望,生的希望就在眼前,蓝头巾与自己不足两丈远,看起来,他们很快就能冲垮面前的士兵。生的希望也容易转瞬而灭,扈尔礼带人杀来,两股士兵一旦会合,他就再难跑出去。瞅准时机,他使出全身力气,突然撞开挡在前面的士兵,向蓝头巾跑去。

    “将军救我,救我,我是张顺。”张顺大喊着,向蓝头巾冲去。

    蓝头巾砍翻一名士兵,转过身来,迎面上前,一刀刺穿了张顺的胸膛。

    扭曲的表情在脸上扩散,张顺万万没想到,迎接他的竟然是大刀。一瞬间,看着洞穿胸膛的利刃,他不敢相信杀戮正发生在他的身上,不敢相信这就是死亡。一瞬间,他死死盯着蓝头巾的脸,眼中满是绝望、痛苦、不解。然而,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想这些了。蓝头巾一脚踹来,刀子从身体里抽出,他仰面摔倒在地。然后,这世上的一切都与他不再相关。

    看见张顺绝境中求生的欲望,虽然卑微,但不可悲,那是一种本能,每个人都应当用力活下去,为了自己,为了需要自己的人。陈章意识到,人能够为了所爱而去死,更应当为了所爱而活下去。他猛地醒来,他告诉自己,除非人头落地,他要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他的知觉渐渐复苏,刀枪剑戟不再是遥远的另一个世界的图景,喊杀声也不再是遥远的另一个世界的声音,眼前的一切又真实起来。

    他像一只游隼,密切观察着情况,积极寻找着机会。东西南三面被围得密不透风,两方厮杀,一片惨烈。他紧贴石壁,向两边望去。西侧石壁向前倾覆,有三四丈高。东侧一丈外有一块儿滚落的巨石,巨石上部离石壁上沿最矮处不足一丈。他向东挪过去,离巨石还有一步之遥。他攥了攥拳,唤醒身上的每一块儿肌肉,前跨一步,一脚踏上巨石,借力一跃而起,双手抓住崖壁上沿,一用力翻了上去。这一下,肩上背上刚刚愈合的肌肉又生生地被撕开,他疼得滚倒在地,又强忍剧痛,顺势起身,向北狂奔。

    “有人逃了。”身后有人在喊。双方人马在石子沟里杀得难解难分,哪里能抽出身。他像一头从笼中逃出的猎豹,把一切快速地甩到身后。身后是死亡之谷,那里充满了杀戮、背叛、狡诈,而前方的丛林像父亲一样,正张开厚重的臂膀迎接着他。与外面的血腥比起来,山林里是那样的安静、慈祥,令人心驰神往。他不顾一切地向前奔跑,一如当年从正安堡逃出来时那样。他冲上北山丘,跑过蝎子尾,穿过一段宽宽的草地,跃过一片长长的灌木丛,一头钻进大凌山厚厚的丛林。

    他回家了。